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2歲的宮崎駿召開退休發布會。
那一天,他脫下標志性的大圍裙,換上了正式的西裝,依舊白須白發,只有眉毛還是黑的。
在為他而來的六百多名記者面前,他自嘲道:
“之前說過好幾次退休,搞得大家都不相信了?!?/p>
話音剛落,他便笑了出來,笑完又不好意思地抬手撓了撓頭。
早在1986年,宮崎駿在電影《天空之城》上映后的采訪中就投下了重磅炸彈:
“這是我人生中最想退休的時刻?!?/p>
這一宣言讓無數影迷和媒體震驚,宮崎駿當時以無可替代的創作力塑造著日本動畫電影的黃金時代,誰也無法想象他會就此止步。
然而,從那以后,他又陸續宣布了第二次、第三次隱退,直到第七次,大家已經不再相信他的“退休宣言”,也逐漸習慣了他的反復橫跳,把“隱退”當作這位固執又幽默的老人的一段美談。
人們甚至開始調侃,每當宮崎駿說“再也不干了”,其實意味著一部新的作品正在醞釀之中。
宮崎駿的每一次“隱退”與“復出”,都像他的動畫作品一樣充滿戲劇性。而這位動畫大師的真實人生,同樣充滿了矛盾與自省。
他所出版的首部隨筆集《出發點》,不僅全面記錄了他的創作歷程與生活哲思,更披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生活瑣事與內心掙扎,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普通而真實的宮崎駿——
一個人如何從多愁善感的少年,一步一步成長為用動畫影響世界的造夢者。
1941年,宮崎駿出生于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日本戰敗時,宮崎駿年僅4歲。記憶模糊難辨, 但社會的貧困蕭條,父輩的高談闊論,讓小小的宮崎駿成長為一個內心敏感而自卑的少年。他從小就把父親當作反面教材,難以找到真正的歸屬感。
“我就這樣成了一個討厭日本的日本人。”
| 動畫電影《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劇照
在18歲那年,他遇到了影響自己一生的電影——日本首部長篇彩色動畫片《白蛇傳》。
面臨高考的抑郁、青春期的惶恐,種種情緒在電影結束那一刻涌上心頭,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雪花簌簌落下的街頭,那些原本令他著迷、描寫“人間不如意”的流行漫畫,此刻變得索然無味。
他忽然發現,自己并不想畫那些憤世嫉俗,否定人生的東西,而是渴望肯定這個世界,用畫筆去表達溫柔、希望與愛的力量。
| 年輕的宮崎駿與好友大??瞪?/p>
大學畢業后,宮崎駿懷揣對動畫的熱情和夢想,進入東映動畫公司。他住在一套四疊半的小房子里,每天五點一到就回家,因為他認定在公司這種地方待久了,人就廢了。
只要有機會,他就參與動畫制作。職位從原畫到構圖,再到導演,他在行業中逐漸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也積累起豐富的經驗。
那段時期,他忙于工作,卻也結識了阿樸(高畑勛)、大冢康生等摯友。那時他們都很年輕,雄心勃勃,充滿希望。毫無疑問,那段青春歲月就是人生最充實、最重要的出發點。
| 宮崎駿的首部導演作品《未來少年柯南》
然而,電視動畫枯燥的流水線漸漸讓宮崎駿感到厭倦,不管是制作中的作品還是新企劃,都無法激起斗志,連《白蛇傳》帶來的感動也漸漸淡去。
他敏銳地察覺到,時代的轉折正在來臨,卻無法確切地把握這轉折將通往何方。
在此之前,宮崎駿始終認為創作是循著自己的本心和欲望,但隨著電視動畫的量產,工作環境的惡化,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這種迷茫不僅關乎創作方向,更關乎作為動畫人:該如何在變革的時代找到自己的位置?
