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12日上午9點30分左右,山東省威海市乳山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馮家派出所報案:“馮家鎮南漢村有一名83歲的女村民被人殺死在家中。”
呼嘯的警車風馳電掣般向50里外的發案現場奔去。
20分鐘后,刑警隊大隊長孫忠先及偵查技術人員20多人趕到現場,正在參加市區案情研究會的副局長姜澤健隨后也趕到現場。
南漢村是一個有著400多戶人家的小村舍,村中一個個精致、整齊的院落,風熏日暖,犬吠鳥喧,呈現出改革開放后農村生活水平提高的新氣象。
案發現場位于村東北角,已被馮家派出所的民警保護好。被害人的住宅是一座沒有院墻的三間很古舊的老房子,房子的中間是廚房,東間是臥房,西間是儲藏室。
現場的大門反鎖著,打開門就看見死者頭朝北臉朝上躺在廚房里,地上有多處血跡,死者兩只手的大拇指都被砍掉,安裝的假牙也從口中脫落,凄慘地陪伴在她的身邊,死者的頭上、身上有刀傷30多處,渾身血肉模糊,令人慘不忍睹。
偵查員首先了解了死者的基本情況,死者叫史桂英,時年83歲,是烈士的遺孀,她的丈夫1947年在一次戰役中犧牲,當時史桂英只有28歲,為了兩個幼小的兒子,她終生沒有再嫁,守寡含辛茹苦地把兩個兒子撫養成人。老人雖然83歲了,可是身體十分硬朗,勤勞的本色一如既往,經常在好天氣里到山上摟草拾柴。如今,她的兩個兒子也已經退休,家中生活都不錯。
史桂英也許是為了圖省心,她一直是獨居。和左鄰右舍的關系也處理得很好,她經常到鄰居家串門,和一些年齡大的老太太嘮家常,有時一嘮就是半天。
史桂英被殺的消息一夜之間就村人皆知,原本民風淳樸、生活安定的小村,瞬間掀起軒然大波,鬧得村民人心惶惶,天一黑就關閉了大門。
下午,尸體解剖檢驗報告出來了。根據胃內容物看,死者是飯后不長時間被殺,從死者身上的尸斑分析,死者的死亡時間已經多日,具體時間還不清楚。
姜澤健副局長說:“死者確切的死亡時間對我們偵破工作很重要,我們首先調查知情人,誰是最后一個見到死者的,是在什么時間?”
村中有兩個人證明說:“3月6日下午,死者還到小商店里買過電池,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
偵破人員根據群眾反映史桂英老人平日里一般是晚上6點鐘左右吃飯,初步認定史桂英是3月6日晚上6點左右遇害。
隨著白天過去,落日余輝又一分分卷去偵查員身上的暖氣。摸排調查了一天,偵查員們又饑又渴又冷,案情卻沒有實質性的進展。村治保主任給偵查員們送來了冒著熱氣的菜包子,大家胡亂地填飽了肚子,就立即著手整理白日里的調查材料。
子夜時分,召開了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偵查員們爭先恐后地匯報各自了解到的情況。有人說:“類似報復、仇殺的可能性也存在,從近幾年發生的案件看,每年都有獨居的老人被強奸或者被殺,幾乎是每年發生一起或幾起。”
有人說:“通過走訪調查,了解到史桂英老人是烈屬,他的兩個兒子都是退休工人,生活得也都不錯。老人雖然獨居,但是政府每年發給她優撫金3000多元,再加上兒子給的錢,她的生活比較富裕。從現場看,史桂英衣服整齊,強奸不太可能。老人平日人緣很好并無仇人,所以應該排除仇殺和強奸的可能,見財起意的可能性大。”
也有人說:“從死者身上的傷情看,被砍了30多刀才被砍死,可見死者和作案人之間有搏斗的過程,而且說明作案者不是一個強壯的人,從而確定犯罪嫌疑人的范圍是單身漢,而且年齡較大,或者是身體瘦弱的人所為,當然也不能排除女人作案。”
刑警大隊長孫忠先說:“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有一個交談的過程。有幾種可能,一種是有人向受害人借過錢,史桂英向那個人要錢,那個人不想還錢而產生殺機;第二種可能是有人向史桂英借錢,史桂英不借,借錢人產生殺機;第三種是有人想搶史桂英的錢,先把史桂英殺死。”
專案組在綜合各路信息的基礎上,綜述了對案情的分析和破案構想:“其一,從現場情況分析看,死者和兇手有過一段時間相持,諸多場地留有的血跡可以證明此點;其二,從死者趿拉著鞋這個細節看,死者好像是給別人開過門,從這點分析,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其三,我們的偵破范圍就鎖定在南漢村,重點摸排有過劣跡的單身漢。”
