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現代詩譜寫成歌,是臺灣民歌運動的起始和后來重要的一個部分。
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余光中和鄭愁予的詩,他們是詩人,也是樂壇的濃墨之筆。
2025年6月13日,鄭愁予去世。民歌中的這一頁,也終成歷史。
音樂似乎有一種魔力,可以將沉重的詩句改寫成有希望的,賦予其一種不會再繼續沉落下去的感覺。
《偈》是鄭愁予1954年的作品
不再流浪了,我不愿做空間的歌者
寧愿是時間的石人
然而,我又是宇宙的游子
地球你不需留我
這土地我一方來
將八方離去
寫這首詩的時候,鄭愁予時年21歲,便將佛理中的“無常觀”,對生命的悲憫,對大自然“仁和”的體念,融入詩的意境。
1980年,24歲的蘇來為《偈》譜曲,這首歌的演唱者是當時還是高中生的王海玲,年僅17歲,歌聲無比純凈,制作人是25歲的李壽全,編曲是24歲的陳揚。這首歌就像是一個前衛的音樂實驗,這群年輕人是不是明白了詩歌中的深意,并不重要,并不妨礙它成為民歌史上的經典之作。
鄭愁予4歲那年,抗日戰爭爆發,他跟著父親征戰,輾轉大江南北。他將兒時遷徙至江南村落,聽聞馬蹄聲和車炮聲的經歷,寫成了《錯誤》這首詩。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詩歌構筑了一個充滿張力的戲劇性場景:江南、蓮花、東風、柳絮、青石街道、春帷窗扉……這些意象共同織就了一幅充滿東方韻味的畫卷。而“美麗的錯誤” 這一矛盾修辭,如同點睛之筆,將過客與等待者之間剎那交錯又永恒錯過的情感,凝練成令人心顫的詩句。
文學界對《錯誤》的解讀,其數量之多簡直可以用“泛濫成災”來形容。
后來鄭愁予在出版詩集時不得不加了注解,注明此詩寫的是戰爭中的母親和兒子,但是無數讀者們依然沉浸在對“錯失的美好愛情”的想象中。
打動讀者的,或許就是一個在戰爭中輾轉漂移的浪子,那種無可奈何的悲情感和沒有歸宿的漂泊感。
1982年,當羅大佑的首張專輯《之乎者也》橫空出世時,人們在其中發現了這首用鄭愁予的詩譜寫而成的《錯誤》,展現了羅大佑。實際上,這首歌早在1976年羅大佑就讀醫學院期間就已創作完成,歷經六年沉淀才隨專輯面世。
羅大佑的版本延續了校園民歌的吉他伴奏基底,旋律采用五聲音階架構,編配的弦樂如煙似霧,構建出“梅雨紛紛的江南,多情的少女,滄桑的歸人”的完整意象,那種婉約中的纏綿,仿佛讓鄭愁予的文字從紙面升起,凝結成屋檐滴落的雨珠。
還有一個李泰祥版本的《錯誤》。
1985年,李泰祥向鄭愁予提出了“制作中國文學系列音樂專輯”的創作構想,于是鄭愁予挑選了自己的 10 首詩:《情婦》《野店》《牧羊女》《錯誤》《雨絲》《邊界酒店》《旅程》《天窗》《小站之站》《夢土上》。
與羅大佑的江南煙雨截然不同,李泰祥的歌聲帶著粗糲的質感,配器更加恢弘,以交響化的思維重構詩歌,那份真摯與滄桑,恰如其分地詮釋了浪子情懷的核心——在漂泊中尋找不可企及的歸屬。
李泰祥曾說,好的音樂,是親和而不媚俗,應該喚起人類對“美”的崇高情操,并且積極地開展生命。
1995年,建筑師張世儫又將鄭愁予的詩歌重新譜曲,出版了《旅夢》系列專輯,其中《牧歌》由李建復演唱,《相思》由陳儷玲演唱。
《龍的傳人》原唱者李建復用其澄澈通透的嗓音,將詩歌化作平靜的敘述。既不過分沉浸于等待者的幽怨,也不刻意渲染過客的滄桑,而是如一位智者,從容呈現這場人生錯位的本質。
2012年,在鄭愁予八十壽辰之際,《旅夢二十》音樂會在臺北國父紀念館上演。李建復與周蕙攜手,再次唱響《錯誤》。此時的演繹,更添歲月沉淀的智慧,似乎讓“錯誤”超越了個體情感,升華為對人類普遍境遇的觀照。
鄭愁予曾如此評價詩與樂的關系:“全世界所有的詩都是注重音樂性的,只是每個詩人的音樂感不一樣。有人愿意替我的詩作曲,我非常喜歡,因為音樂家讀詩跟一般人不同,他們可以讓我詩中的音樂被聽見。”
三種版本,如同三面鏡子,映照出漢語詩歌與音樂相遇時可能產生的神奇光暈。
偉大的詩歌不會被時間塵封,當達達的馬蹄聲在音符中再度響起,那“美麗的錯誤”便成為永恒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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