年羹堯,作為清雍正朝軍事能力最為突出的統帥,其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在雍正繼位初期,面對青海羅卜藏丹津的叛亂,年羹堯僅用半個多月時間便粉碎了叛軍對西寧衛的進攻,隨后更是以輕騎兵突襲柴達木盆地,一舉擊潰羅卜藏丹津主力,為雍正帝穩固了皇位。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功勛卓著的將領,最終卻因種種原因被雍正帝打入無底深淵。年羹堯死后,西北戰局悄然改變,雍正帝對西北的第二次大舉用兵不僅未能速戰速決,反而陷入苦戰。這不禁讓人疑惑,沒有了年羹堯,雍正帝為何鎮不住西北了?是用人失誤,還是另有隱情?本文將深入探討這一問題,揭示年羹堯之死對雍正朝西北戰局的影響。
《雍正帝讀書像》軸,清,宮廷畫家繪,絹本。來源/故宮博物院
年羹堯可以說是清雍正朝軍事能力最為突出的軍事統帥。
年羹堯的影視形象。來源/電視劇《雍正王朝》截圖
公元1723年10月,距離雍正繼位還不滿一年,青海地區蒙古和碩特親王羅卜藏丹津挑動叛亂,還與塔爾寺、郭隆寺的喇嘛勢力勾結在一起。這還不算完,盤踞在天山南北的準噶爾部蠢蠢欲動,時刻有東進的打算,西南地區也不怎么安定。邊疆局勢萬分危急,極可能會威脅到雍正皇位的穩固。而在這種情況下,陜甘總督年羹堯被加封撫遠大將軍,僅半個多月時間便粉碎了羅卜藏丹津統領下的叛軍對青海西寧衛的進攻。
次年二月,由年羹堯親自操盤,奮威將軍岳鐘琪打頭陣,五千清軍輕騎兵突襲羅卜藏丹津在柴達木盆地的大本營,一擊得手。經此一戰,羅卜藏丹津主力不復存在,而年羹堯與岳鐘琪也憑此戰震懾了西北地區其他潛在的反對勢力。
這場戰爭有多重要呢?雍正皇帝聽聞戰報后,竟然情不自禁地對年羹堯以恩人相稱,言語中頗多曖昧,令人不覺咋舌——
“你此番言行,朕實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顏對天地神明也……爾此等用心愛我處,朕皆體會到……”
這簡直不太像九五之尊的皇帝能說出來的話,但雍正這樣“失態”,并非矯揉造作,而是因為年羹堯在青海戰場速戰速決,不但避免了更大的軍事消耗,也為雍正之后開展對政敵的打擊和推行攤丁入畝等新政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這也是雍正帝會“反應過度”的根本原因。
泥塑雍正像,清。來源/故宮博物院
后來的事情我們也知道,雍正帝把年羹堯捧得太高,給這段君臣關系的崩盤埋下禍根。年羹堯一開始還懂得些收斂之道,但時間久了也變得飄飄然起來,不僅廣樹黨羽,還對雍正的一些安排公然提出質疑。此后,雍正帝痛斥年羹堯不知感恩,羅織罪狀,最終將其打入無底深淵。而這態度的變化,僅僅才用了一年左右時間。
年羹堯死了,西北戰場的局勢也悄然發生了改變。雍正五年(1727),清廷得知他們的死對頭、準噶爾部的首腦人物策妄阿拉布坦病逝,由其子噶爾丹策零繼任。所謂“主少國疑”,雍正帝認為此時正是大舉進兵的好機會。為了打贏此戰,雍正帝幾乎掏空了剛積蓄起來的家底,并相繼推出勛貴傅爾丹與猛將岳鐘琪領兵,以徹底消滅準噶爾部這個清王朝的心頭大患。
然而,天不遂人愿,雍正帝對西北的第二次大舉用兵不但沒能像年羹堯擔任撫遠大將軍時候那樣速戰速決,甚至連勝利都異常渺茫。到最后,岳鐘琪統率的南路軍行動遲緩,始終不能對準噶爾部側翼形成有力威脅,而由傅爾丹親自掛帥的北路軍不但未能擊敗準噶爾部的主力,反而被對方在和通泊誘殲近萬人。
雍正九年征討噶爾丹策凌祭天文告。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更要命的是,傅爾丹面對準噶爾部的突襲調度失措,連喀爾喀蒙古的友軍都沒能庇護到,縱其營地被劫掠,還險些動搖了清王朝的滿蒙聯姻。
梳理了半天事情的脈絡,我們不由得懷疑,清雍正朝總共加起來才十三年時間,從年羹堯主政西北到傅爾丹遠征準噶爾部,中間也才過去五六年時間,為什么兩次戰爭結果差距這么大?傅爾丹的失敗是否能夠證明雍正皇帝殺年羹堯是個錯誤呢?或者換句話說,沒有了年羹堯,雍正帝鎮不住西北了?
