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會是日本人呢?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會是日本人呢?我自己也想不通?!?/strong>
這是在中國長大的日本遺孤中島幼八晚年在鏡頭前一邊抹淚一邊說出的一句話。
1942 年,東京三田的一戶普通人家迎來新生命,這個孩子就是中島幼八。在日本對外侵略擴張的狂熱浪潮中,年僅1歲的他隨父母加入“日本開拓團”,搭乘 “白山丸” 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東北,定居在牡丹江省寧安縣王家屯。
1945 年日本戰敗,社會秩序崩塌。中島幼八的父親中島博司被征兵后再無音訊,家庭失去依靠,生活陷入絕境。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食物極度匱乏,剛出生不久的妹妹沒能熬過饑寒,不幸夭折。
3歲的中島幼八也因嚴重營養不良,虛弱得幾乎無法進食,生命危在旦夕。走投無路的母親清江,經中國小販老王牽線,將孩子托付給了善良的農婦孫振琴。
孫振琴將這個日本孩子帶回家,給他取名 “來?!保⒁馔笃桨岔標?。為了照顧這個瘦弱的孩子,孫振琴想盡辦法。她把僅有的粗糧磨成糊,一勺一勺耐心喂;夜里只要來福稍有動靜,她便立刻起身查看。
中島幼八后來回憶起來,每天都是早晨一起來養母就給他揉肚子,還有養父母喊他來福來福的聲音,這些場景和聲音令他晚年念念不忘,每每談論起來都不禁失聲哽咽。
在孫振琴日復一日的精心照料下,來福的身體逐漸好轉,小小的他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他跟著村里孩子奔跑嬉戲,學說東北話,在田間地頭玩耍,這里成了他真正的家。
1954年,中國紅十字會代表團在李德全女士率領下訪問日本,中島幼八的生母清江得知消息后,向李德全求助,懇請幫忙尋找在中國的兒子。
經過多方查找,1955年,已經13歲的中島幼八,也就是來福在牡丹江被找到。生母清江回到東北,希望接他回日本。區政府尊重孩子意愿,讓他自己做選擇。
13歲的中島幼八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日本人,而當他站在生母和養母之間,他毫不猶豫地撲進孫振琴懷中——這個給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中國母親,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割舍的存在。
他直言,中國就是我的家,養母是天下第一最好的人。
入學后,村里人和老師并未因他的身份區別對待。同學們帶著他一起學習、做游戲,老師梁志杰更是對他關愛有加。梁志杰常利用課余時間,給他講解知識,鼓勵他多讀書、看世界。
在這樣溫暖的環境里,來福學習刻苦,成績優異,成為班里第一批加入中國少年先鋒隊的學生。胸前的紅領巾,不僅是榮譽,更承載著他對這片土地的熱愛。
隨著年齡增長,來福對自己的身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1958 年,16歲的他收到生母希望他回日本的信件。
此時,梁志杰老師也與他促膝長談,建議他回到日本,把在中國感受到的善意與溫暖傳遞給更多人。
經過慎重考慮,也為了讓更多的日本民眾了解那段歷史,來福最終踏上歸程,去往了那個自己極力反感的日本。
離開那天,孫振琴站在村口,一遍遍叮囑 “要照顧好自己”,淚水打濕了衣襟。來福一步三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養母的身影。
回到日本后,中島幼八面臨諸多挑戰。吃不慣生魚片的他,時常想念著中國。語言不通、生活習慣迥異,讓他難以融入當地社會。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難以接受自己日本人的身份。
更令他痛心的是,許多日本人對戰爭歷史避而不談,甚至歪曲美化侵略行為。但他沒有退縮,毅然加入日本中國友好協會,四處奔走講述自己的經歷。在與反華組織的斗爭中,他多次遭到攻擊,還曾在抗議活動中被捕,可這些都沒能動搖他的信念。
在艱苦的日子里,生母成為了他的后盾,他在日本的生母為了和兒子交流,學了漢語,到老糊涂了嘴里還在喃喃:“我把孩子扔在滿洲了?!?/strong>原來,中島幼八的生母一直活在愧疚中,當年留下兒子,這成為了她作為一個母親一生最大的包袱。
也因此,人們說,中島幼八身世波折,但他又是福氣的,他的“兩個母親雖然不同國籍,但都一樣的溫柔包容且堅定無私。普通人能有一個這樣的母親都是很幸運的了,他同時擁有了兩個。”
2015年,退休后,中島幼八深知像自己這樣的戰爭遺孤漸漸老去,許多歷史記憶亟待留存,于是決定撰寫回憶錄《何有此生》。
他每天背著電腦穿梭于圖書館和咖啡館,查閱資料、撰寫修改。中文書稿完成后,在中國友人曹健飛的推薦下,得以順利出版,而在日本,卻遭遇多家出版社拒絕。
即便如此,他仍自費掏出自己一年的養老金,印刷500冊,一家一家書店推銷。憑借真摯的情感和真實的故事,這本書最終打動讀者,成為暢銷書,引發社會廣泛關注。
中島幼八說:“像我這樣的戰爭遺孤一共有3000多人,不少已經離世,再不寫就來不及了?!?/p>
“我寫的都是最樸實的中國老百姓。他們自己也很窮苦,他們收留我這個侵略者的孩子,沒有私心,就是善良。”
“我流的是日本人的血,長的是中國人的肉!”
遺憾的是,他沒能在養父母身邊盡孝送終,當年一別即是永別,這成為他一生最大的遺憾。當73歲的他在自己的新書發布會上在說起他的中國養父母時,一度失聲哽咽,連連發出“我怎么會是日本人呢”的不解質嘆。
另外當年離開中國回到日本后,他與中國同學還保持著信件往來。這些信件,經過半個多世紀的風雨,依然被中島幼八小心翼翼地收藏著。
他堅信,自己為中日友好所做的一切,也是對中國這片養育他的土地的另一種回報。歲月流轉,他始終懷揣著樸素而堅定的愿望——愿戰爭的傷痛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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