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崔桂忠

6月25日高考放榜，兩個場景在互聯網上激烈碰撞：成都58歲的梁實盯著453分的成績苦澀搖頭，這個距本科線差13分的數字，讓他第29次高考夢碎；與此同時，河南一戶人家的餐桌上，288分的成績單被高高舉起，父母擁著女兒歡呼：“這是我們考得最好的一次！”顫抖的手指劃過查分頁面，與全家舉杯慶祝的場景隔空相遇，這場跨越三千公里的對照，如同一面棱鏡，折射出當代教育最深刻的命題：何為成功？何為成長？

梁實的堅持像一枚磨了42年的硬幣，一面鐫刻著“永不言棄”的榮光，另一面卻透出與現實較勁的蒼涼。從1983年首次叩擊高考大門，到2001年政策解凍后重啟征程，他的人生軌跡與高考制度改革緊緊纏繞。1986年技校退學，2016年過線卻放棄就讀，將火鍋店包廂命名為“川大數學系”……這些細節勾勒出一個夢想異化的過程。當年那個懷揣知識渴望的16歲少年，在半個世紀的時光里，逐漸將求學初心異化為必須征服的符號化目標。發展心理學中的“延遲滿足”理論在此顯得尤為吊詭：42年的過度延遲，早已讓求知渴望淪為執念的囚徒。

而河南女孩的288分，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分數至上”的評價繭房。在68%的中國家長曾因分數否定孩子的現實下（《中國教育報》2024年調查），這個家庭為“超越自己”喝彩的勇氣，恰恰踐行著懷特海的教育箴言：“當知識被遺忘，剩下的才是教育。”比起梁實年復一年追逐的600分“真實水平”，女孩家人更在意那個看不見的進步曲線。這種“成長型思維”，暗合新高考改革“綜合素質評價”的底層邏輯——教育的終極目的，是培養能與自我和解的完整生命，而非標準化的分數容器。網友調侃“考288分也不容易”，卻無意間道破真相：在單一評價體系外，人生本就有無數種打開方式。梁實雖未圓夢川大，卻在商業領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作為成都首批私家車擁有者的創業經歷，與課桌前的固執身影同樣值得書寫。

梁實的“高考長征”，本質是制度善意與個體選擇的博弈。高考制度允許高齡考生參考，本是教育公平的重大進步，打破了“一考定終身”的枷鎖。但當第29次走進考場時，他或許需要思考：制度賦予的權利，是否該與自我評估的理性相平衡？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 的成功經驗表明，社會進步從來不是單一賽道的沖刺，而是多元路徑的并行不悖。值得玩味的是，梁實的火鍋店成了“高考打卡地”，將包廂命名為“川大數學系”的舉動，早已讓高考從個人理想異化為公共話題。而河南女孩故事的動人之處，恰在于那份純粹——沒有聚光燈的聚焦，只有家人對“今天的你比昨天更好”的樸素肯定，這種不帶功利的接納，正是當代教育最稀缺的養分。

站在2025年職教高考擴招的政策節點回望，梁實的42年追逐與河南女孩的288分歡呼，共同構成了教育改革的雙面鏡。前者見證了高考改變命運的時代烙印，后者則預示著 “多元成才”的未來圖景。真正的教育哲學，不在“堅持”與“放棄”的二元對立中，而在懷特海所說的“剩下的東西”里——是梁實屢敗屢戰的韌性，也是女孩面對局限的從容；是對理想的赤誠，更是與現實和解的智慧。

教育的終極考場從不提供標準答案。梁實桌角磨出的木紋記載著時間的刻度，女孩成績單上的折痕印刻著成長的軌跡，兩者同樣鐫刻著生命的尊嚴。在這個允許58歲追夢、也包容288分歡呼的時代，真正的成人禮或許是理解：川大數學系的牌匾與家宴上的酒杯，在素質教育的月光下，原本就可以盛放不同的光芒。當梁實第30次準備高考復習資料時，當河南女孩踏入職業院校實訓基地時，中國教育的多元可能性，正在這些具體而微的人生選擇中徐徐展開。

☆作者簡介：崔桂忠，曾任某部隊政治委員，海軍上校軍銜。現任大連市旅順口區委辦公室二級調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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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