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第一任國務總理唐紹儀
毛澤東在1957年提到過唐紹儀,并說:“舊社會的一個內閣總理可以去當縣長,為什么我們的部長倒不能去當縣長?我看,那些鬧級別、升得降不得的人,在這一點上,還不如這個舊官僚。”
民國首任總理的人格意義
文 | 余世存
唐紹儀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外交家,清政府總理總辦、山東大學(時稱山東大學堂)第一任校長、中華民國首任內閣總理,晚年最受人注目的官位是中山縣縣長……我們中華民族推翻帝制,首任總理就是唐紹儀。這樣一個總理居然是在西方成長、受教育的中西合璧式的人物,他的人生選擇,后人已經難以理解了。毛澤東在1957年提到過唐紹儀,并說:“舊社會的一個內閣總理可以去當縣長,為什么我們的部長倒不能去當縣長?我看,那些鬧級別、升得降不得的人,在這一點上,還不如這個舊官僚。”
民國首任總理唐紹儀與內閣成員
1862年,唐紹儀生于廣東珠海。他的父親在上海做茶葉生意,故唐小時候即到上海讀書,耳濡目染,受到開放社會的影響。1874年,10來歲的唐紹儀因族叔唐廷樞的保薦和同鄉容閎的親自選拔,成為留美幼童被選派到美國留學,由中學升入哥倫比亞大學。歷史學家說,從日后唐紹儀的表現來看,他在美國的7年,“這不僅令他掌握了流利的英文,而且還熟練掌握了將政治作為走秀的美式風格”。
1881年,唐紹儀歸國,被派往天津的洋務學堂讀書,隨后被政府征調。1884年朝鮮發生甲申政變,朝鮮親華高官被親日派打傷,袁世凱前去探望,正好唐紹儀奉命守衛在門口,22歲的唐紹儀給26歲的袁世凱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二年,袁世凱奉詔出使朝鮮,“辦理朝鮮交涉通商事務”。袁粗鄙少文,故對自幼出國學外文、中外皆通的唐紹儀十分看重。唐紹儀也向袁介紹了一些政經讀物,如《孟德斯鳩法意》、《歐洲新政史》,還有《萬國國力比較》、《日本憲政略論》等,并向袁介紹自己的美國實地見聞,使袁世凱大開眼界。正是在朝鮮期間,唐紹儀與袁世凱建立起友誼。
受袁世凱信任,1889年,唐紹儀被委任為駐龍山商務委員,即駐朝鮮漢城領事。甲午戰爭打響之前,有情報顯示日本人決心刺殺抗日最力的袁世凱,為協助袁撤離,唐紹儀親自帶著兩支槍、兩把刀、兩匹馬,連夜護送袁世凱搬到英國軍艦上。1896年10月,清政府正式委任唐紹儀為中國駐朝鮮總領事。1898年9月,唐紹儀因奔父喪返國,結束其出使朝鮮近10年的外交生涯,此時他的才能已經眾所周知。
1899年,“山東教案”發生,法國政府要求清政府賠款84萬兩白銀,唐紹儀接手了談判任務,在他的努力下,賠款數額由84萬兩白銀降為17萬兩,大大減輕了清政府的負擔,因而深得清政府的賞識,使得唐紹儀此后有機會參加多次外交談判,并一次次取得重大勝利。
袁世凱擢升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后,重用唐紹儀為天津海關道。唐紹儀不負厚望,他通洋文也懂洋法,可與外商直接溝通,將天津海關治理得井井有條,積累了許多經驗,為搖搖欲墜的清廷虧空的財政源源輸血,提供了比上一任多出許多倍的關稅白銀。袁世凱出任山東巡撫時,唐紹儀協助袁處理最為棘手和微妙的外交事務,為袁平安度過義和團及八國聯軍之禍立下了汗馬功勞。
唐紹儀
