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東莞,熱浪滾滾。林曉蕓拖著沉重的行李箱,站在工業區一棟略顯陳舊的居民樓下,抬頭望著四樓那扇半開的窗戶。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滑落,浸濕了白色T恤的領口。這是她來東莞打工的第三個月,終于決定搬出工廠那間八人一室的集體宿舍。
"就是這里了,403室。"房產中介的小伙子擦了擦汗,掏出鑰匙,"房東是一對母女,人挺好的,就是女兒身體不太好,平時安靜得很。"
林曉蕓點點頭,跟著中介上樓。樓梯間的墻壁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拐角處堆著幾袋垃圾,散發著淡淡的餿味。她不禁皺了皺眉,但想到每月只要600元的房租——還不到她工資的四分之一,又釋然了。
"蘇阿姨,我帶新房客來看房了!"中介敲了敲403的門。
門開了,一位約莫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出現在門口。她身材瘦小,穿著樸素但整潔的淡藍色襯衫和黑色長褲,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眼角有幾道深深的皺紋,但眼神溫和。
"進來吧。"蘇阿姨側身讓出一條路,聲音輕柔,帶著一點南方口音。
房子比林曉蕓想象的要寬敞。兩室一廳,雖然家具老舊,但收拾得一塵不染。陽臺上擺著幾盆綠植,給這個略顯昏暗的空間增添了一抹生機。
"你的房間在這邊。"蘇阿姨領著林曉蕓去看次臥。房間不大,但有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柜和一張書桌,窗戶朝南,采光不錯。最讓林曉蕓驚喜的是,墻上還掛著一幅精致的手工刺繡,繡的是一簇盛開的牡丹。
"這是..."
"我閑著沒事繡的。"蘇阿姨笑了笑,"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取下來。"
"不,很好看,我很喜歡。"林曉蕓連忙說。她從小在農村長大,對這種傳統手工藝品有著天然的親近感。
"那就好。"蘇阿姨點點頭,"房租包含水電,廚房和衛生間共用。我女兒住在主臥,她身體不太好,平時不怎么出門,希望不會打擾到你。"
林曉蕓爽快地付了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當天下午,她就從工廠宿舍搬了過來。收拾行李時,她聽到主臥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想來那就是蘇阿姨的女兒了。
傍晚,林曉蕓正在廚房煮面條,蘇阿姨回來了,手里提著幾個塑料袋,看樣子是剛買完菜。
"吃面條啊?"蘇阿姨看了看她鍋里清湯寡水的掛面,皺了皺眉,"年輕人不能總吃這個,營養跟不上。"說著,她從袋子里拿出一把青菜和兩個雞蛋,"加進去吧,算我請你的。"
林曉蕓有些不好意思,但蘇阿姨已經麻利地洗好菜,打散雞蛋,幫她煮了一鍋像樣的面條。兩人坐在狹小的餐桌旁一起吃晚飯,林曉蕓了解到蘇阿姨在附近一家制衣廠做質檢員,丈夫早逝,獨自撫養女兒。
"你女兒多大了?什么病啊?"林曉蕓小心翼翼地問。
"雨晴今年22歲,比你大兩歲吧。"蘇阿姨的眼神黯淡下來,"是血液方面的毛病,從小就有,時好時壞。"她沒有多說,林曉蕓也不好再問。
吃完飯,林曉蕓主動洗碗。正洗著,突然聽到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轉頭一看,一個瘦高的女孩站在廚房門口,正冷冷地打量著她。
女孩很瘦,蒼白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但五官精致,尤其是一雙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眼神里透著戒備和疏離。她穿著寬大的睡衣,顯得整個人更加單薄。
"雨晴,這是新來的房客,林曉蕓。"蘇阿姨連忙介紹,"曉蕓,這是我女兒蘇雨晴。"
"你好。"林曉蕓友好地笑笑,擦了擦手上的水,想跟她握手。
蘇雨晴卻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別亂動我東西",就轉身回了房間,砰地關上了門。
林曉蕓尷尬地站在原地,蘇阿姨歉意地笑笑:"別介意,她性格就這樣,怕生。熟悉了就好了。"
那天晚上,林曉蕓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汽車喇叭聲,想著這對奇怪的母女。蘇阿姨溫柔體貼,像個慈母;蘇雨晴卻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她隱約覺得,這個家里似乎藏著什么秘密。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如水。林曉蕓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去電子廠上班,晚上六點回來。蘇阿姨的作息和她差不多,只是經常加班到更晚。蘇雨晴幾乎從不出門,林曉蕓偶爾能在廚房或衛生間碰到她,但對方總是冷著臉,一言不發。
奇怪的是,林曉蕓經常在半夜被一些細微的聲音驚醒。有時是廚房里鍋碗碰撞的輕響,有時是低低的說話聲,還有一次,她分明聞到了一股濃重的中藥味。但每次她起床查看,都只看到空蕩蕩的客廳和緊閉的主臥門。
一個月后的周五晚上,林曉蕓下班回來,發現蘇阿姨不在家,只有蘇雨晴的房門下透出一線燈光。她簡單煮了碗面,正要吃,突然聽到主臥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
"蘇雨晴?你沒事吧?"林曉蕓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她又敲了敲:"需要幫忙嗎?"