兩次戰爭難度不同,年羹堯撿了便宜
要回答這個問題,咱們首先得看看雍正朝兩次用兵西北的具體情況。
誠然,雍正帝繼位初期,八爺黨和十四阿哥允禵的支持者在朝堂內外頗有勢力,何況十四阿哥允禵出兵西藏驅逐準噶爾部時,還打了個大勝仗,如果雍正帝繼位后對西北用兵出現差池,將會引發政治上的巨大風波。因此雍正帝當時頂著非常大的壓力,但是如果細查當時的戰場局勢,尤其是再和傅爾丹遠征的時候相比,我們會發現,年羹堯要打贏戰爭,顯然比傅爾丹要輕松許多。
一方面,羅卜藏丹津的叛亂主要是在青海地區,而非清廷當時控制不夠有力的天山南北。在康熙朝中期,青海的漠西蒙古部落就已大部分歸順清廷。清王朝在此派軍屯墾,使得其對青海的控制遠比對新疆有力得多。這是年羹堯能夠迅速擊敗羅卜藏丹津叛軍的現實基礎。
另一方面,則與羅卜藏丹津叛亂的主要原因有關,他曾經參與十四阿哥允禵率軍收復西藏拉薩等地區的軍事行動,但戰爭結束后,他的勢力沒有獲準滲透到西藏地區。因此,他對清廷懷恨在心,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羅卜藏丹津選擇發動叛亂。可是除了他之外,大部分青海的蒙古王公仍然選擇同清廷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拒絕與其為伍。而雍正帝第二次用兵西北,直接打擊的敵人是盤踞內亞已久的準噶爾部。當時的準噶爾部內部較為團結,多“效死之士”,可能還得到了沙俄外援。因此,傅爾丹面對的敵人顯然比年羹堯要解決的敵人情況復雜得多。后者本質上屬于機動防御,而前者則是深入敵穴的遠程攻勢。當然,這也不是說羅卜藏丹津反叛就不堪一擊,而是說年羹堯討平叛亂的有利條件比傅爾丹要充裕些。
年羹堯得到信任明顯更多
分析完戰場形勢,咱們就得接著分析雍正帝對兩次戰爭的支持力度——這也間接導致了不同的戰爭結局。討伐羅卜藏丹津叛亂的時候,雍正帝在選將上曾經有些猶豫,因為年羹堯雖然是大學士明珠的孫女婿,但畢竟是漢軍旗人,處于政治集團的邊緣,一般情況下是輪不到他來擔當主帥的。可是對雍正而言,當時除了年羹堯外,十四阿哥允禵是自己皇位的覬覦者,自然不可能讓他再回西北去帶兵打仗,而曾經作為允禵副帥的延信雖然是地地道道的滿人八旗子弟,可延信與八爺黨交好,對雍正來說并不可靠。至于岳鐘琪,他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四川提督,資歷淺薄,更不可能讓他來統領數萬滿漢蒙大軍。因此,支持年羹堯是當時的最優解,不過也頗有些不得已而為之。
但即便如此,雍正帝對年羹堯仍然缺乏信心,時刻想干預掣肘。在這個問題上,十三阿哥允祥(怡親王)就站出來為年羹堯周旋,建議雍正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允祥因其在朝政中的重要作用,被戲稱為“常務副皇帝”,而雍正帝也確實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他的見解和建議。在允祥的勸解下,雍正帝最終決定給予年羹堯更大的行動自由,使他能夠在西北戰場上充分發揮自己的軍事才能。此后年羹堯和岳鐘琪主張以輕騎兵突襲柴達木盆地,也得到了怡親王的肯定。
無論如何,雖然當時清廷在物資供應方面面臨諸多困難,但雍正帝對年羹堯的信任和授權是堅定不移的。這一系列的決策和支持,為年羹堯在戰場上取得勝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雍正帝御用馬鞍,清雍正。來源/故宮博物院
