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伊朗威脅封鎖霍爾木茲海峽后，國際油價逆預期暴跌，俄烏戰爭初期俄羅斯的能源武器對歐洲也失去效果。俄烏戰爭及美伊沖突反復印證：石油再也難成經濟武器。主因是美國頁巖油革命后主導全球供應，對海外影響力增加可協同增產穩市，疊加科技進步推動能效提升與新能源替代，削弱了產油國威懾力。但結構單一國家仍脆弱。

一、伊朗威脅封鎖霍爾木茲海峽，油價逆預期大幅下跌。

在6月21日美國轟炸了伊朗的3個核基地，22日伊朗議會威脅封鎖霍爾木茲海峽，23日伊朗分別向卡塔爾和伊拉克通報并隨后向美國在卡塔爾和伊拉克的基地發射導彈后，全球油價大幅拋售，油價大幅下跌。

因為交易員押注伊朗沒有意愿或能力對美軍進行繼續報復，先向卡塔爾和伊拉克通報再發生導彈報復的行動不僅證明了這一點。還證明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也不過是口頭威脅。市場認為這就是伊朗的回應程度。

6月23日周一，美國原油比周五下跌12.2%至每桶65.82美元，這是2025年以來的最大單日跌幅，也是過去三年來最糟糕的日子之一。布倫特原油比周五下跌6.6%至70.52美元，這是4月以來最大的單日跌幅。周二上午，布倫特原油繼續下跌至68.34美元，這也是自6月12日以色列開始對伊朗核設施發動襲擊以來，油價首次跌破70 美元，這標志著以色列襲擊伊朗引發的油價飆升至短暫的高位后的戲劇性轉變。

二、俄烏戰爭和美以轟炸伊朗核基地一再證明，石油不再是經濟武器。

三年多前的2022年2月24日，當俄羅斯大規模入侵烏克蘭時，全球油價也出現過短暫的飆漲。從2022年2月23日的96.84美元飆漲至2022年3月7日的最高139.13美元。

伴隨著西方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以及歐洲能源去俄羅斯化的能源供應鏈急劇轉移，一度讓人以為油價將突破每桶200美元，歐洲經濟將因此崩潰。

但這一輪自二戰來最大的入侵戰爭引發的國際油價上漲周期十分短壽，至當年3月7日創下最高價后便開始下跌，至當年8月4日，油價跌至94.12美元，跌回戰前。至2022年12月15日以后，油價跌回80美元以下。

與俄烏戰爭和美國轟炸伊朗核基地后油價缺乏持續上漲的動力不同，任何年紀足夠大或讀過一點歷史的人都知道，1970 年代的阿拉伯石油危機造成了很多麻煩。能源價格飆升，短缺迫使配給，全球經濟都受到打擊。

這種脆弱感仍然存在。但也許它不應該。石油短缺仍然會導致痛苦的價格飆升和其他問題。但持續的油價上漲似乎越來越難，持續的油價下跌反倒更為容易。

三、為什么俄羅斯的能源武器和伊朗的霍爾木茲海峽威脅都比想象的要脆弱，石油再也難以成為經濟武器？

現在，即使世界上大約20%的石油通過油輪途經波斯灣，理論上任何中斷都會對全球供應產生立竿見影的影響。但即使伊朗議會發出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威脅，石油市場也不認為伊朗會冒著中斷自己的石油經濟的風險來干擾石油運輸。石油市場這種篤定的信心還反映了一個事實，即全球石油市場日益多樣化，尤其全球經濟核心和世界警察美國，基本上不依賴外國能源，還能夠迅速對全球石油供給進行能產生顯著后果的干預。

第一，美國從曾經的石油凈進口國，搖身一變為石油凈出口大國，是削弱石油經濟武器的第一刀。

在1973年阿拉伯石油禁運時，美國雖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產國。但總產量在1970年達到頂峰后，美國產量占全球總產量比重持續下降超過了25年。包括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和科威特在內的OPEC（石油輸出國組織）成員國集體生產了更多，他們利用這種市場力量對美國和其他一些國家實施禁運，以回應贖罪日戰爭期間對以色列的支持。

當時的禁運持續了五個月，導致油價上漲了四倍，天然氣價格上漲了約40%。盡管禁運于1974年結束，但高能源成本導致當年通貨膨脹飆升。

1979年，伊朗革命引發動蕩，擾亂了石油流動，引發了另一次石油沖擊。油價翻了一番，再次導致通貨膨脹飆升。這些石油沖擊還幫助引發了始于1973年11月和1980年1月的全球性經濟衰退。