依然沒有回答。林曉蕓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
蘇雨晴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紫,身體不停地抽搐。地上散落著幾個藥瓶和一杯打翻的水。
"天啊!"林曉蕓沖過去,扶起蘇雨晴,"你怎么了?藥在哪里?"
蘇雨晴虛弱地指了指床頭柜。林曉蕓拉開抽屜,找到一個標著"急救"的小盒子,里面有幾粒白色藥片。按照盒子上的說明,她趕緊給蘇雨晴服下。
幾分鐘后,蘇雨晴的抽搐漸漸停止,但臉色依然難看。林曉蕓想打電話叫救護車,卻被蘇雨晴攔住了。
"不用...醫院。"她氣若游絲地說,"媽媽...快回來了...她知道...怎么處理..."
果然,不到二十分鐘,蘇阿姨就急匆匆地趕回來了。看到女兒的樣子,她臉色大變,但動作卻異常熟練。她從衣柜深處拿出一個小包袱,里面是各種草藥和一個小砂鍋。
"曉蕓,能幫我燒一壺開水嗎?"蘇阿姨的聲音顫抖但堅決。
接下來的場景讓林曉蕓目瞪口呆。蘇阿姨將幾種奇怪的草藥放進砂鍋,加入開水,然后——她竟然用一把小刀劃破自己的手指,讓幾滴血滴入藥中!
"蘇阿姨!你..."
"沒事的,"蘇阿姨勉強笑了笑,"這是老家傳下來的方子,能穩定她的病情。醫院開的藥太貴了,我們...負擔不起所有的治療。"
藥熬好后,蘇阿姨扶起女兒,一點點喂她喝下。說來也怪,蘇雨晴的臉色真的慢慢好轉起來。
那天晚上,蘇阿姨向林曉蕓坦白了一切。蘇雨晴患的是一種罕見的血液病,需要定期輸血和服用昂貴的進口藥物。丈夫去世后,家里的積蓄很快花光,她不得不變賣了房子,搬到這個租金便宜的舊小區。為了省錢,她從老家找來偏方,用自己的血做藥引,配合醫院開的藥物控制女兒的病情。
"我知道這不科學,"蘇阿姨苦笑著說,"但這是我們母女能撐到現在的唯一辦法。"
林曉蕓聽得眼眶發熱。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也是這般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
"為什么不申請政府補助?或者向社會求助?"她問。
"申請過,但程序太復雜,我們條件又不夠特殊。"蘇阿姨嘆了口氣,"至于求助...雨晴自尊心強,不愿意讓別人知道她的病,更不想被當成可憐蟲。"
從那天起,林曉蕓對這對母女的態度完全改變了。她開始主動幫蘇阿姨分擔家務,有時下班還會帶些水果或零食回來。蘇雨晴對她的態度也緩和了些,雖然依舊話不多,但至少不再冷眼相對。
一個周末,蘇阿姨加班,林曉蕓獨自在家。突然聽到主臥傳來蘇雨晴的哭聲。她猶豫再三,還是敲開了門。
蘇雨晴坐在床上,面前攤著幾張紙,淚流滿面。看到林曉蕓進來,她下意識地想藏起那些紙,但已經來不及了。
林曉蕓瞥見那是一份醫療報告,上面密密麻麻的數據和醫學術語她看不太懂,但"病情惡化"和"建議盡快手術"幾個大字格外刺眼。
"需要...聊聊嗎?"林曉蕓輕聲問。
出乎意料的是,蘇雨晴沒有趕她走,而是崩潰地哭訴起來。原來她的病情最近惡化了,醫生建議盡快做骨髓移植手術,否則最多只剩一年生命。但手術費至少要30萬,這對她們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媽媽想賣掉老家的最后一塊地,"蘇雨晴抽泣著,"那是爸爸留下的唯一東西了...我不能讓她這么做..."
