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紅軍戰士征戰回憶 10 紅軍應向漢中發展,最終向川北立足是上策】
狐嶺后,敵追兵活動明顯減少,敵飛機時斷時續來轉一下,取消了跟蹤偵察,使全軍大松一口氣,這一下給養被服問題成了頭等大事。
山區有利于部隊安全活動,但糧食、布匹、藥品、彈藥都無法籌集,隊伍行軍中只能靠野果、野菜充饑,運氣好時可打些野獸改善一下伙食,最頭痛的還是御寒問題。北方的深秋和我們家鄉嚴冬一樣冷,西北風一刮徹身刺骨,寒冷難擋,為保證戰斗力,總部破例允許部隊收集老百姓的玉米稈烤火取暖和宿營鋪蓋,由于漫川關突圍時廚具全被丟棄,為解決起火做飯問題,總部同意各部隊到老鄉家自籌解決,此禁一開,降低了方面軍的群眾紀律性,欺民擾民事件時有發生。
漫川關戰斗的傷員,這次一個沒有丟棄,方面軍專門抽調部隊組成擔架隊運送傷員,直屬隊的馬匹大部集中派給醫院讓無法步行的傷員乘坐,我們通信隊只留下十幾匹馬以備急用,其余全都拉了傷員。這一舉措深得軍心,戰士們對中央分局和總部首長的崇敬心理重新確立。
但是沒有根據地的作戰,我們始終解決不了給養、兵員、醫藥等問題,長久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張國燾在野狐嶺宿營時首先提出了這一問題,徐總指揮頗有感觸,他說:有根據地時感覺不到它的重要性,沒了根據地才曉得那種苦處,一是有地方組織和群眾,敵人來了,群眾一天好幾次送情報,使我們對敵人了如指掌,而敵人很難發現我們;在根據地紅軍吃飯穿衣很好辦,群眾節衣縮食供應紅軍,即使敵軍占領條件下,群眾也會千方百計支援我們,可眼下,群眾不了解紅軍,跑得遠遠的,部隊要糧沒糧,要衣沒衣,要情報沒情報,我們左一次突圍右一次突圍為什么?就是沒有群眾,情報不靈,敵人堵上門了才知道,不突圍沒辦法。
這一席話深得首長們同感,大家馬上迫不及待討論在那里落腳建立根據地問題,其實也沒什么好討論的,總部首長沒有一人知道秦嶺周圍的情況,只有張國燾一人憑著淵博學識,滔滔不絕介紹了秦嶺和陜西一些知識,大概是:秦嶺地勢險要,自古有“七十二岫護潼關,七十二峪保長安”之說,到處都是易守難攻的關口,所以敵人一定認為我軍難于穿越秦嶺進入陜西;如果紅軍能穿越秦嶺,順北坡而下,即可進入物產豐富的關中平原,也是西北最富的地區,我軍應該得到給養補充。為此,我軍應盡快控制一個進入關中的通道關口,盡快進入陜南。這個論述成為方面軍下步的行動計劃。
我們通信隊和警衛營圍坐在總部首長周圍,靜靜地聽著他們討論,等待著總部命令。這又是一次臨機決斷的命令,而這一命令依據的作戰計劃,竟是單憑書本知識推斷而產生的,在今天看來這像是天方夜譚,然而在當時卻是紅四方面軍身陷困境中的希望,不管它的前途和前景如何,畢竟是在迷茫中給四方面軍指明了一個方向和目的,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當夜,我將命令送達紅73師,令其奔襲竹林關,打開入陜通道。
