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坂坡的月光,冷得發白。
那夜,他單騎沖入曹軍大陣,白袍染血,銀槍如龍。懷中嬰兒啼哭之聲,竟蓋過了四面喊殺。子龍一生,從未如此清晰地聽見生命的聲音——脆弱如葦,堅韌如鋼。
常山趙子龍,身長八尺,姿顏雄偉。初從公孫瓚,后歸劉備。世人只道他是一員虎將,卻不知他帳中常備《春秋》《左傳》,夜讀不輟。他使一桿龍膽亮銀槍,槍法卻藏著儒生的克制;他騎的盧馬馳騁沙場,馬蹄聲里卻帶著文士的沉吟。
建安十六年,劉備入蜀。孔明、關、張皆得重用,唯子龍留守荊州。那夜江風嗚咽,他獨立船頭,望著西去的帆影,手中長槍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他本可爭,卻選擇了讓;本可進,卻選擇了守。不是不知權謀,只是不屑為之。
街亭之敗,馬謖失守。大軍潰退時,又是他斷后。槍尖點地,濺起星火,竟燒退了司馬懿的追兵。歸來時,孔明揮淚斬馬謖,而他只是默默擦拭槍桿上的血痕。先主曾言:"子龍一身都是膽。"卻不知他的膽氣中,含著多少寂寞。
建興六年,北伐途中。老將白發已生,仍披甲上陣。槍挑韓家五將時,敵血順著槍桿流到虎口,溫熱粘稠。那一刻他突然想起長坂坡上,阿斗的眼淚也是這般溫熱。先帝托孤時的眼神,丞相臨行前的囑托,都在這溫度里了。
成都的桃花開了又謝。五虎將中,關張早逝,馬超病亡,黃忠老死。唯有他,像一桿插在蜀漢大地的銀槍,孤獨地立著。后主即位,加封永昌亭侯。圣旨到時,他正在院中練槍。聽完詔書,只是輕輕點頭,轉身又刺出一槍——這一槍,刺破了多少未言之痛?
章武三年春,趙云病逝。臨終前命人取來鎧甲長槍,置于榻前。月光從窗欞滲入,在槍尖凝成一點寒芒。恍惚間,他看見長坂坡的月光,聽見阿斗的哭聲,還有先主那聲"子龍"的呼喚。最后一絲氣息散去時,那桿從未低垂的銀槍,終于倒下了。
成都百姓自發戴孝,白幡如雪。而丞相在北伐軍中聞訊,面向南方久久不語。是夜,祁山的月亮格外地白,像一桿插在天際的銀槍。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多少帝王將相,都作了土。唯有那桿孤槍,依然在月光下閃著冷光,照著這個善于遺忘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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