林曉蕓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輕輕抱住這個看似冷漠實則脆弱的女孩。那一刻,兩個年輕女孩的心前所未有地貼近了。
晚上蘇阿姨回來,林曉蕓主動提出想幫忙想辦法籌錢。蘇阿姨感激地握著她的手,卻說已經決定賣掉那塊地了。
"地沒了可以再買,女兒沒了就什么都沒了。"蘇阿姨紅著眼睛說。
第二天是周日,林曉蕓幫蘇阿姨整理要變賣的東西時,在一個舊箱子里發現了幾十幅精美的刺繡作品,每一幅都栩栩如生,比客廳掛的那幅牡丹還要精美數倍。
"這些...都是您繡的?"林曉蕓驚訝地問。
蘇阿姨點點頭:"年輕時學的,后來忙工作就很少繡了。雨晴生病后,我晚上睡不著,就又撿起來了。"
林曉蕓突然靈光一閃:"蘇阿姨,您想過賣這些刺繡嗎?現在網上手工藝品很受歡迎的!"
蘇阿姨愣住了:"這...能賣錢?"
"當然!"林曉蕓興奮地說,"我在電子廠認識幾個做電商的朋友,可以問問他們怎么操作。"
說干就干。林曉蕓當天就聯系了朋友,請教如何在網上開店。她用自己的工資買了簡單的拍攝設備,給蘇阿姨的刺繡拍了精美的照片。蘇雨晴雖然身體虛弱,但大學學過設計,負責修圖和店鋪裝修。
一周后,"蘇氏刺繡"網店正式上線。起初生意慘淡,但林曉蕓不放棄,在各種社交平臺發帖宣傳。蘇阿姨的故事感動了許多網友,訂單漸漸多了起來。
三個月后,奇跡發生了。一位來自香港的收藏家看中了蘇阿姨的作品,一次性訂購了二十幅,還預付了定金。這筆錢加上網店的其他收入,終于湊夠了手術費的首付。
手術安排在廣州的一家大醫院。臨行前夜,三人圍坐在小餐桌旁,吃了一頓簡單的火鍋。蘇雨晴的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甚至主動給林曉蕓夾了菜。
"曉蕓,謝謝你。"她輕聲說,眼里閃著淚光,"如果沒有你..."
"別說這些,"林曉蕓打斷她,"等你病好了,咱們一起把網店做大。蘇阿姨負責生產,你負責設計,我負責銷售,怎么樣?"
蘇阿姨抹著眼淚笑了:"好,好,咱們三個一起干。"
手術很成功。半年后,恢復良好的蘇雨晴和母親、林曉蕓一起搬進了新租的兩室一廳——比原來的房子寬敞明亮許多。客廳墻上掛著蘇阿姨最新的作品:三只相依相偎的小鳥,象征著她們三人。
林曉蕓看著這個曾經陌生現在卻無比親切的家,想起自己初到東莞時的孤獨無助,恍如隔世。誰能想到,一次簡單的合租,竟讓她收獲了比金錢更珍貴的親情和友情。
在東莞這座冰冷的工業城市里,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性,用愛與堅持編織出了屬于她們的溫暖故事。而這,僅僅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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