現在情況不同了。從1970年到2008年，美國的石油產量有所下降，當時美國是第三大石油生產國，遠遠落后于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但過去15年的水力壓裂熱潮使美國再次成為第一大石油生產國，并遙遙領先于其他石油大國。

如果說40年前，全球油價沖擊的后果很嚴重，那是因為美國是石油凈進口大國，將面臨各種生產中石油投入的成本沖擊，從而給價格帶來巨大的上行壓力。然而，隨著水力壓裂法的革命，美國不僅不需要依賴進口石油，還可以大量出口石油，到2023年，美國石油產量創下歷史新高。中東產油國操縱全球油價的能力被美國的石油出口和石油儲備大大削弱。

美國在2019年首次成為石油凈出口國，即出口量超過進口量。現在，美國也進口一些石油，但其中52% 來自加拿大，11% 來自墨西哥，只有16% 來自歐佩克國家，其中只有10% 來自波斯灣國家。

第二，隨著伊朗神權坐大，其代理人對中東油井和石油運輸的威脅，推動美國對海灣國家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石油是一個全球市場，這意味著任何地方的石油短缺都會推高各地的價格。但美國生產商現在有更多的能力在危機中提高產量，特別是因為美國的營利性鉆井公司將有經濟動機這樣做。

與此同時，美國還擁有超級規模的石油儲備，釋放出來可以平抑數月的全球石油市場。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最初的幾個月，國際油價能夠在3月中旬開始持續下行，美國拋售儲備油起到了定海神針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與1970年代相比，在伊朗的威脅下，美國與沙特阿拉伯的聯盟也更牢固，這很重要，因為沙特阿拉伯可能是最大的“搖擺生產國”，能夠在政府的指示下——在需要時迅速提高石油產量。

為了打壓俄羅斯籌措軍費最重要的資金來源——油氣出口收入，特朗普再次就任美國總統后，聯手沙特、阿聯酋等海灣國家持續擴大石油產量，不到兩個月，布倫特油價很快從年初的80美元以上一路下跌到70美元以下，重創俄羅斯財政預算收入。

第三，全球生產了更多的石油，但科技進步和新能源發展，推動了單位經濟石油消耗的大幅減少。

一般人認為，隨著經濟的發展，對石油的需求會隨之增長。但事實上，由于科技不斷創新，新能源快速發展，在產油國生產更多石油的同時，對石油的需求卻更少。

以美國為例。美國的總能源消耗量在2007年達到頂峰，盡管美國人口增加且經濟增長，但石油需求仍略有下降。按人均計算，美國的能源消耗在1980年達到峰值，現在下降了約21%。

自1970年以來，美國經濟的能源消耗，即單位GDP的能源消耗量一直在下降，2024年比1950年降低了70.4%，比1970年降低了67.5%。

單位能耗大幅下降，得益于房屋建設保暖標準的不斷提高、工廠生產線設計的不斷優化、運輸等方面的多種技術改進。

比如在1970 年代中期，美國乘用車的平均燃油效率為每加侖14英里，現在大約是25英里/加侖，汽車的燃油消耗下降了44%。這種改進來源于科技進步。電動車的崛起則進一步壓縮了石油需求。比如中國，2024年新能源車銷售占比超過40%。

如今，能源多樣化導致石油對全球經濟的驅動力也越來越少。1975 年，石油占美國能源消耗的47%，2024年只占38%。同期，可再生能源從能源消耗的3.6% 上升到8.8%，而核能則從2.7% 增加到8.7%。

四、不再是經濟武器的石油，對于經濟結構單一的石油輸出國和嚴重依賴石油進口的國家，依然能夠產生威脅。

最后三郎需要聲明，石油不再是經濟武器是相對于全球而言的。

對于全球大多數國家而言，產油國、原油運輸路徑的關卡國，難以像20年前、30年前一樣用石油生產和石油運輸當作經濟武器來威脅他們。

但對于以能源為核心的經濟結構畸形的國家，以及自身主要依賴石油進口但進口渠道又高度集中的國家，石油仍然是致命的經濟武器。

比如，油價如果持續數月暴跌可能導致俄羅斯、伊朗這樣主要依賴能源出口的國家經濟崩潰。

比如，油價持續暴漲或者石油運輸要道被堵，或者高度依賴的某個石油供應國威脅關閉石油輸送管道，也可能導致東亞的日韓中等主要依賴能源進口的國家工業成本暴增，出口產品失去競爭力，經濟陷入困境。

【作者：徐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