而與年羹堯相比,傅爾丹和岳鐘琪二人與雍正帝之間的關系,要復雜微妙得多。
靖邊大將軍傅爾丹是費英東(清初開國名將)之后,妥妥的功勛貴胄,但是這不代表他打仗能力也很突出。
傅爾丹到前線領兵后,一開始有些自負,竟然只率領一萬人就去追擊準噶爾部的小股部隊,結果在和通泊被對方兩萬優勢兵力包圍,損失巨大。等到傅爾丹返回自己在科布多的大本營后,原先的自負便轉化為自卑與恐懼。
雍正帝得知此事后也很吃驚,連發幾道密折,指示他不要輕舉妄動。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皇帝直接干預戰場指揮本來就有些隔靴搔癢,難以奏效。但傅爾丹不一樣,他不但沒有反駁或者選擇性聽命,而是直接唯雍正帝命令是從,完全喪失了主動權。
雍正十年七月二十日命查郎阿署寧遠大將軍敕諭,此敕諭,即雍正帝任命查郎阿接替岳鐘琪代理寧遠大將軍,繼續征討噶爾丹策凌。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說完北路軍統帥傅爾丹,再來說南路軍的統領岳鐘琪。岳鐘琪這個人投身軍旅數年,戰場經驗豐富,這沒得說。但是岳鐘琪沒有趕上“好時候”,這不僅影響了雍正帝對他的信任,也限制了他在軍事上的發揮。原因有三點:
首先,岳鐘琪之前曾經深度參與“倒年”的政治活動。雍正帝好不容易下決心打倒了曾經的大功臣年羹堯,自然不希望會有第二個年羹堯出現,所以對繼任年羹堯陜甘總督職位的岳鐘琪,是有防范的。岳鐘琪對此也心里有數,此時君臣之間已經有了隔閡。
其次,岳鐘琪和傅爾丹配合進軍前夕,正趕上失意文人曾靜和張熙師徒給自己投遞書信,信中大肆宣傳華夷之辨,要求岳鐘琪看在自己是岳飛后裔的份上,主動肩負起反清的使命。岳鐘琪自然不可能拋棄自己的祿位,于是果斷將這對“神神叨叨”的師徒出賣。雍正帝知道岳鐘琪舉報有功,但不代表他相信岳鐘琪沒有這種想法。而岳鐘琪也深知自己處境微妙,為了洗脫嫌疑,即使他內心反對大舉用兵,也不得不支持雍正帝遠征準噶爾部。
最后,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雍正朝后期拔擢了多個新貴,如鄂爾泰與張廣泗等。鄂爾泰雖然在軍事上經驗不多,卻對人事安排頗為苛刻,常常擺出一副自己深諳其道的姿態。岳鐘琪因擔心雍正責罰,在進兵上畏首畏尾,鄂爾泰便當即指責他延誤軍機,要求雍正重罰。而雍正帝此時正為北路軍進兵不利的事情上火,當即聽信鄂爾泰的奏報,先將岳鐘琪手中的兵權抽離,然后再判處監侯待決。
《平定準噶爾圖》卷。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由此可見,對于前線將帥而言,他們最需要的也許不是什么軍隊和物資的全力供應,而是皇帝給予的充分信任。年羹堯很幸運,得以在西北戰場大顯身手。而岳鐘琪卻是如履薄冰,始終活在年羹堯之死的陰影下,最后還弄巧成拙,空負了一身才干。
個人能力很重要
說完了客觀條件,最后咱們還得談一談個人能力對戰局的影響。和傅爾丹與岳鐘琪相比,年羹堯的統帥能力無疑是很突出的。不能因為年羹堯后來功高震主,專橫跋扈得罪了很多清朝官員,就去否定他的實際能力。早在年羹堯還在四川任職的時候,他就懂得在軍事鎮壓之外,從政治上團結當地的土司貴族,深諳懷柔之道。