1902年,英國入侵西藏,攻陷拉薩,清朝駐藏大臣令西藏地方政府與英國簽訂了《拉薩條約》,嚴重損害了中國的主權。清政府向英國政府提出談判照會,唐紹儀成為此次談判的最佳人選。經過一系列的準備,唐紹儀于1905年2月率代表團抵達印度加爾各答。在談判過程中,唐紹儀以流暢的英語發表講話,評點各國憲法大綱,并對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政體、地貌、物產、人情、風土等進行評述。唐認為應該廢除英、藏簽訂的條約,因為這個條約不合法。英國代表不得不心悅誠服,同意繼續談判。談判地點轉移到北京后,由于唐紹儀的堅持,加上英國政局的變動,在英方承認中國在西藏的主權的前提下,兩國簽訂了《中英新訂藏印條約》,英政府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個地方政府,從屬于中國。盡管該條約仍然使清政府失去了一些權益,但在當時的情況下,能夠維護西藏主權,無疑是唐紹儀最大的貢獻。
此后,唐紹儀升官,并且參與主持中日、中俄關于東北問題的談判。在客觀條件十分不利的情況下,他力爭避免損失過多的權益,抑制了日本在東北擴張侵略的野心,并完全拒絕了俄國企圖保留在東北利益的要求。可以說,唐紹儀是當時中國政府中少有的現代意義上的事務官。
自1906年起,唐紹儀先后被委任為全國鐵路總公司督辦、稅務處會辦大臣、郵傳部左侍郎。不用說,他是一個干才。
1907年,唐紹儀任奉天巡撫,并負責東北地區的對外交涉。他企圖引進英、美資本,修筑一條貫穿東北全境的鐵路,以制約日本,但英商在日本的抗議下退縮了;唐紹儀又打算聯美制日,計劃依賴美國資本開發東北來遏制日本。翌年,美國以部分庚子賠款退還中國政府,唐被派為專使,赴美活動,并響應德國皇帝的號召,爭取建立中、美、德三國同盟。
武昌起義爆發后,清廷起用袁世凱為總理大臣。袁世凱任命唐紹儀為南北議和北方總代表,赴上海與南方革命軍總代表伍廷芳談判議和。孫中山歸國抵滬,很快跟唐紹儀見面。兩人“同鄉里,彼此一見,以鄉音傾談,握手稱孫中山,似故交。此后不三五日而一晤,盡掏肺腑”。自此,唐紹儀的思想有了新變化,對孫主張的西方議會制表示贊成。他是袁世凱的代表,卻有了自己的主見,他以“清廷不足保全,而共和應當推動”作為自己參加議和的指導思想,并規勸袁世凱:“共和已成定局,乃人心所向,惟一之法,立與孫中山周旋。”
可以說,正是南北和談,使唐紹儀的人生自我由事務官向政務官躍進。他的獨立傾向,使談判的幾件關鍵事項,如停戰、召開國民會議確立國體、優待退位的清廷等,迅速達成協議,為南北統一、清帝退位、建立共和政府奠定了基礎。
但由于唐紹儀在和談中未能盡如袁世凱之意,對南方讓步過多,引起了袁世凱的不滿,在中途被撤銷了總代表資格。袁親自出馬,以電報方式與伍廷芳交涉,并不斷地對革命軍施加政治、軍事壓力。和談的結果是清帝退位、建立民國、孫中山臨時總統的職位讓給袁世凱。但由于伍廷芳、唐紹儀在議和中所簽署的條款已產生重要影響,辛亥革命的成果最終得以鞏固,使革命黨人處于較有利的地位。
1912年3月,唐紹儀出任內閣總理。他認為“孫中山的思想、袁世凱的實力”是中國統一的發展基礎。他的內閣因此成為“同盟會中心內閣”,他挑選宋教仁、蔡元培、陳其美等同盟會骨干成員入閣,分別擔任農林、教育、工商總長,使同盟會會員在政府中占據多數。一周后,唐紹儀由黃興、蔡元培介紹,孫中山監誓,加入了同盟會。曾擔任清政府外務部侍郎、郵傳部尚書、奉天巡撫、袁總統內閣國務總理的唐紹儀,竟加入了革命黨的同盟會!唐紹儀勤于公務,注重辦事效率,使政府呈現一派新氣象。
這個當初袁世凱的部屬此時跟袁平起平坐了,他顯然走得太快了,因此遭到了袁世凱的反擊。袁世凱多次暗示他“有所為、有所不為”,他都沒有聽進去。1912年6月初,直隸省議會選舉王芝祥為直隸都督,袁世凱不予承認,并拋開總理附署權,公布另任命令。唐紹儀見《臨時約法》已遭到破壞,“徹悟袁之種種行為,存心欺騙民黨”。唐紹儀的反應是,宣布辭職。袁還假惺惺地說:“才任職四個月,怎么就辭了呢?”唐紹儀回說:“也不算短了。”兩人的緣分到此結束。
