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10日傍晚,你家閣樓里是不是還住著別人?”李朝紅半開玩笑地問五歲的盼盼。孩子歪著腦袋想了想:“阿婆說那是寫字的老爺爺?!倍潭桃痪?,像一顆釘子扎進她心里。盼盼口中的“老爺爺”是誰?為啥從沒露過面?疑云在寧溪公社的冬夜悄悄彌漫。
盼盼常來王金英家討糖,李朝紅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寫字的老爺爺”這個說法??赏踅鹩⒐律硪蝗耍诩Z布票都按一人份領,她家卻總有比左鄰右舍多出數倍的鹽、布和煤油。李朝紅越想越不對勁:若只是普通寡婦,哪來這么多票證?再聯想到那年夏天抄水表的老電工提過,閣樓里偶爾透出昏黃燈光,影子一閃而過,她終于決定把疑點寫成報告送到了黃巖縣公安局。
12月12日深夜,縣局會議室煙霧繚繞。局長摁滅煙頭,低聲布置:“目標可能攜械,務必一擊即中?!笔畮追昼姾?,兩輛卡車載著荷槍實彈的公安干警駛向寧溪,村口民兵提前封路,黑暗中連狗叫都被壓了下去。與此同時,王金英家閣樓的燈又亮了,她卻還不知道大網已撒下。
要理解這場“抓鬼”行動,為何拖到1978年才收網,還得把時間撥回到1949年。那年冬天,蔣介石倉皇渡海前,拍著桌子給毛人鳳下死命令:“人在島上,線要留在江北!”一百多萬人被編入各式暗線——有的藏在港口碼頭,有的混入工礦鐵路,還有一類最難對付:原本就地熟地熟、搖身一變繼續當“鄰居”的地方惡霸。
屠日炘正是這種“土特產”。他出身黃巖地主家庭,父親屠龍在抗戰中被游擊隊槍決,他的仇恨在血里發酵。1947年,年僅二十出頭的屠日炘考進軍統特訓班,半年后掛上上尉肩章,善用短波電報、爆破、偵聽。解放前夕,他被指定為“浙江游擊縱隊司令”,任務只有一句話:“人不在,電臺要在;槍不在,心要在?!笨上埐吭诮鹑A山里被解放軍打得七零八落,他只帶三名親兵逃向臺州,最終投宿在寧溪情婦王金英家。
那時鎮反風頭正勁,屠日炘剪掉辮子、貼假發,連名字都換成“王老三”。白天貓在閣樓,夜里貼著窗縫收聽敵臺。王金英圖的不過是一頓細糧、一床新棉被,外加屠日炘口口聲聲許諾的“將來榮華”??蓪頉]來,三年困難到了,正是屠日炘當年帶進門的金條救了她。錢越花越少,警戒卻從不放松:陌生人一靠近,他就躲進糧倉,十幾年下來練得聽腳步都能分清是誰。
時間推到“文革”,村里亂,各家各戶忙著斗私批修,沒人再盯王金英。一九七七年以后,生產責任制試點鋪開,階級斗爭口號聽得少了,公安系統卻提了另一句話:“不安定因素也可能披上經濟外衣?!鼻『眠@時,李朝紅注意到王金英家消費異常,才有了上文那份舉報。
公安局調查組進村后繞了一圈,最管用的線索居然是一幅“老爺爺教小孩寫字”的場景。五歲孩子不會撒謊,更不會替陌生人編瞎話。調查員在電線桿上蹲守兩夜,望遠鏡里捕捉到一個禿頂男人背影,再無疑問。12日夜,抓捕命令下達。
槍栓輕推,院門被民兵撞開。屠日炘剛聽見門響,翻手掏枕邊勃朗寧,窗外探照燈亮得像白晝,他尚未來得及拉槍栓,就被兩個年輕干警壓在地上。手銬咔噠鎖緊,一段長達29年的潛伏到此戛然而止。搜出的贓物包括微型電臺一部、破譯本《浙南水田地形圖》、銀元78枚、尚未送出的情報草稿若干。王金英抱著盼盼癱坐門檻上,嘴里喃喃:“他說部隊快來了,快了……”
案卷顯示,屠日炘自1951年至1964年共向臺灣廣播站發送情報21份,內容多為浙南山區武裝、糧食收購與道路修筑情況。后期因電臺老化,他改用暗語郵寄,但1965年后再未成功遞出。也就是說,后十四年,他幾乎徹底與上級失聯,卻依舊固守“反攻”幻想。審訊時,他一邊嘆氣一邊自嘲:“電臺銹了,我的腦子也銹了?!蹦悄晁迨q,早已成了滿頭花白的“老爺爺”。
次年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以間諜罪、反革命罪兩項并罰,判處屠日炘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王金英因窩藏、包庇判五年。宣判書公開后,寧溪公社貼滿大字報,議論聲鋪天蓋地,最常見一句話:“要不是那小孩一句真話,誰能想到隔壁屋里還藏著特務?”這案子也提醒當地公安:和平年代,耳目依舊要亮著,哪怕線索來自一個五歲的孩子。
故事到這里并沒畫句號。此后的幾年,浙江公安系統把“老案回頭看”列為了常態工作,十余起塵封檔案被重新翻出,幾名潛藏更久的特務亦相繼落網。78年特務案由此成了一個坐標:從戰爭歲月延伸到改革初期,隱患和裂縫可能藏在任何角落,而打消它們,有時只靠一句童言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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