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書《鱘魚》，到底是什么呢？

它差不多是我前半生生活的一個原生態的記錄，我用它和讀者分享我對生活、對他人、對社會的感悟和認知。更重要的是，我是在自己的人生最低谷、但又夢想不滅時寫下了這本書，某種意義上，也是我生命歷程中最最清醒的狀態下提供的觀察，它沒有少年得志的張狂，也沒有萬念俱灰的怨天尤人。

它的每一個字您一定都認識，我一直對自己說，能夠用最簡單的字，絕不用復雜的語言，因為，它只是一本最平凡的書，一本如老友般交談的書。

出版社的小伙伴為這本書的簡介總結了一句話，印刷在書的封面上，它說：“有這么一種魚，它允許自己奮斗一生，卻回到起點。”

我看到科學研究說，不需要任何指引就能夠找到自己出發水域的長江鱘魚，世界上還有57條，我想，我一定是其中之一。

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會永遠一帆風順，央視的評論員在解說足球的時候有一句話，我非常喜歡，他說，成功都是暫時的，失敗才是人生的主旋律，但是如何面對失敗，卻把我們分成了不同的人。

具體到《鱘魚》這本書，我想我要表達的有兩層意思，都是我個人最直接的感受。

第一，我們要學會面對真正的悲劇。沒有人喜歡悲劇，沒有人喜歡失敗，所以才會有互聯網上鋪天蓋地的雞湯，昨晚我剛剛看到這樣的一些視頻標題，“絕境就是你的重生”、“死路一條的時候，就是你絕處逢生之時”、“大劫是來救你的命”……這樣的內容有很多很多，某種意義上，這是我們尋求心靈慰藉的方式，不能指責。

當然，事實上，大多數的絕境，它就是絕境，幾乎無路可走，大劫對生命肯定是一種損耗，至于是不是讓1%的人變得更強大了，有可能，但是對99%的人來說，最好別有大劫，防患于未然。

所以互聯網上又會有另外一類標題，它說：“那些沒有殺死我們的，還不如殺死我吧。”這個人好像不相信重生論，希望給爺來個痛快的。

看過茨威格評價狄更斯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他說狄更斯沒有勇氣面對真正的悲劇，無論大衛·科波菲爾還是奧立佛·退斯特，好人最終都“幸免于難”，但是陀爺不一樣，他把墮落、毀滅、黑暗、污濁給你和盤托出，這是真正的勇氣。

第二，面對悲劇有沒有救贖之道，我的答案是基本沒有，唯一可行的救贖來自你的本心，我們川渝人叫它做“苦中作樂”，或者“淚中帶笑”。

我非常尊重的陸灝先生前些日子告訴我一個笑話，說有個人每天都走路上下班，原因嘛總是你知我知。

有一天他回家對老婆說，今天賺了兩塊錢，因為我是跟著公交車跑回家的。

老婆罵他，笨蛋，你蠻好跟著出租車跑嘛，這樣可以賺三十幾塊。

陸先生并不是我們川渝人，不過我們一直這樣說笑話，很多很多年，不得不說，他也染上了一些川渝氣質。

在這本書里，有很多苦中作樂的笑話，那是我們生活的佐料、保健品，是讓我們扛下去的最重要武器。

如果要我為這本書做個總結，我想說的是，我們不是夠堅強，我們只是沒得選。

我寫作這本書的前后兩年，是我人生最最低落的時間，親人離去，事業危機，生活動蕩，有很多很多次，當我覺得是不是干脆躺平退休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一位已經離去的老友留給我的最后一封信，這封信也收錄在《鱘魚》這本書中。

我把其中的兩句話作為這篇小文的結尾，與讀者諸君共勉。

他說：“記住我留給你的最后的話，烏龜可以活幾百年，因為它一動不動，但是，一動不動的生命有個什么鳥意思呢？”

《鱘魚》自序：我為什么要寫作

初夏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我夢到自己突然就死了。

我沒有記住死亡的原因。

女兒和她媽媽一起從遙遠的波士頓高中趕回上海來和我道別。

女兒一直哭，泣不成聲，我在天空里望著她，非常憂傷、非常自責，嘆息自己沒有更多地陪伴她，沒有更多地了解她從童年到青春歷經了怎樣的心路歷程。

而從此，她沒有了父親，沒有了一片天，與那些物質的、虛榮的、偶爾慶幸偶爾抱怨的獲得相比，這是唯一重要的擁有。

真是讓人痛徹心扉的領悟。

女兒一直哭，哭泣到她回到波士頓高中的校園，而生活總是要繼續。

初夏的花粉季到來了，花粉、樹粉、草粉漫天飛揚，生活是悲傷的，甚至美麗的玉蘭花也會讓人焦慮不安，憂郁而惆悵。

某一個忙碌的生活、學習之后的夜晚，她躺在床頭，疲憊卻難以入眠。

“我想念爸爸了。”

爸爸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到底有多高啊？我和他每一次背靠背比身高的時候，都覺得我好像已經比他高了，但是，每一回好像都還差一點點，我和他都非常不滿意，哈哈，真是可愛的爸爸，任性的女兒。

可是，爸爸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每次吃東西的時候，爸爸總是吃雞肉中的“死”肉，把翅膀和腿和所有的“活”肉給我和媽媽吃。爸爸說，我最喜歡吃死肉，方便，和那些白人一樣。媽媽卻說，爸爸只是想把好的東西留給你吃。

可是，爸爸到底經歷過什么呢？他陪著我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快樂的，從來沒有見他皺過一次眉。難道他沒有經歷過不開心嗎？沒有經歷痛苦嗎？飛機上媽媽說，爸爸只是不愿意讓你承擔一絲一毫的傷心和不快樂。

可是，爸爸的一切，我都一無所知，一個親愛的陌生人，一個不真實的守護者，一個付出了他的全部卻丟下無數遺憾的人。

甚至，讓我無從回憶，無從悲喜，最終走向絕望的遺忘。

我的夢在初夏的清晨醒來，那些眼淚和遺憾揮之不去。

我打開電腦。

我要寫作。

寫下我的故事，我的記憶，我的一去不返的時光。

某一天，這本書會在女兒的枕邊，她每天都會讀幾行，哭著、笑著、嘆息著，然后，這些文字會偷偷走進她的夢境。

一直到又一個美好的清晨。

“爸爸一直都在。”

我為什么要寫作，這個理由足夠了。

2025.4.10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