紅73師以神速動作一舉攻占竹林關,引起當地群眾一片訝然,到處傳說紅軍打仗不怕死,指到哪打到哪,而且都是為老百姓利益而戰,一時紅軍威名震動三秦大地。方面軍占領竹林關后,沒有宿營,立即折向西北,以急行軍方式連續兩晝夜長驅二百多里,進入陜南商縣以西五十多里的楊家斜地區,休整一天。在這里,鄂豫皖革命軍事委員會改為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一天后,部隊繼續西進。由于敵情不斷變化,為避開與國民黨中央軍的纏戰,總部一令數改地不斷下達新的命令,紅軍行軍縱隊也是忽南忽北之字形飄忽前進,到了楊家斜西邊八十里地的豐家河,方面軍突分兩路縱隊,南北并進,于11月下旬,同時出現在關中大平原上。
西安楊虎城沒想到我軍神速抵達,急調各路敵軍圍堵我軍,陜軍17師在我前進方向王曲、子午鎮展開阻擊。我軍前衛紅73師先頭團218團在行進中與王曲鎮守敵17師混成旅和特務團接火,敵人戰斗力似乎很弱,73師展開后一個沖擊就將阻敵擊潰,追擊中殲敵四個營。當總部得知發生戰斗時,已經看見了73師交通隊通信員送來的戰斗過程和戰果報告。總部首長深感對敵情和地形的盲目,決定加強前進方向偵察。由此減慢了前進速度,走走停停,似是尋找合適的落腳點。
一連七八天沒有戰斗,部隊在走走停停中逐漸展開,供應部門忙著籌集糧食,配備炊具,可惜這一帶沒有紡織工業,布匹奇缺,當地人民生活用布己不敷用,更無力供給軍用。這里也有一個好處,滿山長滿了柿子樹和棗樹,我們到達時正是柿子成熟季節,北風掃去樹葉后,樹上只留下黃澄澄的柿子壓滿枝頭,映得滿山橙紅,煞是喜人。總部了解到柿樹多為地主所有,決定讓部隊採吃,大家頓時奮勇爭先,攀枝而上,連採帶晃,轉眼間柿園一片光禿,大家一通大嚼,撐得直打嗝。柿子甜美可口,連續幾天猛吃一點不覺膩,但后來才發現這東西不能多吃,多了拉不出屎,通信隊大部分人連續幾天肚子發脹,一時間拉屎成了最頭痛的事。
11月底的一個早晨,陜軍17師突然插入王曲和子午鎮,將后衛紅11師和12師的一個團連同徐總指揮截住,槍聲響一片,張國燾、陳昌浩即命通信隊調紅10師回援,兩下夾擊,擊潰來敵,殲其兩營。王曲、子午鎮戰斗使總部感到西北軍戰斗力雖不甚強,但其情報靈通,地形熟悉,見到機會就打,打不贏就跑,我軍弄不好就會吃虧,決定將部隊分為兩個梯隊互相策應,以免被動。
子午鎮戰斗結束后,西安震動,敵軍頻繁調動,為爭取主動,部隊又向西行,一天后抵西安西南方向的戶縣。方面軍總部駐戶縣南面傍徨鎮。在這里,方面軍進行了重新編隊,張國燾率中央分局、軍委會、紅11師、73師為一梯隊先行,徐向前率方面軍總部和紅10師、12師為二梯隊殿后。12月1日拂曉,一梯隊己經出發了個把小時,二梯隊尚未起床時,南面山頭上哨兵報警槍就響了,我們和警衛營蜂擁而出,只見南面山頭敵軍散兵線己越過我軍警戒線向駐地發起沖擊,這時東面、北面也相繼響起敵人的聯絡號,很明顯,我們二梯隊己陷入敵人三面圍攻中。
這時徐總和陳政委也沖出房間,徐總邊走邊沖我喊:小胡,命令10師立即向南邊山頭敵人發起反擊,12師堵住東邊和北邊敵人,我跳上戰馬飛奔10師師部,趕到時代師長曹光南己集合好了隊伍,隨即向南面敵人發起突擊。一交手,我就知道不是西北軍,這批敵人的火力配備和戰術素養遠甚陜軍,戰斗上來就異常激烈,每個小山包都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敵人在我猛攻下非常頑強,死戰不退,幾番沖擊下來,敵軍只是稍退一點,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偷眼向曹師長臉上瞟去,他的臉色顯得陰沉沉的,我湊近他輕聲說道:曹師長,這批敵人像是跟著咱們……,話未說完,曹師長一擺手打斷我說:不錯,一定是從鄂豫皖就跟著咱們的中央軍。他立即命令交通隊通知部隊抓個俘虜問一下情況。情況很快查明了,10師當面之敵是國民黨中央軍第1師胡宗南部,而且情況的嚴重性己遠遠超出總部首長的估計。
