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伊斯蘭法的那套神權就失去了神圣光環,與新的現實正處于斷裂進行時,連斷開的響聲都能從伊朗人歡慶聲里聽到。這才是伊朗危機的根源。
伊朗被炸最開心的不是以色列和西方,而是伊朗人。他們這幾天像過年一樣。整天在家里刷手機,偷著樂。
在70年代那會兒,伊朗人挺時尚的,香奈兒prada,女人上街化妝,大家都不怎么甩念經的教士們,那時阿富汗也這樣。
79年的時候,教士們反對世俗的巴列維王朝,說它磚治,權貴壟斷,忘了安拉教導,社會墮落。我們要用伊斯蘭教義建設新伊朗。
當時,伊朗老百姓是擁護的,一起推翻了巴列維王朝。
推翻以后,純正伊斯蘭,就沒法世俗了。
巴列維那會兒每月處決300人,好磚治鐵血。
推翻以后,每月處決3000人。
巴列維那會兒權貴壟斷部分資源,其他人競爭其他資源,好歹大部分人能勉強過上中產。
推翻以后,絕大部分資源把握在300多個教士家族和革命衛隊手里。階層固化,年輕人工資低,一個月幾百元。
巴列維那會兒,短裙化妝都可以。
推翻以后,頭巾戴得不那么正,露出頭發都要被道德經常打鞭子,真打。
前幾年,一女士沒戴頭巾被打死,引發了社會騷亂。當時有個電視臺女主持人憤然辭職,并道歉我以前在這里說的都是謊言,對不起大家。當時,伊朗球員在世界杯上表達對國歌的輕蔑,凡此種種都是對教權抵觸情緒幾十年的總爆發。
沒有盼頭。
伊朗的清真寺修得豪華而繁復,但這幾年,一到周五禮拜日,有三分之二的寺都是空的,偶有幾個老年人在里面。
年輕人都在家刷手機,移動互聯網的引入取代了教士對知識和信息的壟斷。
知識越多越反動。
很多伊朗年輕人公開宣稱自己不信教。沒有公開的,心里也暗流涌動。
這讓教士們很著急,著急安拉的經,也著急自己家族的地位。
現在伊朗教士培訓班招不齊,管吃管住免費都沒多少人去讀。因為讀了你也成為不了教士階層,階層固化早就沒名額了。只能在基層念經,拿著微薄的工資。
之前寫 說了國家有了堅強的主權者,才會告別“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
主權者的光環來自武力,也來自神圣性。宗教領袖是伊朗主權者,教士集團負責神圣性,革命衛隊負責武力。當你念的經大家都不信,一條短視頻都比你念經的受眾多。你的作為又不能讓民眾享受到好處,那你就在逐步失去神圣性。以色列來轟炸,大家放鞭炮,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那么就只靠武力了,革命衛隊做大成了必然。
其他的文明也一樣。如果只有武力值,那必會有后來的野心家覬覦。就像新獅王替代老獅王一樣,陷入主權者之爭。所以主權者往往要有神圣光環。
比如商朝說自己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周朝說自己的祖先后稷在荒野郊游時看到一個巨人的腳印,出于好奇把腳踩了上去,于是懷孕生下了他;劉邦說他媽當年生他的時候夢見了蛇;朱棣非要說自己的媽不是嬪妃,是馬皇后,拼媽,那時正統就代表神圣性,為了消解對真正親媽的愧疚,朱棣偷偷給親媽修了報恩寺,但對外還得說是給馬皇后修的,云云。連陳勝吳廣起義也要弄一條魚,造反的士兵把魚打開一看,里面有塊布,上面寫著“大楚興,陳勝王”,原來名人就在身邊。
這些把戲,今天看來權當笑話,但當時的人真信這個。
不過這些傳說時間久了也就稀釋了,神圣性不僅靠傳說,尤其在商周之變后,還要靠德性,這種德性在先秦是貴族的標志。
比如說話要算數,特別是發誓的話更要算數,不然皇天不佑。戰爭要排好隊后,由將領單挑,趁人之危的,耍陰的,會被別人看不起,所以春秋及以前,戰爭都是貴族的游戲。這些貴族德性是其神圣性光環的組成部分。
那個時代,人們對王權、諸侯、大夫等貴族的尊重,主要就來自他們的神圣性光環。
秦亡后,先秦各國復國時,當地人主要認的還是當年的貴族。
但在傳統的神圣和新的現實之間,總有人不按常理出牌,開始是一點點逾矩。
比如春秋初年著名的《曹劌論戰》。我們都學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齊國軍隊擊鼓,按照當時的規范,魯國也應該擊鼓,然后,雙方將領單挑。
