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解:
2025年6月20日,在黎巴嫩貝魯特南郊,真主黨支持者揮舞著巴勒斯坦和伊朗國旗,抗議以色列對伊朗的襲擊。
作者:侯賽因·阿迦( Hussein Agha )、 羅伯特·馬利 ( Robert Malley )
在許多中東以外的人看來,美國和以色列與伊朗的戰爭就像是一條直線敘事:兩國盟友強大的軍隊和情報機構對抗他們的敵人,準備取得勝利,即將迎來無可爭議的決定性勝利。這場戰爭及其預期結果是通過熟悉的先例來看待的:希特勒的德國被擊垮、擊敗,愿意默許勝利者的要求;日本也隨之效仿。當這場戰爭的支持者談論一方投降、另一方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時,他們所依賴的就是這種明確的進步和終結觀念。對他們來說,歷史以直線前進,迅速駛向安全的彼岸,一個人最好選擇正確的一邊,否則就會被歷史拋棄。
然而,對于那些了解中東的人來說,這種想法毫無意義,簡直是胡說八道。
中東地區有其自己偏愛的先例。早在20世紀70年代,約旦對巴勒斯坦游擊隊的鎮壓,就導致了“黑九月”組織的出現,以及對慕尼黑奧運會以色列運動員的屠殺。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南部,迫使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流亡突尼斯。結果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真主黨崛起,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被驅逐的巴勒斯坦人更靠近以色列,聚集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在20世紀80年代,華盛頓對阿富汗圣戰者的支持幫助驅逐了蘇聯軍隊,但也導致了塔利班和包括基地組織在內的一代圣戰組織的崛起,對他們來說,美國人是主要的敵人。美國在1990-91年海灣戰爭中獲勝后,奧薩馬·本·拉登及其追隨者將美國作為他們的主要攻擊目標。在他們實施了9·11襲擊后,小布什領導的美國政府入侵阿富汗,擊潰了塔利班,后來又推翻了伊拉克的薩達姆·侯賽因政權。二十年后,塔利班重新掌權。在伊拉克,伊斯蘭國從廢墟中崛起,親伊朗的民兵在伊拉克發揮著主導作用。
當2010-11年整個中東地區爆發起義時,西方人擁抱“阿拉伯之春”,歡迎自由派活動家,并歌頌民主的傳播。然而,黑暗迅速降臨;那些和平示威和激勵它們的崇高價值觀都成了遙遠的記憶。埃及被罷免的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的政權最終被一個更殘酷的獨裁者取代。也門政府的垮臺孵化了胡塞武裝的統治;利比亞卡扎菲的倒臺導致了混亂、不穩定和暴力。巴沙爾·阿薩德已經下臺,但敘利亞的命運遠未塵埃落定。歷史并沒有向前發展。它只是向旁邊滑動,并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以色列也許仍能贏得對伊朗的戰爭,就像它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黎巴嫩和敘利亞所做的那樣。它可能會以不容置疑的地區霸主身份取得勝利。伊朗將顯得像紙老虎一樣;伊朗的非國家合作伙伴將被擊敗或士氣低落;伊朗的核計劃將一片狼藉;伊朗的軍隊將只是昔日的影子。以色列打算在伊朗實現政權更迭的夢想可能無法實現,但混亂可能會蔓延。對于所有曾將伊朗視為龐然大物、曾被其威懾力嚇倒并被其威脅所困擾的人來說,這些都是清算的日子。
這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馬上出現的結果和這一結果所導致的事情之間的時間滯后可能會延長:“任務完成”(“Mission Accomplished”,即小布什總統在伊拉克戰爭中過早宣布“任務完成”的典故)可能會持續幾天、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然后呢?將眼前的事件發展解讀為最相關的事情是誘人的。但這只在下一個事件發生之前是正確的。故事沒有結束。武力會引來反作用力。成功會產生導致其反面的反應。以色列越接近徹底的勝利,就越接近徹底的不確定性,就越接近被壓抑的屈辱、憤怒和狂怒所釋放的危險。那種勝利并非安全之地。
對以色列人來說,采取行動的誘惑是不可抗拒的。他們等待了幾十年,才等到機會消滅他們的敵人,無論是眼前的還是遙遠的,真實的還是想象的。所有限制都消失了,他們相信自己只受限于他們能做什么——而且他們能做很多。但美國和歐洲國家應該更清楚。猶太人流亡2000年后也沒有忘記他們對圣地的依戀。巴勒斯坦人、黎巴嫩人和伊朗人——那些仍然記得公元七世紀卡爾巴拉戰役(導致先知穆罕默德的孫子侯賽因殉難)的人——將不會忘記加沙所遭受的恐怖、他們的城市被轟炸、大屠殺、恥辱、他們的領導人被殺、西方的兩面派、虛偽和道德淪喪。記憶如此深刻,視野如此深遠,今天被視為至關重要的事情,在未來將變得無關緊要。
等待的危險可能并非是熟悉的類型。它們可能意味著伊朗“抵抗軸心”的重組,其徹底程度不亞于以色列用武力造成的破壞。多年來,伊朗充滿力量感,建立了其常規武庫,相信它可以在以色列長期享有優勢的領域威懾并挑戰以色列。真主黨和緊隨其后的哈馬斯在黎巴嫩和加沙建立了準國家,兩者都承擔著繁瑣的民事責任和準正規軍隊。三方都將這些成就視為力量的標志,卻忽視了這些壯舉使他們多么脆弱,以及弱點如何源于表面的力量。
他們最初之所以采用更機動、更難以捉摸的游擊隊方式是有原因的。他們的力量在于不對稱性。當他們偏離軌道,試圖與敵人匹敵時,他們就迷失了方向,失去了重心。他們暴露無遺。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們可能會被迫回歸舊的戰術。也許不久之后,更多受到其事業鼓舞的巴勒斯坦人、黎巴嫩人、伊朗人和其他人——絕望、親友被消滅、渴望復仇、以黑暗為唯一希望——將訴諸非常規作戰形式,有時是精心策劃的,有時是即興的,這些是當今更致命、技術更先進的昨日劫機和劫持巴士、人質劫持和自殺式襲擊的翻版。一些新的、不同的、更具破壞性的事物,同時又是對過去的回歸。以色列在技術情報、網絡攻擊、尋呼機引爆、精準殺戮、大規模平民屠殺等方面的成就,可能會為所有人采用的方法指明方向。跡象已經顯而易見。
歷史到達其目的地需要時間,而且在此之前會走很多彎路。未來幾年不會反映出整潔的計劃和嚴格的政策規定。它們將由本能和情感塑造,受制于對歷史糾正和復仇的原始、根深蒂固的渴望。這不是一個由美國人建造或為美國人服務的世界。他們將在茫茫的大海中迷失方向。
作者簡介:侯賽因·阿迦(Hussein Agha)是英國牛津大學圣安東尼學院的高級研究員。羅伯特·馬利(Robert Malley)是一位美國律師、政治學家和沖突解決專家,他是 2015 年伊朗核協議(即《聯合全面行動計劃》(JCPOA))的首席談判代表。
注:此文原載于2025年6月23日《外交事務》(
Foreign Affairs
)雜志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