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你這紅紙貼得挺工整啊。”羅大嬸提著菜籃子路過,隨口問了一句。
“那是,辦了這么多年宴席,經驗豐富了。”高慶山一邊整理著門上的紅色請柬,一邊笑呵呵地回應。
“又辦宴席?這個月不是剛辦過嗎?”羅大嬸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疑惑。
高慶山手上的動作停了停,轉過身來:“有什么事值得慶祝,當然要和大家分享分享嘛。”
01
春節剛過,小區里的年味還沒散盡,高慶山已經開始籌備他今年的第一個宴席了。他站在自家門口,仔細地把印著“喬遷新居宴”的紅色請柬貼得整整齊齊。
其實,高慶山搬進這套兩室一廳的二手房已經三年了。房子位于城市的邊緣地帶,樓齡有些年頭,陽臺上還殘留著前房主留下的花盆。每到下雨天,衛生間的瓷磚縫隙會滲出淡淡的水印,提醒著這房子的年齡。可在高慶山眼里,這就是他的新家,值得一年又一年地慶祝。
“老高,你這是今年第幾次搬家了?”羅大嬸停下腳步,打量著門上嶄新的紅紙。
“搬進新房三年了,總得慶祝慶祝。”高慶山理直氣壯地回答,手里的雙面膠還沒撕完。
羅大嬸搖搖頭,嘀咕著走開了。她記得清楚,去年高慶山就辦過好幾次這樣的“喬遷宴”。
高慶山關上門,坐在客廳的老式沙發上,拿出一個泛黃的筆記本。這是他的“宴席賬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過去一年辦過的每一場宴席。
春節團圓宴——雖然兒子高磊一家在外地,只能視頻拜年,他還是擺了五桌,邀請鄰居和老同事。
兒子升職宴——高磊從銷售員調到了另一個部門做銷售員,在高慶山口中就成了“升職”。
退休紀念宴——他退休已經五年了,但每年都要“紀念”一次。
孫子滿月宴——孫子都兩歲了,他說是“補辦”。
中秋家庭宴、國慶慶祝宴、自己生日宴、老伴忌日紀念宴、年終感謝宴……
高慶山掰著手指頭算,去年一共辦了十場宴席。
每次宴席的成本他都算得很清楚:本地最便宜的酒店,一桌500元,通常訂10桌。按照當地習俗,每個客人至少要給200元份子錢,來個40-50人,他總能凈賺1000到1500元。
這筆賬在高慶山心里明明白白:兒子在外地買房子,貸款壓力大;自己的退休金一個月只有2800元,除去生活費用,剩不了多少。通過辦宴席“合理合法”地增加收入,也算是為家庭做貢獻。
他拿起手機,開始給親戚朋友們發通知:“各位親朋好友,本人定于本月18日在金滿堂酒店為喬遷新居設宴慶祝,恭請光臨,不勝感激!”
消息發出后,高慶山滿意地靠在沙發上。窗外的夕陽西下,把客廳染成了暖黃色。他看著墻上老伴的照片,輕聲說道:“老伴,今年咱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
02
時間轉眼到了初夏,梧桐葉子綠得正濃。高慶山又開始籌備他的“入夏養生宴”了。他覺得夏天到了,請大家聚聚,談談養生之道,也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他拿起電話,開始一個個地邀請。
第一個電話打給老同事李師傅:“老李啊,我準備辦個入夏養生宴,你來不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老高啊,最近手頭緊,公司效益不好,獎金都沒發……”
“沒關系,就是聚聚,意思意思就行。”
“那天剛好有事,去不了,真不好意思。”
第二個電話打給表弟:“小華,哥哥辦個宴席,你得來捧場啊。”
“又辦宴席啊?這個月不是剛辦過升職宴嗎?”表弟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那是上個月的事了,這次不一樣。”
“實在去不了,家里一大堆事。”
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過去,得到的回應越來越冷淡。高慶山的心情也從期待變成了困惑,再從困惑變成了憤怒。
下午,他下樓到小區的花園里散步,想透透氣。正巧碰到幾個鄰居在花園的石桌旁聊天。
“老高這是把辦宴席當成職業了。”羅大嬸壓低聲音說道。
“誰家有那么多喜事啊?明明是變著法兒收錢。”另一個鄰居附和著。
“以前覺得他可憐,老伴走得早,孩子又在外地,現在看來……”
“噓,他來了。”
幾個人立刻停止了談話,裝作在討論天氣。高慶山走過時,她們勉強擠出笑容打招呼,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氛。
高慶山回到家,心里堵得慌。他拿出手機,想給兒子高磊打個電話。
“爸,您好。”高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小磊,我準備辦個入夏養生宴,你看……”
“爸,聽說您又要辦宴席?”高磊打斷了他的話。
“你在外地買房壓力大,我想辦法增加點收入怎么了?”高慶山的語氣有些激動。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爸,您這樣做,我在老家的面子都沒了。同事有人回老家,都聽說了這事。”
“面子能當錢花嗎?你買房子需要錢,我作為父親想幫忙,有什么錯?”