我急忙趕回總部向徐總、陳政委報告了10師獲得的敵情動態,按10師的情報,尾隨我軍的敵五個師已跟入關中,正由東向西壓來,北面敵西北軍正集結兵力全力阻擊我北進,另有兩個師敵軍正沿隴海鐵路向西發展,企圖在陜南合圍紅軍。總部首長們聽完報告無一人吭聲,全部死盯著地圖,這時一梯隊回援的兩個團趕到總部,徐總立刻令其向南山敵1師側背出擊,這是致命的一擊,敵人陣角很快動搖,被夾擊在爐丹村附近被迫后撤,紅12師對北面之敵陜軍警備旅和東面之敵陜軍17師的戰斗發展順利,幾個小時即告結束。天亮前,爐丹村之敵全部撤退,傍徨鎮戰斗結束。此戰殲敵數千,但紅10師曹光南代師長不幸陣亡。
抉擇
傍徨鎮戰斗后,四方面軍的行動像一支探險隊,經常出沒于人煙稀少的地方,忽東忽西,時聚時散,出沒無常,使敵人摸不清我軍主力的位置和企圖,方面軍一連串無跡可尋的機動,迫使陜軍放棄了主動襲擊紅軍企圖,只能盤踞城鎮堅守不出,紅軍在陜南取得了完全的行動主動權。面對有利的形勢,總部首長并沒感到高興,反而個個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尤其是張國燾,整日板著臉,不是翻閱敵人的報紙,就是一個人低著頭,領著警衛在野地里漫步,香煙一根接一根,自顧自地想著心思,我忍不住好奇心,向軍委會電臺(當時無線電臺直屬軍委會)的同志打聽才知道在瑞金的中革軍委來電訓斥紅四方面軍和軍委會領導人:為什么背著中央帶部隊向西逃跑,擅自脫離鄂豫皖根據地,并嚴令方面軍就地建立根據地,相機向回發展,威脅武漢、襄樊。
總部首長接到電報后,均感到壓力巨大。首要的原因是紅四方面軍撤出鄂豫皖的確未經中央批準;其次,就地建立根掂據地大家內心是愿意的,但方面軍面臨許多困難,其中最重要的是:一、陜南工業品極缺,尤以布匹、藥品、機械為最,軍需品難于籌集;二、天氣寒冷,部隊過冬十分困難,群眾生活困難,不能接濟部隊;三、敵中央軍主力陸續入關,對我軍有形成合圍之勢,我軍想建立大規模根據地的可能性甚微;四、我軍遠離鄂豫皖,現又被優勢敵人追擊,重新返回無異是送死。依據于此,盲目執行中央來電不僅是不現實,也是非常危險的。然而紅四方面軍下一步該如何辦,前途在那里,確實又是方面軍首長亟待解決的問題,限于對敵情掌握不足,對周邊地區人文、地理和歷史知識的貧乏,幾個主要首長均無法提出解決紅四方面軍戰略方向的設想或方案。大家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軍委會主席張國燾的身上。
張國燾喜愛歷史,關中那地方歷史文物遺址極多,眾多的古代遺跡成了他思考散步常去之處。他非常關注古代碑文的內容,經常閱后沉思良久,興致好時,他還會對身邊工作人員講解些基本常識,常使大家聽得入迷。他告訴我們,傳說龍有九子一女,馱石碑的是它與烏龜生的第五子霸下,碑文肩上是與王八生的七子赑屃,石橋護欄上是與蛤蟆生的八子八夏,大門扣環上是與螺蚌生的九子椒圖。
張國燾經過幾天幾夜夢游般的獨立思考后,終于提出了他的設想:紅四方面軍應由關中翻過秦嶺進入漢中,再由漢中翻越大巴山進入四川,這樣不僅可以甩掉國民黨軍主力,還可以在敵人軍閥割據、統治薄弱的四川建立紅四方面軍新的根據地。
