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夏天,縣城的晚風透著熱氣,像是憋了一天的委屈,到了晚上才敢撒潑。
這年我25歲,在百貨大樓當倉庫管理員。
那天剛下班,我騎著二八大杠回家,路過糧站門口的小賣部時,聽見有人喊我名字。
“老陳!”
我一回頭,就看見劉梅站在樹蔭下,穿著一條碎花裙子,手里拎著半瓶啤酒,沖我揮手。
我愣了一下,心頭一緊。
劉梅,初中同學。那時候她是我們班的文藝委員,長得水靈,人緣好。
我暗戀了她三年,卻從沒敢表白。她畢業后考去師范,聽說找了個鎮上的老師談對象,我就慢慢把那份心思壓下了。
“你怎么在這兒?”我停下車。
“失戀了,想喝一杯。”她揚了揚酒瓶,笑得有點苦,“你有空嗎?陪我坐坐?”
我前天剛跟一個姑娘相親沒成,心里也堵得慌,就點點頭:“走,找個涼快點的地兒。”
我們就去了河邊的水泥壩,屁股還沒坐熱,劉梅就把酒瓶遞過來:“喝吧,老同學。”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她又拿出第二瓶,兩人就這么坐著喝,話題也慢慢打開了。
“你知道嗎?我跟他談了兩年,上周見了家長,他媽第一眼就嫌我家窮,說配不上他。”
“那你就分了?”
“不是我想分,是他轉頭就答應了他媽。”她眼圈紅了,“我拼命讀書,不就是想靠自己過點好日子嗎?結果到頭來,還是比不上人家有錢。”
我聽了心里不是滋味,猶豫了一下,遞過去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你不是沒本事的人,你現在教書,人人都尊重你。他不要你,是他瞎。”
劉梅看著我,突然笑了:“老陳,你還是老樣子,說話沒變。”
“你也沒變,還是愛逞強。”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說:“可我這次是真撐不住了……”
說到這,她突然一把抱住我,埋頭在我肩膀上哭了起來,整個人像泄了氣的風箏。
“要不……我嫁給你吧,也挺好的,你老實,踏實,能過日子。”
我整個人僵住了,連呼吸都亂了。
“你別開玩笑……”我聲音發干。
“我沒開玩笑。”她抬起頭,眼神通紅,卻很認真,“你不是喜歡過我嗎?我知道的,初中那會兒你給我塞信,還忘了寫名。”
我臉一紅,啞口無言。她早知道?
“可那不是你一直不答應嘛……”我小聲嘟囔。
“我那時候年紀小,喜歡風風火火的,現在才知道,能陪我過苦日子的人,才是真的好。”
我心里忽地一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哪不對。
“你是因為失戀才說這種話吧?”
她沒說話,只是低著頭,過了會兒輕聲說:“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想勉強你。”
我突然心軟了,說:“我愿意,不是因為你說了才愿意,是一直就愿意。”
她看著我,眼淚掉下來,嘴角卻笑了。
那晚,我們坐了很久。風吹得頭發亂了,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肩上,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覺得她離我這么近。
我們開始頻繁聯系,周末一起買菜、做飯、散步,她還讓我去她學校門口等她下班。我們完全就是一對熱戀的小情侶。
我以為我的小日子終于開始甜了。直到她前男友又來找她。
那天我正準備下班,她突然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找我,聲音很慌:“老陳,你快來救我,我前男友在門口鬧呢。”
我趕過去的時候,果然看到那男人堵在她宿舍門口,手里還拿著一束花。
“劉梅,我媽說錯話了,我現在就和你搬出去住。咱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站在不遠處,仿佛看到劉梅猶豫的神情,心里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那男人回頭看到我,冷笑了一聲:“你就是她那個老同學吧?別做夢了,她是心軟,不是愛你。”
我本想沖上去打他一拳,但劉梅攔住我:“別鬧了!你走吧!”
“你真不回頭?”男人不敢置信。
“真不。”她拉著我的手,“他才是我要過日子的人。”
男人怔了一下,臉上火辣辣的,甩下花就走了。
晚上,她靠在我肩頭,說:“你看我,是不是有點狠?”
我搖頭:“你只是終于為自己活了一回。”
她笑了:“那以后,我就為你活一回。”
不久后,我們就開始商量見家長的事。
那天,我帶著她去了我家。老母親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一見她就拉著手不放:“這就是劉梅啊?我聽你提起過好幾年了,小時候你不是還寫信……”我趕緊打斷,怕她說太多。
劉梅倒不害羞,笑著拿出早準備好的禮物,陪我娘聊天、洗菜、做飯,干脆利落,跟家里人處得像多年親戚似的。
晚飯后,我妹偷偷跟我說:“哥,這嫂子我喜歡。”
輪到我去她家時,她爸媽本來還有點顧慮,怕我又跟她前男友一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結果一見面,我給她爸修了個壞掉的收音機,陪她媽逛了菜市場,手腳勤快不說,話也說得周到。
街坊鄰居看到我幫她媽提著大包小包,都夸贊不停,她媽更是一臉得意。
臨走時,她媽笑著往我兜里塞了幾個雞蛋,說:“家里土雞下的,年輕人多補補身體,以后對我閨女好就行了”。
劉梅悄悄在我耳邊說:“你放心,我爸媽都說你靠譜。”
那一刻,我心里踏實極了,覺得這一生,真就這么定下了。
很快,我們結婚了,簡簡單單請了幾桌飯。
我把多年來省下的錢拿出來,給她買了一條金項鏈,她撫摸著項鏈,眼眶又紅了。
“我以前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賴上一個人,還賴得這么心安。”
我說:“你賴著我,一輩子都行。”
婚后,我們一起搬進單位分的家屬樓,日子雖苦,但有她在,飯香、夜暖、夢安。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年她坐在水泥壩邊,一邊哭一邊說“嫁我也行”的樣子,就像命運臨時改了劇本,卻讓我們趕上了最好的結尾。
如今,我們常在院子里曬太陽,她會倚著我說:“老陳,要不是那年我喝多了,咱倆也許就錯過了。”
我笑:“你喝多了說‘嫁我也行’,我這人,認了這話,一輩子就不撒手。”
她揪我耳朵:“明明是你偷著樂了半輩子。”
院子外,鄰居家的孩子在跳皮筋,陽光晃得人眼暖。我突然想起那年她穿著碎花裙子的模樣,也許歲月變了模樣,但我們之間的那份情,從未老去。
她曾是我少年時不敢觸碰的白月光,卻在我最平凡的年紀,化作了生活里最溫暖的太陽。
這段情感,也許開始時帶著些許沖動和湊合,但正是那種“我愿意陪你從頭來過”的堅定,讓兩顆心在歲月中越靠越近。
人生有時一轉彎,竟是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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