時間已經到了翌日凌晨4點多鐘,姜澤健揉揉發紅的雙眼說:“大家先睡會兒,8點鐘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對現場做更深入細致的勘查,另一路對全村400多戶人家進行全面的摸排工作。”
上午10點鐘,在現場繼續勘查的技術人員發現史桂英的枕巾上有微量的血跡,像是犯罪嫌疑人作案后用枕巾擦過手。
技術人員對枕巾上的血跡進行了化驗,血跡中有兩種血型,一種是A型,另一種是AB型。死者的血型是AB型,A型血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有可能是死者和他搏斗過,由于案發的季節,衣服都穿得多,所以受傷的地方應該是暴露在外面的手和臉,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的臉上、手上應該留有死者反抗時的抓傷或者其他傷痕。
案情向全村公布以后,各種線索隨之而來。
專案組仔細分析線索中提供的情況,但始終沒有發現推動案情發展的重要情節。
3月14日,天氣晴朗,暖意融融。姜澤健副局長站在死者史桂英的院子里思考案情,一抬頭猛然間看見了前院屋頂上有一個直徑幾米長的大洞,顯得十分荒涼和蕭索。生活中的反差比比皆是,然而,眼前的破舊不堪的房子簡直無法和其他民房相比,反差如此之大實在是令人震驚。
驀地,他的心里似乎感悟到什么,這家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懶惰的人。他對身邊的偵查員說:“前面那個破房子是誰家的?馬上去調查一下,里面是否有人住?”
當時正好走過來一個村民,偵查員指著那個破房子問:“老鄉!誰住在那里啊?”
那個村民說:“那個院子里沒有人住。”
這是第一次把死者前院破房子的主人排除掉。
偵查員馬不停蹄地摸排,村中有5個人嫌疑對象落入偵查視線。這5個人曾經有過盜竊的劣跡,有2個人從作案時間上排除了,另一個通過測謊排除。第4個人曾入室盜竊過,最突出的是他的身上、臉上有傷。通過調查,證明他的傷是喝酒后自己摔到溝里碰的,另外從血型上也把他排除掉了。
第五個重點嫌疑對象叫姜培陽,有群眾反映說:“姜培陽從小沒有父母,這個人性格孤僻,不愿和人交往,他一直在外面打工,春節前回來后,白天在家睡大覺,晚上出去活動,有小偷小摸的惡習。”
偵查員還得到新的線索:“進一步調查得知,死者前院的破房子的主人就是姜培陽。”
“快去調查一下姜培陽什么時間離開村子的?這很重要。”姜澤健急切地說。
姜培陽很符合犯罪嫌疑人的特征,但是有人證明說,姜培陽已經在3月2日晚上回到牟平養馬島打工去了,從此以后村里人就再也沒見到他的蹤影。
這是第二次從作案時間上把破房子的主人姜培陽給排除了,已經沒有嫌疑對象可以排查了,偵破工作陷入了僵局。
偵查員幾乎走遍了村中的每一寸土地,走訪群眾700多人次,案情沒有進展使他們心急如焚。
村里有的百姓開始不耐煩了,偵破人員調查取證時,有人開始不配合,說:“你們一天到晚從村東頭串到村西頭,從南頭串到北頭,現在農村正忙著種地,你們能串出個什么道道(名堂)來?”
死者的親屬也說:“你們這些警察,吃共產黨的,拿共產黨的,破不了案子我就上訪!”
夜幕降臨。專案組召開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議,會議室里煙霧彌漫,姜澤健翻動著幾天來的摸排材料,眉宇之間透著一種睿智,他果斷地說:“我們偵查方向沒錯,原來確定的重點仍然是重點,堅持不懈地查下去,一定會有收獲。明天現場勘查的繼續勘查,到村中走訪的繼續走訪。犯罪嫌疑人就在現場周圍的20多戶人家中間,破案日期不會太遠了,3天之內就能破案!”
聽了姜澤健的話,有的人露出了不相信的苦笑,以為是領導在給大家吃定心丸。
果然,3月16日,偵查員在調查中又獲得了新的線索。
有人證實,姜培陽3月2日那天,到鄰居家串門時說:“我身上就剩下了8元錢,回去的路費都不夠了,我明天就回到牟平去。”言外之意是想借點錢花,可是鄰居也沒答腔,姜培陽只好悻悻地走了。從這天起,就沒見到過姜培陽在村中出現。
盡管從時間上排除了姜培陽,但在偵查員們的心中,姜培陽的疑點卻越來越大了。
偵破人員分析,能不能是姜培陽3月2日走了,6日又回來作案呢?
