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伯廷斯基（Edward Burtynsky）描繪了兩千年代中期中國工廠的標志性畫面——一排排身穿制服的工人，顯示出中國經濟奇跡背后看似取之不盡的勞動力。但僅僅二十年后，攝影師在上海附近的一家電動汽車工廠內看見了相反的現象——幾乎完全沒有人。

伯廷斯基在視頻會議中談到該工廠時說：“這是一個由人類建造但由機器人運營的工廠。我認為這預示著我們的未來。”該工廠由中國頂級汽車制造商某某迪擁有。

某某迪處于技術革命的前沿。去年，該公司的年收入首次超過美國競爭對手特斯拉，交付了427萬輛汽車。雖然2024年生產的176萬輛電動汽車略低于特斯拉的179萬輛，但這家中國公司也交付了約250萬輛的混合動力汽車。

某某迪的成功部分歸功于價格：它的入門級車型在中國的起價約為1萬美元，遠低于特斯拉最便宜的產品Model3.2萬美元的價格。而能承擔這樣低的價格一定程度上要歸功于該企業高度自動化的制造能力。

2023年，伯廷斯基獲得了罕見的常州某某迪工廠的拍攝權。常州市距離上海約兩小時車程。伯廷斯基通過英國建筑師諾曼·福斯特爵士（Sir Norman Foster）的私人關系獲得了拍攝許可，后者希望為Domus制作封面圖片。這是一本他客座編輯的雜志，內容是關于包括運輸在內的各種行業的未來。

伯廷斯基說，這家汽車巨頭對他被允許記錄的內容“非常敏感”。但他相信，自己是第一個被允許進入公司工廠的獨立攝影師。

他談到這個秘密設施時說：“工作人員真的只是在那里維護機器人，保持程序運行的流暢。”他指的是所謂的“黑暗工廠”。這些工廠沒有人類工人，他們可以在沒有燈的情況下作。

他補充說：“當然，公司希望如此。沒有工會，沒有病假工資，只要有電力供應，它們（指機器）就可以24/7全天候工作。”

新的全球化

伯廷斯基訪問期間的拍攝的圖片，簡稱為“某某迪制造工廠#1”，描繪了一幅復雜的畫面——不僅是中國的快速變化，而且是世界各地供應鏈和勞動力市場所感受到的連鎖反應。

正如這位加拿大攝影師所說，這張照片的“中心人物”是生產線上的一輛未完成的汽車（見封面圖片）。它周圍的柱子和橫梁重復并消退到一個消失點，產生一種令人著迷的對稱性。他說，這家工廠的車間在視覺上具有“大教堂式”的品質。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張照片是千里之外展開的故事的最后一章。

這張照片是名為“中國在非洲”的更廣泛攝影作品的一部分，探索了伯廷斯基所認為的“全球化的下一階段”。該系列攝影作品目前正在香港的花卉畫廊（Flowers Gallery）展出。某某迪一塵不染的工廠與包括埃塞俄比亞在內的非洲國家中的中資擁有的鐵路道口、倉庫和服裝工廠形成鮮明對比。它們放在一起，描繪了攝影師所說的中國“從供應鏈到成品的完整垂直整合”。

換句話說，他在2000年代中期看到的人類勞動并沒有消失——它已經被離岸化了。他說，據報道，某某迪在巴西等國家購買了鋰礦（用于電池生產）和礦權，就是這種模式的典型代表。他說：“他們確實已經確保了完整的供應鏈。”

下圖是埃塞俄比亞哈瓦薩的一家服裝廠。伯廷斯基的系列攝影作品《中國在非洲》，將某某迪的照片與此類圖像進行對比。這些圖像展示了中國在非洲大陸擁有的設施，探索了該國“在全球制造業中不斷變化的角色”。

道德模糊

伯廷斯基最出名的作品是航拍從銅礦到鹽田的農業和工業景觀。盡管他的照片經常描繪人類的過度開采資源，但他認為這些是“相當中立的”。

他談到自己的攝影風格時說：“我以一種面無表情的審美來做這件事。我不會試圖讓觀眾傾向于'這很糟糕'或'這很好’。我不是想縱你。”

他的照片幾乎總是包含一些道德上的模棱兩可，說明了環境退化和人類進步之間的權衡。他說：“沒有銅，我不可能和你進行這樣的對話。

他對某某迪運營——以及整個自動化——的描述可以說更加自相矛盾。汽車制造可能是資源密集型的，但電動汽車可以幫助結束我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使工廠成為環境恢復的象征，而不是破壞的象征。

更重要的是，中國社會可能不會哀悼伯廷斯基所說的“非人工化”的工作崗位流失。他知道，因為他早在全職從事攝影工作之前，他就曾在通用汽車和福特汽車公司的工廠工作過。“你覺得自己是機器的一部分，”他回憶道。“你只是被用來利用的人力，因為他們（還）還沒有找到一臺可以替代你正在做的事情的機器。”

他的工廠照片中封閉的機械世界也不同于他的大型風景畫作品，后者是大自然提供的比例感。但是，伯廷斯基所有作品的共同點是他試圖喚起人們的一種“驚奇感”。

“我總是試圖將我的相機對準我們不太熟悉的世界，那種大畫幅印刷品可以給你的那種審視。”他補充道，“你可以跳進去看看地板上的小油漬，或者這個原始植物的墻壁側面的一些油漬。你可以看到這些日常噪音的點點滴滴，將其帶到一個更接地氣、更人性化的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