羅卜藏丹津發動叛亂后,年羹堯首先做的不是加強西寧城的防御,而是防止叛亂的外溢。當叛軍逼近西寧城郊的時候,年羹堯以大將軍富寧安鎮守吐魯番,切斷了準噶爾部與青海叛亂者的聯系;又以四川兵守衛康定地區的里塘、巴塘等軍事要隘,防止西南地區出現亂子;之后,年羹堯還在甘肅蘭州和酒泉等地方部署重兵,切斷了叛軍北竄的通道。等到這一切部署妥當,羅卜藏丹津的叛軍被徹底孤立,他才緩慢收網,將其一網打盡。這種臨危不亂與統籌全局的能力,顯然是超乎常人的。
葡萄面樺皮弓,清雍正,此弓為清世宗雍正的御用弓。來源/故宮博物院
羅卜藏丹津進擾西寧的活動被粉碎后,年羹堯原先計劃等到天氣轉暖再以大軍突襲柴達木盆地的叛軍老營,但是部下岳鐘琪卻有不同意見,他認為應該趁熱打鐵,以輕騎兵突襲敵軍,防止叛亂死灰復燃。面對下屬的不同意見,年羹堯沒有直接打壓否定,而是思考后接受,并主動去向雍正帝和十三爺報備,請求允許。這也反映出年羹堯充分具備為帥的品質。在處理青海叛亂上,年羹堯固然比傅爾丹等人擁有更多優勢,但是他的帥才在平定叛亂中起到的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
反過來再看傅爾丹與岳鐘琪。傅爾丹就不用多說了,此人在京師過慣了優渥的生活,他能夠被雍正放到北路軍統帥的位子上,靠的主要是血統和門第。而岳鐘琪在雍正帝的猜忌之下,行事變得唯唯諾諾,自我設限。當其副手紀成斌提議懲處表現不佳的八旗子弟時,岳鐘琪未能公正處理,反而對那些畏戰的貴族采取了遷就態度,這使得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反過來誣陷岳鐘琪延誤軍機。盡管岳鐘琪具備一定的才能,在年羹堯的領導下也曾展現出一定的膽識,但他在駕馭部下方面缺乏年羹堯的靈活與果斷,終究只能做一名將領,與統帥還有一段距離。
乾隆五年十二月初八日正紅旗滿洲都統頭甲喇佐領兆發給隨印筆帖式常安等買得年羹堯入官土地執照,此執照記載了年羹堯沒入官府土地的轉讓過程。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
說了這么多,最后總結一下,沒有了年羹堯,雍正帝在駕馭西北戰局上確實非常吃力。或許是年羹堯之前在平叛戰爭上表現出色,導致雍正帝低估了西北戰場的復雜性,而年羹堯的死不但讓他的繼任者不敢再去展現能力,隨機應變,也讓雍正帝本人將政治擺到了軍事前面,過度以忠誠為第一標準考察前線的將領:傅爾丹打仗打得一塌糊涂,不僅沒有被處罰,反而平穩落地,而岳鐘琪雖然沒什么突出戰功,但僅僅因為鄂爾泰等人幾句話就險些丟了性命。因此,年羹堯的隕落雖然不是雍正朝西北戰局急劇惡化的決定性因素,但也是重要變量之一。
不知道雍正帝在收到傅爾丹等人的敗報時,是否會為自己幾年前匆忙賜死年羹堯的決定生出幾分悔意?
綜上所述,年羹堯之死對雍正朝西北戰局產生了深遠影響。年羹堯在世時,以其卓越的軍事才能和統籌全局的能力,為雍正帝穩固了西北邊疆。然而,在他死后,雍正帝在用人上顯得捉襟見肘,無論是傅爾丹還是岳鐘琪,都未能填補年羹堯留下的空白。傅爾丹的盲目自負和岳鐘琪的畏首畏尾,都使得清軍在西北戰場上屢遭挫敗。此外,雍正帝對前線將領的過度干預和猜忌,也進一步加劇了戰局的惡化。因此,可以說年羹堯的隕落是雍正朝西北戰局急劇惡化的重要變量之一。不知道雍正帝在收到敗報時,是否會為自己幾年前匆忙賜死年羹堯的決定生出幾分悔意?但無論如何,歷史的車輪已經滾滾向前,留下的只有后人的無盡遐想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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