此后,唐紹儀寓居上海經商。1913年袁世凱暗中指使刺殺宋教仁,唐紹儀予以強烈譴責,并拒絕袁世凱拉攏其復任北洋軍閥政府總理。1915年,袁世凱復辟,唐紹儀與蔡元培、汪精衛聯名致電,警告他應“取消帝制野心,并辭職以謝天下”。護國軍興起后,唐紹儀再次致電袁世凱,勸其退位:“……近聞報悉撤銷承認帝制之令,而仍總統之職。在執事之意,以為是可敷衍了事,第在天下視之,咸以為連吃道喪,為自來中外歷史所無。試就真理窺測,今舉國果有一篤信執事復能真踐前誓,而真心擁護共和者乎?……此次舉義,斷非武力可解決,為執事勁敵者,蓋全國人心,人心一去,萬牛莫挽。此陳惟一良策,則只有請執事以毅力自退,誠以為約法上自有規定相當繼承之人,亦正無俟張皇也。”這個喝過西洋墨水的政治家勸說袁世凱,只有退位才是“惟一良策”,他要求袁“為國家計,為公(袁)計,例當引避、辭職”。
可以說,由于唐紹儀沒有留下多少自己的文字,我們今天已經難以想象他的心理。這個西方文化中熏陶出來的中國第一代政治家,跟清末民初的眾多政治人物有所不同,跟李鴻章、袁世凱、康有為、梁啟超不同,跟成年后才去西方的孫中山等人也不同,他確實有著西方人對政治的豁達。因此他一生都有著十足的底氣去勸人退位——勸清廷退位,勸袁世凱退位等。
遺憾的是,唐紹儀遠沒有成長為繼往開來的政治家,他即使躍升為政務官,但仍沒有跳出事務官的窠臼,敬業、專業、職業有余,而謀略、戰略、策略不足。政治家對自己有著期許,即使壟斷資源,也不會予人以口實。但唐紹儀出生商家,長在美國,對日常生活的享受肆無忌憚。他的洋派,甚至表現在他的家事上,他親自為女兒挑選夫婿顧維鈞,自己也要迎娶第三位夫人。為不使兩事沖突,他讓女兒的婚事在他婚事兩天后舉行,此事成為當時新聞界大事。這種跟國人道德感頗有距離的行為一如今日80老翁迎娶二八少女,私德當然私德,但這也太不中國了。顯然,唐紹儀對他生存的國土缺乏足夠的認知,他只是依他見識過的世界的豐富性行事。他小看了中國。在他依傍又離心的強人袁世凱死后,他的政治前途就更得任人擺布了。
1916年,國會任命唐紹儀為外交總長,但張勛等實力派巨頭聯名通電,反對唐入京。該電文聲稱:“唐紹儀學識凡庸,才智猥下,除奢華外,別無所長,故不適合擔任外交總長。”可見,這個洋氣十足、奢侈過度的人物缺少一定的人格魅力。
好在唐紹儀明白歷史的方向,他堅決地站在了孫中山的革命黨一邊。1917年8月,國會非常會議在廣州正式揭幕。大會選舉吳景濂、王正廷為非常國會的正、副議長。隨后,中華民國軍政府在廣州宣告成立,唐紹儀被任命為財政總長,并被非常國會通過。1919年初,北洋軍閥政府與護法軍政府談判議和,唐紹儀擔任南方總代表。“五四”運動時期,唐紹儀通電北洋軍閥政府表示支持愛國學生。他去電巴黎,要求出席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他的女婿顧維鈞拒絕在和約上簽字。
但在南方,唐紹儀失去軍閥的庇護,被人任意利用。1920年6月,唐紹儀與孫中山等在上海通電反對桂系軍閥,11月,桂系軍閥勢力被驅逐出廣東,唐隨孫中山回到廣州,重建軍政府。同是書生、老鄉,此時的唐紹儀與孫中山的分歧已越來越大,他對孫中山通過軍閥戰爭來完成統一、恢復共和體制的理想已失去信心。或者說,作為一名曾經留美7年的留學生,唐紹儀對美國的政黨體制多少有所了解,他倡導“政黨政治”和“責任內閣”。即使孫中山的軍政府,在唐紹儀看來也只是一種軍人政府,不符合西方文人治國的體例。而且他認為孫中山的理想太高,難以實現,因此他拒絕出任軍政府財政總長一職。
1912年 唐紹儀與孫中山