用他的話說,我們當不成劉邦,只好去做劉備了。其實這一方案完全得益于一位綠林前輩的指點。早在紅四方面軍初入陜西之際,主力在商縣休整時,張國燾曾悄悄拜訪過一位西北綠林道上的名宿。這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住在商縣北面的一個大村子里,他那大莊園般的宅子,比我老家的財主們宅子大多了。張國燾領著我和警衛班一同前往“拜山”。我之所以能陪同前往,是因為總部首長都知道我熟知洪門“切口”(接頭暗語)和江湖上的各種規矩,我們一行到了莊門自報家門后被迎進大廳。老莊主雖年過花甲,但精神矍鑠,身板硬朗,一看就知道是位長年習武之人。在交換了江湖“切口”后,我驚駭發現,這位前輩是洪門重要分支的哥老會高級首領,地位相當于洪門西北堂的龍頭大哥。
他曾誓言將畢生奉獻給反對清朝統治的斗爭,在他的血管中流淌著濃濃的叛逆紅液,造就了他對造反者的天生同情心,可能是這種同情心加上洪門兄弟的手足情誼,他對我們十分熱情,在無拘的交談中,我們得知他原是左宗堂大帥軍中官佐,同治年間加入湘軍中的哥老會,光緒初年隨清軍平息新疆回部的叛亂,后留在陜南,致力于洪門的反清事業,現退休在家務農,他的門人弟子遍及黃河上游,連現任西北軍首領的楊虎城也是他的后輩。
廣泛的社會關系和對歷史的熟悉,使他非常熟悉面北和西南的地理、經濟、民俗與軍政形勢。當談及紅軍的出路時,他借古喻今,反復剖析,認為紅軍應向漢中發展,最終向川北尋求立足是上策,但在行進時千萬注意防止關中敵軍據險阻攔,重蹈漫川關的老路。因此紅軍應避免古通道和峪口,盡量從秦嶺的山峰上翻越過去。這次拜訪,確定了張國燾揮師南下,進取四川的戰略構想基礎。
張國燾的這一戰略意圖在取得總部幾位主要首長同意后,召集了一系列會議,傳達貫徹軍委會新的戰略方案,可能是為了保密,各級指揮員只知道今后前進方向是漢中,并不知是到四川。在方面軍直屬隊的會議上,張國燾仍是以慢條斯理的語氣開始了他的講話:同志們,昨天晚上,偉大的革命導師列寧同志給我托了個夢,他告訴我,中國工農紅軍目前所遇到的困難是暫時的,只要你們堅持堅定的革命信念,向南前進,必將會迎來新的全國革命高潮,迎來紅軍的光明前景。他講話中說明了我軍撤出關中的必要性和向南發展的重要性,講述了漢中的風土人情和敵情,使大家感到信心倍增,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開拔南下。
第二天,方面軍主力近兩萬人悉數進抵秦嶺北坡周玉縣南邊四十里的馬召鎮新口子,開始進行再次翻越秦嶺的準備工作。上次我們翻越是在秋天,而這次是冬季;上次我們走的是古通道,而這次是翻越秦嶺的數座大山。無論是路途距離,還是勞累程度均不可相提并論,最讓人頭痛的是御寒問題,眼下已進入冬季,可部隊仍是穿著單衣,雖然我們在玉曲、子午鎮戰斗中繳獲了一些棉衣,但數量太少,只能先解決傷病員和各師的一些年老體弱者,整個戰斗部隊根本攤不上。為抵御山頭上的嚴寒風雪,大家只能盡可能地分頭收集稻草、麥秸和布條,把這些包扎在頭上、身上和腳上,權且充當棉裝。經過3天的準備,我們每人背著3天的干糧,全身捆扎著麥秸破布,踏著草鞋,頂著風雪,情緒高昂地向秦嶺主峰老君嶺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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