有人說:“有這種可能,但是也不能忽視了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是發案時間出了問題呢?證明史桂英是3月6日下午到過小商店的兩個證人都是70多歲的老人,會不會是他們把時間記錯了?”
發案的時間問題是近幾天來一直徘徊在偵查員心中的疑團。
偵查員再次找到兩個老人核實:“你們肯定是3月6日下午看見史桂英到小商店買電池的嗎?”
她們說:“這么多天了,具體時間記不清了。”
姜澤健果斷拍板:“證據,我們要找到證據!找到姜培陽作案的證據。馬上到姜培陽的住處查看!”
姜培陽的住宅也沒有院墻,據說是他祖父留下來的產業。姜培陽住在西廂房里,窗戶上沒有玻璃,上面釘了一層很薄的破塑料紙。打開房門,里面一貧如洗。鍋臺上有一口破舊的鍋,卻沒有鍋蓋,灶間有幾捆沒燒的柴禾,群眾說那是偷來的。居住的房間里有一條破棉毯子和一床破舊的薄被,其他的就什么都沒有了。
偵查員在姜培陽的住處發現灶坑里有被焚燒的布類的殘灰,懷疑是作案時穿的血衣,偵查員心中禁不住一陣竊喜。
偵查員又到破舊不堪的正房中勘查,發現正房的兩扇北窗戶是用木板做的,沒有插銷,用兩根2米多長、直徑約20公分的檁木頂著,窗戶下面的地上還堆著不少類似的檁木。
仔細勘查發現,頂北窗戶的檁木接觸地面的地方有移動過的痕跡。再仔細勘查,地上檁木上有踩、擦的痕跡,而且留有鞋底上的泥土。偵查員把泥土拿回去化驗,泥土中含有血跡,且血跡是AB型,跟死者史桂英是一樣的血型。
案情終于在黑暗中見到了曙光,偵查員們無不精神振奮。
3月17日夜10點鐘,專案組組織召開了第三次案情會議。會上,大家的心情都很舒暢。案情終于有了進展,大家越討論就越清晰。緊接著就制定了詳細的抓捕計劃,派刑警隊大隊長孫忠先率數名偵查員前往養馬島執行抓捕任務。
孫忠先一行人到達牟平養馬島時已經是3月18日的中午,大家沒顧上吃飯就和養馬島邊防工作站的領導取得了聯系,了解乳山籍到養馬島的打工人員情況。邊防工作站的同志在養馬島孫家疃村找到了一個姜培陽的熟人。
孫忠先問那個人:“姜培陽春節后從家里回來,你看他臉上是否有傷?”
那個人說:“他臉上、手上都有傷,我問他怎么受的傷?他說在村里打架被人給打的。”但這個人說他不知道姜培陽具體在哪個單位干活。
孫忠先等人在養馬島孫家疃村一連找了三個有民工的單位,都沒找到姜培陽,最后找到了一家個體水產養殖場。孫大隊長把來意和水產養殖場老板說清楚,老板把孫大隊長等人領到了一個民工宿舍。
孫忠先一進屋用眼睛掃了一下,在十來個民工中一眼就認出了神情蕭索、氣色黯然、矮小枯瘦、相貌猥瑣的姜培陽,他出其不意地喊了一聲:“姜培陽!”
“哎!”那個瘦小的男人機械地應了一聲后,馬上改口說:“我不是姜培陽,我是海陽人!”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孫忠先一個箭步竄過去,牢牢扭住姜培陽的罪惡的雙手,幾個偵查員麻利地給姜培陽戴上了手銬。
“你臉上手上的傷是怎么回事!”偵查員就地突審。
“和別人打架打的。”姜培陽底氣有些不足地說。
“還說謊,我們沒證據能來抓你嗎?快老實交代你的問題!”
姜培陽說:“我犯事了。”
“你犯什么事了?”