這個在西方生活過的中國人并不消極悲觀,他像一個智者一樣敦勸他遇到的政客、政治家、軍閥們退出政治舞臺,以促成中國新的政治生態。他曾經勸清廷退位,勸袁世凱退位,勸段祺瑞退位,現在他又勸孫中山。好在孫中山這樣的政治家不以為意,對他一笑置之。但他一旦面對軍閥一樣的梟雄,或梟雄一樣的政治人物,他的勸退就是不識時務了。他不理解:在美國,退位是一種榮譽;而在中國,讓人退位就是要人的命。
因此,在實力派如陳濟棠、蔣介石看來,唐紹儀本應該低三下四的,但他這個外來和尚自恃有真經在手,毫無顧忌。他平視他們,甚至對他們指指點點,他在陳濟棠的屬地工作,卻自成一統,因此讓陳懷恨在心;他要求蔣介石退位,因此也讓后者心懷憤恨。
1929年,年近70歲的唐紹儀就任廣東省中山縣訓政實施委員會主席,他表示要“將中山縣建設成為全國各縣的模范”。兩年后,他出任中山縣縣長,集中精力實施建設模范縣的計劃。在不到4年的時間里,他四處化緣,修馬路,建醫院,把自家的花園改建成城市公園,對市民開放……至今中山還流傳著他的逸事,說他修馬路的時候,碰到土地公公擋路,民工不敢動,他就用手杖敲敲土地公公的頭,然后讓民工接著干。因為下水道的井蓋老是被偷,唐紹儀下令在井蓋上鑄上“盜買與盜賣,均罰50元;報信或引拿,均六成充賞”字樣,后來就沒有人偷了。
從一國總理到一縣縣長,他都做得有聲有色。在縣長任上,唐紹儀甚至一除舊時奢華習氣,比較注意為政清廉,革除官吏衙門陋習,并微服察訪,及時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因此有“布衣縣長”之稱。但唐沒想過中國官場在惡化,1934年10月,陳濟棠通過親信在中山唆使縣兵以索餉為名發動嘩變,包圍了他的寓所,逼他去職。
抗日戰爭爆發后,唐紹儀由香港還居上海,他的政治聲望使得他被視為“以華制華”傀儡的最佳選擇。據說日本方面計劃由唐組織全國性偽政府,取蔣介石之位而代之。日本特務如谷正之、土肥原等和漢奸陳中孚、溫宗堯等頻繁往來于唐府,于是唐紹儀將要出任偽職之說不脛而走,通過各種渠道流傳散播。國民政府派人勸說唐離開是非之地,唐的態度曖昧不明,加上蔣介石對他的獨立超然姿態早有忌恨,因此決定由國民政府軍統派員刺殺唐,這樣既能威懾異己,又斷了日人妄想。
1938年9月30日,唐紹儀被國民政府特務刺殺身亡。10月5日,蔣介石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行政院院長孔祥熙等人名義,特地頒布《唐紹儀褒揚令》,同時撥付治喪費5000元,并令將唐氏生平事跡“宣付國史”。國史館撰寫的《唐紹儀傳》,稱唐晚年被日本人拉攏,要其充當傀儡,“終不肯出”。后來的臺灣地區雜志所載軍統北平站站長的回憶錄中說:“因唐已定意做漢奸,故予處決。”而留在大陸的軍統骨干沈醉認為,刺唐是軍統奉命行事,實屬“誤殺”。對于唐紹儀之死應該說是“晚節未失,慘遭錯殺”。
1938年9月30日唐紹儀被劈砍而亡
因為這些原因,這位中華民國的首任總理至今不為大眾所知并紀念。他的人格光環也因洋派而失去可親、可界定之可能,我們今天也似乎難以理解他的心路歷程。但考察他的一生,用舊官僚、守舊派、政客等來形容他顯然是不夠的。因為他曾在清政府、北洋政府、國民政府等多朝為官,有的歷史學家甚至直指他為“風派”,這顯然也是對他的誤讀。不夸張的說,唐紹儀是中西文明交匯后的第一代政治家,他有著至今中國人難得的現代精神。