但曹劌耍小聰明,讓魯國不擊鼓,等齊國三次擊鼓后,魯軍再擊鼓。那邊三次擊鼓后,心氣都沒有了,我這邊一鼓作氣,大敗齊軍。
今天看來沒什么呀,兵不厭詐,但在當時,這是不按規矩來,占小便宜,絕非君子所為。
后來,又是這個曹劌,在會盟時用武力逼著齊桓公割了十座城給魯國。
事后,齊桓公想反悔,按今天的法律,武力脅迫簽約不舉報法律效力。
但管仲提醒齊桓公,話都說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丟十座城贏得威望。
管仲,多精的人,但沒像曹劌那樣動歪腦筋。
后來,齊桓公靠“尊王攘夷”成了一代霸主。當年的霸主不僅是靠武力值,還要靠貴族德性。
魯國,姬姓國,本來是最講貴族道德禮法那一套的。表面上看,得了好處,但國君不講德性,下面的人對國君也亂來,隨后三桓之亂,魯國國力日衰。
占小便宜,吃大虧。大愚若智。
齊桓公以后的霸主,就越來越不講規矩了。
以前是要“尊王攘夷”才能當霸主,從晉文公開始,慢慢就不講這一套,從晉國超越禮制的青銅器也看得出來。
所以孔子說自己尊重齊桓公,但堅持不去晉國,他看不慣亂來的人,自己那套克己復禮在那里也行不通。
這里面有一個小插曲,宋襄公,按照貴族規矩,要等敵人擺好陣再戰。結果一敗涂地,被兩千多年后的毛教員稱為蠢豬式的道德。
但當時的很多貴族尊宋襄公為春秋五霸之一,就是因為其德性。
然而,這樣的插曲改變不了禮崩樂壞的大勢。
歷史一步步滑到逆向淘汰,誰最亂來,誰能得天下。
戰國時代的戰爭已經不講貴族精神,而是滅城戰,滅國戰,誰最狠誰獲勝。
最后就是舉國耕戰的大監獄暴秦一統天下。準備把天下變成監獄。
這顯然不被天下之人接受,主權者神圣性不再,就失了一大半的光環。
最后就只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以至于秦三世被腰斬,看主權者鹿死誰手?
漢代以后搞的讖緯說,天人感應,獨尊儒術那一套,就是在重構主權者的神圣性。
但主權者神圣性的建立和失去,就像在經歷一個輪回。
三國時,司馬懿殺曹爽那一出,就跟曹劌論戰一樣,耍小聰明丟德性。
司馬懿說指洛水為誓,曹爽你只要認慫,我只要兵權保你全家富貴。但說話跟放屁一樣,把人家全家殺了。
后來的人笑曹爽的蠢。但曹爽是按照當年貴族的慣例,既然都發誓了,那就應該遵守,所以才投降。
但沒想到司馬懿這么不是東西。
這樣做的后果是,司馬家哪怕得了天下也不按規矩來,兄弟之間你死我活,短命王朝,禍亂天下。
后世的李世民宣武門之變,讓他身邊人看穿了皇帝的德性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晚年時,兒子們也開始為爭奪皇位廝殺,這事讓李世民痛苦得差點自殺。
古今中外的主權者,都需要神圣光環,每個時代有不同的神圣。
軸心時代以前,靠祭祀靠天啟贏得神圣性。
軸心時代后的傳統社會,靠德性威儀禮法獲得神圣光環。
現代,“人民”成了一種神圣。
在傳統的神圣和新的現實之間,不斷拉伸著張力,塑造著每個時代的世界精神。
這種張力不夠,斷裂時,就是潘多拉魔盒打開后的亂世。
比如伊朗伊斯蘭法的那套神權就失去了神圣光環,與新的現實正處于斷裂進行時,連斷開的響聲都能從伊朗人歡慶聲里聽到。這才是伊朗危機的根源。
而只有張力足夠大,社會才足夠豐富,繽紛而有序。
古往今來,只有基督教文化下的自發秩序,比如清教徒時代的英國,后來的美國等,是最有張力的時代。
然而,當他們信仰沒落時,也同樣會遭遇主權者神圣性的危機,概莫能外。
現在的美國似乎出現了些端倪。但天上主權者還在忍耐中,延續著過去的光環,只是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
“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之夢魘,如達摩克利斯之劍那樣,警示著每個時代,每個文明里的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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