“我把我們村的史桂英給殺了。”
姜培陽如實交代了作案經過。果然,曾提供最后見到史桂英的兩個證人把時間記錯,姜培陽的作案時間是3月2日晚上6點左右。也就是說史桂英在3月2日下午到小商店買過電池,而不是3月6日下午。
姜培陽有一個不幸的童年。他從小生長在一個殘破、貧困、不健全的家庭里,他從20多歲起就在法律的邊緣徘徊,經常干些小偷小摸、雞鳴狗盜的勾當。
他1967年2月19日出生,5歲時,母親移情別戀和父親離婚,帶著弟弟和那個男人結婚了。姜培陽被判給了父親,當時父親又氣又傷心,不久就得了肺結核。家中沒有女人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在他11歲的時候,他的父親終因沒錢治病而悲憤死去。母親把他帶回了自己家里,這個時候,姜培陽的母親和繼父又生了兩個男孩兒。在繼父家里,他很不習慣,在母親的身邊只住了5個月,就回到了姥姥家,由村里提供口糧,姥姥照顧他的生活。
19歲時,姜培陽離開了姥姥,回到了父親的老家南漢村,開始了常年在外的打工生活。由于姜培陽生得十分矮小,還不到1米50公分,又十分貧困,所以到了30多歲了,仍是光棍一條。
姜培陽自卑、自賤、又很自負、自尊。平日里,他看見別人一家過得有滋有味的,就很羨慕,于是他就不愿意見人,確切地說是不愿意看到別人的幸福和快樂。
以前過春節,姜培陽回到南漢村,都要到叔叔家里去玩。有一次,幾個堂弟要照相,他的叔叔讓姜培陽和幾個堂弟一起照相。姜培陽看到身軀高大、氣宇軒昂、體態矯健的堂弟,便自慚形穢,也知道堂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照相,于是就態度生硬地說:“我不照!”
叔叔就把他拉過來說:“來,叔叔和你照。”于是他就和叔叔照了一張相。
姜培陽的叔叔見他很落魄的樣子就勸他說:“在外面打工賺錢,你也攢幾個,留著以后娶媳婦用。”
姜培陽從此后就再也不登叔叔家的門了。
2002年春節,姜培陽哪兒也沒去,把自己關在那個破舊的屋子里,白天睡大覺,晚上出去活動。到了3月2日這天,他的口袋里只剩下了8元錢,他從早上起來就沒吃飯,到了晚上已經餓得有氣無力了。他白天走了兩家,試探著要借錢,沒人理他,通過一番思考,他選中了后院的獨居老人史桂英。
晚上,姜培陽從自己正房的后窗跳了出去,幽靈般敲開了史桂英的門。史老太太見是姜培陽,顯得很冷淡,繼續在廚房的鍋臺邊上吃飯。
看見史桂英吃飯,姜培陽的肚子里好像有無數只手在抓,向他要吃的。
為了排遣饑餓,姜培陽不請自讓地進了東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凳子上喝,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水喝。過了一會兒,還是饑餓難耐,他又抽了兩根煙。
過了一會兒,史桂英吃完飯,把碗筷收拾過去。然后問:“你到我這兒來干什么?”
姜培陽說:“奶,我來和你借點錢,我回去的路費還差幾元錢。”
史桂英很氣憤地說:“你年紀輕輕的,成年在外面打工賺錢,怎么和我這80多歲的老太婆借錢,也不覺得寒磣。”接著史桂英又用當地的土話罵了姜培陽一句,然后就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要睡覺了!”說完就向外走。
姜培陽最怕別人瞧不起他,他一下子就陷進了憤恨和絕望之中,他恨所有的人,恨所有比他過得好的人。姜培陽沖上去一把就扭住史桂英的頭,順手拿起鍋臺上的一把菜刀劈頭就砍,史桂英大喊:“救命!”卻被姜培陽堵住了嘴。
史桂英一邊和姜培陽奪刀,一邊廝打抓撓著姜培陽的臉。身體健康的史桂英竟然把刀奪了過來,但終因年歲太大,刀又被姜培陽奪了回去,姜培陽發瘋似的一陣亂砍,可憐83歲的史桂英終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姜培陽見史桂英死了,就翻史桂英的衣服口袋,在上衣口袋里翻出30元錢,然后逃離現場。
之后,他把史桂英的門反鎖上,把鑰匙扔在門前的小菜園里,又從自家正房的后窗戶進去,回到他自己那個四面透風的小黑屋里。
夜已經很深了,小村在熟睡。姜培陽在炕上呆坐著,眼前不斷出現史桂英那驚恐萬分的布滿皺紋的臉,那滿頭的白發……他一直坐到翌日的凌晨3點多,才走出家門,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兇手歸案,死者的家屬給公安局送來了錦旗,對公安局的快速破案表示感謝。勞累了6天6夜的偵查員們終于可以輕松地吃一頓飯,甜美地睡一個安穩覺了。
幾個月后,姜培陽依法被判處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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