30歲那年,宮崎駿懷著憧憬初次造訪歐洲,卻發現整潔的歐式小鎮和發達的工業文明并不能觸動心弦。再次讓他改變想法的,正是那片他十分熟悉,又令他愛恨交織的故土。
“我想回歸田園,卻始終在城市的煙塵中摸爬滾打。”當他在明治神宮的闊葉林間漫步,看見山毛櫸初綻的嫩芽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涌上心頭。
他開始重新審視來自自然的饋贈:土地孕育的一切,草木、氣候、飲食,甚至母親講述的鄉村日常,都隨著歲月的變遷化作養分,融入了創作。
生活再艱難,也要倔強地活下去——這逐漸成為他最想傳遞給世界的信念。
《天空之城》中的機器人兵、小獸、大樹和飛行石,共同維系著靜謐而復雜的生態系統,沒有主宰者,卻有默契的節奏,那是生命在漫長時間中自然形成的呼吸。
《風之谷》中的腐海由毒素、真菌與奇異植物交織而成,既是死亡的象征,卻也是凈化世界的希望。生長于腐海深處潔凈世界的植物,正是生命最動人的宣言。
|《天空之城》劇照
這位曾經厭惡自己血脈的大師,在自然的節奏中找回了創作源泉。
他描繪的不是理想化的自然,而是一個生生不息、既溫柔又殘酷的現實世界。
對他而言,敬畏自然就是對生命本真的尊重。
童年的隱秘傷痕,對自然的深刻洞察,讓宮崎駿的動畫世界里永遠存在著溫柔的悖論。
“我之所以想做面向孩子的作品,也是出于某種補償心理?!?/p>
“我覺得童年不是為長大成人服務的,童年就是童年,只有在童年才能體驗到那些獨一無二的東西。”
許多年后,即使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金熊獎等殊榮,他依然堅持——要為孩子制作動畫。
然而,能打動孩子的魔法往往扎根于現實的土壤,即使創造出無數瑰麗奇妙的幻想世界,最重要的仍然是為之注入現實的重量。
|《龍貓》劇照
在《龍貓》中,小梅和小月與傳說中的森林守護神“龍貓”邂逅,收獲了一段奇妙的緣分。但她們依然會像普通姐妹一樣爭吵,會為母親的病情憂心忡忡。溫柔的宮崎駿最終讓她們乘上貓巴士夜訪醫院,這個最為夢幻的場景,映照出了孩子真實的期盼。
他不再回避描繪現實的殘酷。環境的惡化、人性的陰暗,都在他的作品中赤裸呈現。
不能飛的琪琪、流離失所的希達、被詛咒的蘇菲……宮崎駿筆下的主人公們帶著現實生活的傷痕,卻從未淪為悲情的符號或故事的陪襯,而是純真、勇敢、擁有自我救贖的力量,最終蛻變成為能夠被擁抱、被理解、被尊敬的存在。
他將真實的生存命題化作孩子也能理解的溫暖寓言,那些看似天馬行空的幻想,背后也蘊藏著直面生活的勇氣。
| 《魔女宅急便》劇照
摯友高畑勛被宮崎駿叫作“大地懶”,而他的眼中,宮崎駿是個“矛盾的集合體”——在工作現場,是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嚴苛的自律與熾熱的創作欲讓同事們又敬又怕;在私底下,卻保持著孩童般的純真與敏感。孩子氣的天真與成年人的克制不斷碰撞,最終在作品中完美呈現。
翻開《出發點》,仿佛打開了宮崎駿從不離身的靈感筆記本,那些曾經壓抑的情感、對自然的敬畏、對人類復雜性的疑惑,乃至對業界前景的兩難心情、人生的精彩瞬間,都在紙頁間清晰地鋪展開來。
“不要為了無聊的感性和自我去做電影。”
“大家都忙著趕時髦,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做一個怪老頭?!?br/>“別人都去追趕潮流,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說賭上自己的人生未免有些夸張,可既然選擇了動畫師這個職業,就應該做些有價值的事。此時此刻,我正在探索自己該走的路?!?/p>
“我的割裂感與觀眾對解放內心的渴望是一致的,但都需要堅定的意志。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回到自己的出發點。”
作品來自人生,而人生也被作品反哺。
為了創作,他不斷觀察、思考和修正自己的人生態度,讓過去的經歷一一融入畫布。也讓我們明白,我們所喜愛的每個角色其實都是他內心某部分的投影,而每個世界觀的構建,也是他與自己和解的過程。
在《出發點》中,他嘲諷媚俗,擁抱真情;不擅長寫劇本,卻相信故事自有生命;痛斥工作狂文化,自己卻永不停止創作。
這種自我撕扯的張力,孕育出了那些既扎根現實又閃耀理想光芒的動畫角色,讓人們真正觸摸到他畢生求索的創作原點。
無論生活如何殘酷,生命本身就蘊含著超越困境的力量,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找回自己的出發點。
也許當宮崎駿再一次宣布退休時,觀眾們不會再追問真假。因為我們知道,只要還有想講述的故事,想描摹的世界,他的畫筆就永遠不會真正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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