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80后”,我有著20余年的藝術從業經驗,從千禧年上大學至今,有幸見證了中國當代藝術起高樓、宴賓客的輝煌時期。回憶中的前十年充斥著藝術品、財富神話、金錢、權力、展覽、資本、市場、觀念藝術、雙年展等與政治、經濟、文化緊密相關的詞語。后十年則收錄了策展人、展覽、社區、新媒體藝術、參與式藝術、藝術鄉建、AI藝術等不少跨專業新詞。如果說當代藝術的1.0版本主要集中在藝術專業領域內的角逐,那么2.0版本的藝術似乎才真正走向公眾性和普及性。
當代藝術的爆發期
拋開藝術的美學生產不談,我們可以把第一個時期稱為爆發期。藝術與市場合謀期里,藝術品成為證明/消耗社會財富的手段之一。這一點,從來自全球各大藝術拍賣行的財富指標和藝術品價格即可窺斑見豹。有一種說法,任何一個社會到了一個財富相對飽滿的時期,都會出現財富浪費的手段,藝術和戰爭這對兄弟則扮演著這樣的角色。當代藝術是兼具無用性和金融性雙重悖論的特殊商品。在時代紅利的沁潤下,當代藝術一度成為最為璀璨的明珠并廣受追捧。藝術進入了空前絕后的生產盛世,無論是藝術家還是藝術品的數量都呈幾何倍數遞增,尤其是在2004年至2014年期間,許多國內外畫廊、買家、經銷商、藝術機構、藝術區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當代藝術的“烏托邦”之夢就在這個良好的藝術生態環境中應運而生。
當然,其中不得不提及藝術類院校與市場“碰巧”聯姻,促成了藝術的強大影響力和號召力。其實想想,當初這么多的藝術家從哪里來?答案當然是藝術類院校。高校是藝術人才培養與學術支撐的重要基石。一方面,高校為培養藝術家提供扎實的藝術基礎知識和技能培訓;另一方面,藝術史、美學、文化批評的理論研究又積極促進了藝術的反思與創作。毫不客氣地說,當代藝術的爆發期離不開藝術類高校這個重要的孵化器。第一批造就藝術財富神話的藝術家大部分來自高校,老師/藝術家/成功的藝術家似乎是一種合理的身份標簽,藝術品/展覽/財富看上去也極具合法性。在這場長達十余年的藝術道場里,對市場的投懷送抱、配合藝術圈的社交法則和對成功的極度渴望,似乎成為那一批青年藝術家的生存法則,在蓬勃時期頗為受用。藝術家、藝術品、美術館、畫廊、經銷商、藏家似乎偶然在生產、消費之間形成了閉環,造成了一個“烏托邦”式的生產鏈條。進而,藝術品即財富的咒語成為一個唾手可得的美夢,長期縈繞在藝術家心中久久不能散去,但藝術本真被置之腦后的現象也越發嚴重。
斷層的“前”藝術經驗
晚近十年,媒體中不斷推陳出新的藝術新詞似乎在宣告當代藝術走向新的階段。“前”當代藝術經驗或面臨失效,今天的藝術有諸多新的問題亟須解決。例如,視覺藝術靈韻的喪失、傳統藝術的數字化、新媒體藝術的游戲性、社區藝術的公眾性、觀念藝術的實驗性、AI藝術的數字化與科技性、政治波普的退場,取而代之的是消費主義圖景濫觴,一切走向“平滑”的美學正在全面裹挾我們的生活和思想。這些顯然是視覺藝術解決不了的問題,畢竟,數智時代為藝術提供了更多的面向和選擇。說到此,這一切未免令人感傷,見證過藝術財富神話的我們亦見證過充滿理想主義、前衛實驗、批評精神的一代。那是真正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熱血青春。視覺藝術的搖搖欲墜意味著它正經歷著新一輪浪潮沖擊,這個刻寫在上千年人類藝術史中的古老法則正在進行自我迭代,或解構,或重生。
就在我們感嘆今天藝術的五花八門時,圍繞當代藝術的金錢游戲仍然在上演,那些資本助力后的藝術神話仍然在落槌之間讓人發出陣陣驚呼。當年的青年逐夢人已悄然走向中年,曾經的藝術造神更像是黃粱一夢。除了少數人躋身于藝術名人堂,一部分人走向了更為純粹的藝術創作,一部分人肩負著藝術教育的重任,一部分人離場。當代藝術主流之外,一、二線城市美術館、博物館等承擔了更為重要的藝術美育工作,逐漸形成了圍繞公眾的藝術話語權評價體系。去公共美術館看展覽已經屬于日常生活的重要美學補給方式。除此之外,游弋于主流之外的星星之火也正在燎原。在一篇論述“地方城市野草般的替代性空間”的文章中,這些自發性生成且與主流畫廊、美術館有著明顯不同基因的小型空間被稱為“替代性空間,即一塊自留地、一張充滿溫度的網、一條由朋友們手拉手形成的電路”。替代性空間呈現出的重要性主要表現為“收留、連接、關懷、自治、抵抗等”。其中,既保留思想觀念的獨立性,又包含著在地與全球化語境的對話。文中尤其提到了廣州、成都、武漢、西安等地極具在地性的藝術空間和藝術項目。這種自由發展的小空間呈現出典型的德勒茲塊莖(rhizome)式特征,游牧散落在四處,在藝術的千高原上馳騁。新的藝術現場正在集結之中,與往日不同,今天一個良好的藝術生態更像是一套成熟的系統設計。例如,政府的扶持與介入、社區與地方組織的聯動、高校與市場的相互促進以及相對客觀的藝術評價體系,等等。
再看到“當代藝術”這四個字,它對我而言,代表的是昨天的“當代”。當代(contempary)本身是一個時間限定詞,但在我這里,它代表的是已逝的轟轟烈烈的那二十年。那曾經被理想主義、藝術神話、批評精神所填滿的烏托邦時代,它已然在藝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隨著藝術市場的降溫,人們對當代藝術賦予了更為理性的審視和關注。一切藝術史都是當代史,當下的藝術走向何處?此一時,彼一時。當代藝術完成了階段性的使命,當下正進入分流,正滑向或墜入新的軌道,最終會完成新一輪的自洽與自足。
作者系四川音樂學院成都美術學院副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王志強
新媒體編輯:曾煜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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