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起始處
陶 靈
2024年7月,我從重慶繞道青海玉樹州去西藏,為的是要先去看看金沙江的起點。它是什么模樣?神秘的青藏高原對于我們內陸盆地人來說,總有一種神秘與神奇的感覺。當然,我還要再繞道去看看沱沱河。
金沙江終點我去過多次,在宜賓市區的合江門,與岷江交匯后開始稱作長江——那是養育我的母親河。我出生、成長、生活在三峽地區的長江邊,對母親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情感。
資料顯示,長江源頭干流通天河流經巴塘河口后稱之金沙江。巴塘河又名扎曲,當地語意為“從山巖中流出的河”,在玉樹州稱多縣歇武鎮直門達村匯入通天河。
7月30日下午,我駕車導航終于來到了巴塘河口,以為會有一個醒目的金沙江起點標志牌等著我,可拍照留念。這些年各地旅游業興旺起來,文旅部門都做好了這種服務。可我尋遍附近河岸,沒見到任何與金沙江相關的標志物,多少有點失望。
每到一個旅行目的地,我習慣打開手機微信定位,查看當前地圖,好在頭腦中形成一個方位概念。這猶如我每到一個城市,必去博物館一樣,快速了解當地歷史文化與習俗,有助于旅行。一查看,才發現這里并不是金沙江起點,仍為通天河。我手指點著手機屏幕上的地圖,順河道往下游慢慢劃動,大約25公里處,一條無名小河流入通天河口的地方,開始標注為金沙江。
我疑微信定位有誤,再打開導航查看,現在這里就是金沙江起點啊?而且資料上也是這么介紹的。我用的是百度地圖導航,妻子手機上有高德導航地圖,便打開求證,結果與百度地圖顯示一致。為穩妥起見,我又用妻子的微信定位,金沙江起點和我微信定位相同,也在下游的無名小河口處。看來導航地圖與微信定位有別,金沙江的起點有了兩種說法。
這時,迎面過來一輛垃圾運輸車,我朝駕駛員揮揮手。他停車后回答了我的疑問:“這里是通天河,金沙江還在下面。”他說了地名,我沒聽懂,估計是藏語譯音或者方言。
我決定去下游,按微信定位找到金沙江的起點,表明我到過。目前我的位置在通天河右岸,而小河口又在左岸,需返回通天河大橋,繞道十來公里才能去那里。
四川、青海兩省交界處的通天河( 陶靈 攝)
在左岸的沿河公路上行駛了幾公里后,我擔心走冤枉路,想找專業部門確證一下。于是,在網上搜到玉樹州水務局的電話,打過去咨詢金沙江的具體起點,并詢問是否設有標識牌?
“沒有金沙江起點標志牌。”接電話的一位男性工作人員解釋:“我們以青川兩省交界處為準,上面是通天河,下為金沙江。那里有界碑。”這樣,金沙江的起點有了三種說法。反正“青川交界處”還要往下游走,我想探個究竟,繼續前行。
大概又走了5公里,路過一個小村子,幾個村民正在公路上翻曬收割的青稞。我向一位年輕人問路,他說要到四川德格縣才是金沙江,還有一兩百公里路。這個說法我感覺欠妥,馬上改口詢問與四川交界處還有多遠,他回答10公里左右。
終于看到設置在公路里側的“青海四川1號界碑”。我下車,環視四周,左邊為山,右邊臨河,沒有明顯的分界特征,比如山溝、脊梁、河灣,或者突出的巖、崖等物理特征,這與我心目中想象的金沙江起點有些差距。我仍想找到那條無名小河。
再向前行駛了約2公里,進入四川石渠縣真達鄉真達村,村邊一條小河匯入伴了我一路的通天河。對照手機上微信定位地圖查看,沒錯,正是那條無名小河——金沙江的起點。
村子很小,靜悄悄的,路邊坐著一老人和小女孩。小女孩很小,老人又聽不懂我的話,但他指了指前方,有個小商店,意思是去那里問問。
小商店老板60多歲,河南人,來這里很多年了。他聽得懂我的話,肯定地告訴我,通天河到這里之后就叫金沙江了。我接著打聽村旁這小河的名字,遺憾的是,他不知道。小商店內的門邊坐著3個中年藏族男人,看樣子是來玩耍的當地牧民。問他們,也都不知小河的名字。小河對岸有個加油站,來來往往的人多,想來加油工應該知道。滿懷希望地開車過去,結果仍是不知。我索性不打聽了。
我手機上裝有“今日水印”軟件,站在無名小河的入江口,多角度拍了幾張照片,時間、天氣、地名、經緯度、海拔等數據清晰地顯示在上面。當然沒有小河名。我想,這已足夠了,而且金沙江起點的“三種說法”我都到過。
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想起,兩天前路過石渠縣城時,曾找水務局一位女士打聽雅礱江的情況,得到熱心解答。而無名小河就在石渠境內,怎么不問問她?很快,女士回我短信,從“四川省河湖長制信息化平臺”查到小河的名字:則巴河。
這下我心滿意足了。
20天后的傍晚6點多鐘,我經不凍泉、唐古拉山口,過那曲、拉薩、林芝、左貢、芒康等縣市,轉了一個2800多公里的大圈,又來到金沙江邊。但不是它的起點,在其下游約500公里西藏與四川交界處的318國道老金沙江大橋旁。
頭一天9點多鐘,途經西藏左貢縣東達山口時,這里海拔5130米,是318國道的最高點。我興致勃勃地打電話給老同事鄭老師,文縐縐地說:“我正行走在您當年揮灑青春和熱血的地方!”
鄭老師也是我文友,年長我二十來歲。1961年前,他在這一帶參與318國道建設長達6年時間。在他創作的小說中,我讀到過東達山的故事。可此時,接我電話的鄭老師正躺在病床上輸液,聲音微弱:“前幾年我曾想沿318國道走一遍,從建設者變為旅行者。遺憾的是,臨行前冠心病發作,這愿望今生再也無力實現了。”聽到這里,我心里沉甸甸的。
鄭老師繼續說道:“不知那座金沙江大橋還在用沒得?1964年建起的。我第一次去物資供應站背炸藥時,橋沒修好,還是坐藏族同胞的牛皮筏子過的河。”此時,我已眼淚汪汪,哽咽地回答:“明天,我去幫您看看!”
第二天下午6點多鐘,我站在了四川巴塘縣竹巴龍鄉的老金沙江大橋旁。可眼前的大橋已斷毀,剩下左岸二三十米長一段,湍急的江面另有3個橋墩冒出一小截。我想,怎么給鄭老師解釋呢?
在橋旁,碰到一位干部模樣的人,他告訴我老橋斷毀的緣由:20年前,318國道改造,新建了一座金沙江大橋,老橋就沒再用了。誰知2018年的時候,一個月之內,上游一兩百公里的地方先后兩次山體滑坡,金沙江形成了堰塞湖。在排險泄洪時,新老兩座大橋都被沖毀了。他指了指下面不遠處說:“你看,那就是新橋,也是斷的。”這座斷橋我剛看過,旁邊立有一塊大石碑《金沙江大橋搶通簡介》:武警某部交通三支隊用22天時間,另建起一座上承式鐵架的金沙江大橋,保證了川藏“生命線”的暢通。
我腦海中一閃,這碑的內容,不就是我對鄭老師最好的解釋嗎?
然后,我又在斷毀的老金沙江大橋下,撿起幾塊鵝卵石,帶回重慶去,送給鄭老師做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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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成都日報》2025年6月17日第8版
作者:陶 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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