“可是爸……”
“沒什么可是!我這么大年紀了,還不能為兒子做點事?”
高慶山憤怒地掛了電話。客廳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連墻上時鐘的滴答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第二天上午,門鈴響了。高慶山開門一看,是弟弟高慶華。
“哥,我聽說你又要辦宴席?”高慶華一進門就直接開口。
“怎么,連你也來管我的事?”
“慶山,你這樣下去,親戚朋友都要被你得罪光了。”高慶華在沙發上坐下,表情嚴肅。
“我這是有困難,大家互相幫助不應該嗎?咱們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
“幫助是一回事,可你這樣……人家都開始背后議論了。你知道嗎,昨天我去菜市場,好幾個人問我,你哥怎么總辦宴席?”
“議論就議論!我又沒偷沒搶,憑什么不能辦?”
“哥,你聽我說……”
“我不聽!”高慶山猛地站起來,“你們都覺得我做錯了是吧?那好,以后我的事你們別管,我也不指望你們了!”
高慶華看著激動的哥哥,無奈地搖搖頭,起身離開了。
門關上后,高慶山坐在客廳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外面的陽光很好,可照進屋里卻顯得格外冷清。
這一刻,他心里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所有人都在聯合起來對付我。
03
五月底的某個下午,高慶山坐在客廳里翻看日歷。再過一個月,就是他70歲的生日了。
70歲,這是個重要的生日。高慶山決定這次要大辦特辦,邀請所有認識的人,訂15桌酒席,讓大家都看看,他高慶山不是好欺負的。
他拿出那個泛黃的筆記本,開始列名單。老同事、老鄰居、親戚朋友……密密麻麻寫了兩頁紙。
“這次我要讓你們都來,一個都不能少。”他自言自語道。
接下來的幾天,高慶山開始逐一邀請。結果比他想象的還要困難。
弟弟高慶華直接在電話里說:“哥,這次我真的不能來了。我們做朋友也做夠了,你好自為之吧。”
老同事們各種推辭:“老高啊,年紀大了,不太能折騰了。”“身體不好,醫生說不能去人多的地方。”“那天剛好要照看孫子。”
小區鄰居們更是避而不見。有時候高慶山在樓下碰到熟人,人家遠遠看見就繞道走,生怕他開口邀請。
連平時關系不錯的老朋友都開始找借口:“老高,你這宴席辦得太頻繁了,我們經濟能力有限,實在吃不消。”
高慶山憤怒又不解。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大家都要這樣對待他?
70歲生日前一周,高慶山去金碧輝煌酒店訂了包廳。這是城里最好的酒店之一,裝修豪華,服務周到。經理熱情地接待了他,介紹著各種套餐。
“我要最好的包廳,15桌酒席,每桌要有鮑魚和海參。”高慶山大手一揮。
“好的好的,這是我們的至尊套餐,一桌800元,15桌就是12000元。”
高慶山心里盤算著:按照以往的經驗,每桌至少要來8個人,15桌就是120人,每人300元份子錢,能收36000元,凈賺24000元。這將是他辦宴席以來最成功的一次。
生日當天,高慶山早早起床,穿上新買的深藍色唐裝,對著鏡子整理儀容。鏡子里的他雖然已經70歲,可精神矍鑠,眼神中還帶著期待。
下午4點,他提前到了酒店。金碧輝煌的包廳里,15張圓桌擺得整整齊齊,每桌都鋪著大紅色的桌布,中央放著鮮艷的花束。菜品已經準備好了,鮑魚、海參、松鼠桂魚、白斬雞……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
高慶山還特地請了一個小型樂隊,兩個人,一個拉二胡,一個吹嗩吶,準備為他的70歲生日增添喜慶氣氛。
他坐在主桌的主位上,不時看看手表。5點,約定的開席時間到了,可包廳里除了服務員,只有他一個客人。
“高老先生,要不要再等等?”服務員小心翼翼地問。
“等等,肯定是路上堵車了。”高慶山強撐著笑容。
5點半,還是沒有人來。
6點,包廳里依然空蕩蕩的。
樂隊的師傅開始收拾樂器:“老先生,要不我們先走了?”
“等等,再等等。”高慶山的聲音有些顫抖。
6點半,服務員又來詢問:“高老先生,菜品已經涼了,要不要重新加熱?”
高慶山坐在空蕩蕩的包廳里,看著15桌豐盛的菜肴,看著精心布置的鮮花,聽著空調的嗡嗡聲。他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心涼。
7點,他終于站了起來。整個包廳里,除了服務員,真的只有他一個人。
連兒子高磊都沒有回來,只是讓兒媳林慧代為送了一個紅包,里面裝著2000元現金和一張卡片:“爸爸生日快樂,工作忙回不來,請您保重身體。”
高慶山拿著這張卡片,憤怒到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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