跟唐紹儀關系密切的葉恭綽曾回憶說,唐紹儀“有勸人退位之習慣,以為政治家無身臨絕境之理,退可復進。故勸清帝退位,勸袁退位,勸段退位,又勸蔣退位,而不知除清室被逼外,余皆不聽其言,蔣尤誤會,以及干禍”。這種政治人格,不僅當時人不理解、他的朋友不理解,就是今天的中國人也少有理解者,今天的歷史學家甚至稱他為魏延式人物,腦后有反骨。實際上,把唐紹儀的政治人生放在西方的背景下,無論他勸政治人物退位,還是他從總理之尊屈身為一縣之長,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因此,我們說,這個中華民國的首任總理是最具有現代精神的人物。他也年輕過,也有過所有人都會有的正常欲望。比如,他年輕時在個人操守上不太謹慎,《申報》就曾報道說,唐紹儀在擔任副部長時,嫌工資待遇低,“用款浩繁,入不敷出”。《申報》評價其“實不外拜金主義也”。以至于清政府翰林院的侍讀馬吉樟彈劾他,說他在擔任郵傳部左侍郎時,“所用垂參,皆其同鄉親戚,以賄而行,咨調司員,亦多以賄成者”。當時的報紙也報道說,唐紹儀出任郵傳部尚書后,“日食非百金不樂,一切舉動,皆摹仿西洋豪華,非中國諸王大臣所可及。惟對于部中司員異常刻薄,聞近日又有裁員減薪之舉,郵部之司員無不怨形于色。夫減之誠是,然唐自待亦太過也”。時人也記載說唐紹儀“廣交游,善揮霍,每日四餐,每餐十金,猶云無可下箸”。日本人佐藤鐵治郎的記載干脆說:“唐本驕奢淫佚,無利不為。”
但這個得中西文明精髓的政治人物并非止步不前,因為他的本性仍在,他自始至終就沒有失去中國的認同,也沒有失去對文明責任的皈依。在唐紹儀留學歸國時,他的日本同學曾問他:“40年前,大英帝國的利炮堅艇,如果不是打到中國而是日本,你認為結果將是怎樣?”唐紹儀回答說:“英國的艦艇,不論是打到中國抑或日本,都是侵略行為,是非正義的,全世界都應該予以譴責,你說是嗎?”日本留學生嘲諷道:“紹儀君,你不認為這是答非所問嗎?”唐紹儀毫不客氣地回擊:“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日本同學到處向人討教唐的話是何意思,另一位中國留學生告訴他:“這句成語是說你知識淺薄,對中國知之甚少。”
因此我們能夠理解,唐紹儀在積貧積弱的清末,能夠最大限度地為政府和國家爭取利益。他比之前曾紀澤(曾國藩的兒子)的職業外交才華更為出色,他影響了自己的女婿顧維鈞,使顧成為一個敬業的事務官或政務官,只是他自己生不逢時。
1905年,在印度舉行中英談判時,唐紹儀幾乎征服了對手,即使英國人向他施壓,他仍敢自決:“我是來談判的,要我簽字,我不簽!”這應該算是顧維鈞在巴黎和會談判態度的先聲。唐紹儀在征得清政府同意后,宣布中止談判,使英方的企圖無法得逞。
因此,我們才能理解,晚年的唐紹儀在政治人格的演進中日趨完善。1928年,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當時的南京僅為中等城市,一時擁入中央、直轄市兩級政府,役員遍地,人滿為患。兩級政府決定,劃分建房地域,解決住房辦公困難。南京大片的閑置地頓時成了熱門搶手貨。有人找到擔任中央賑災委員的唐紹儀,請他挪用賑災款合購地皮,以求牟取暴利。唐毫不為之所動,告訴對方:“連劃分給我建房的地皮我都不要了,還有必要動用災民救命錢去搶購土地嗎?”
因此,我們才能理解,他后來會投身于社會公益、中國基層建設。1915年,唐紹儀從北京退出政壇后,回鄉建造了一所“共樂園”,他希望這個花園是全城人所共有的。為避免日后子孫獨占此園,他還履行了贈送儀式,寫出字據,自己簽名,妻室子女都在字據上簽字:“共樂園”為鄉親共有。
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幾次用唐紹儀“當了總理再當縣長”的例子,來教育干部能上能下、安居其位。同樣是50年代,美國第31任總統胡佛出版回憶錄,其中多次提到好友唐紹儀,對他的評價是:“為人正直,有才干,對中國的未來懷有遠大的抱負。”可見,唐紹儀雖然死于非命,但他的人格意義仍有待今人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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