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1年的南京。長江邊的蘆葦蕩旁,此時和廣豐裹緊破舊的棉襖,踩著薄冰走向自己停泊在岸邊的小漁船。空氣中還殘留著硝煙的味道,遠處的城墻上依稀可見彈痕累累。
"這鬼天氣,能打到魚才怪。"和廣豐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對著掌心喝了口熱氣。自從日本人打進來,這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了。他嘆了口氣,解開纜繩,熟練地將小船推入江中。
江水冰冷刺骨,和廣豐撒下漁網(wǎng),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岸邊那片灌木叢。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他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不像是野獸,倒像是...一個人?
"喂!有人嗎?"和廣豐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江面上回蕩。沒有回應(yīng),但那團黑影又動了動。
和廣豐猶豫了一下,還是劃著小船靠了過去。撥開枯黃的蘆葦,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冷氣——一個渾身是血的軍官癱倒在泥濘中,軍裝破爛不堪,臉色慘白得像紙一樣。
"老天爺!"和廣豐趕緊跳下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那人的鼻息,還好,還有氣。
軍官突然睜開眼睛,虛弱地說:"水...水..."
和廣豐連忙取下腰間的水壺,扶起他的頭喂了幾口。軍官貪婪地吞咽著,水順著嘴角流下,沖淡了臉上的血跡。
"你是...國軍?"和廣豐壓低聲音問道。這年頭,救個國軍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軍官微微點頭,氣若游絲:"廖...廖耀湘..."
和廣豐的手一抖,水壺差點掉在地上。廖耀湘?那個在報紙上見過的將軍?他環(huán)顧四周,江岸上空無一人,只有寒風(fēng)呼嘯而過。
"造孽啊..."和廣豐喃喃自語。他咬了咬牙,一把將廖耀湘背了起來。將軍的身體沉甸甸的,壓得他腰都彎了。
小船吃水很深,搖搖晃晃地向?qū)Π秳澣ァ:蛷V豐的心跳得厲害,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每劃一下槳,他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
02
終于到了家,和廣豐把廖耀湘安置在柴房的草堆上。他的妻子王氏看到丈夫背回個血人,嚇得直哆嗦:"你瘋啦?這要是讓日本人知道..."
"閉嘴!去燒熱水!"和廣豐罕見地對妻子發(fā)了火,"再把我藏的草藥拿來。"
王氏不敢再多說,匆匆去準(zhǔn)備了。和廣豐小心翼翼地剪開廖耀湘的軍裝,發(fā)現(xiàn)他胸前有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jīng)化膿了。
"將軍,您忍著點。"和廣豐倒了碗自家釀的燒酒,"得給您清理傷口。"
廖耀湘虛弱地點點頭,咬住一根木棍。當(dāng)燒酒澆在傷口上時,他的身體猛地繃直,額頭青筋暴起,卻硬是沒發(fā)出一聲呻吟。
就這樣,和廣豐一家開始了提心吊膽的日子。白天,王氏去集市賣魚,和廣豐裝作照常打魚,實際上是在打探風(fēng)聲;晚上,他們輪流照顧廖耀湘,用草藥和稀粥維持著他的生命。
一個月后的深夜,廖耀湘終于能坐起來了。柴房里點著盞小油燈,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著和廣豐粗糙的雙手和布滿皺紋的臉,聲音哽咽:"老哥,為什么要救我?"
和廣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紅了他的臉:"將軍,我兒子去年被日本人打死了。就因為他看了給日本兵一眼..."老人的聲音顫抖著,"我看見您穿著這身軍裝,就知道您是在打鬼子的。"
廖耀湘的眼眶濕潤了。他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被和廣豐按住了:"別動,傷口會裂開的。"
"老哥,大恩不言謝。"廖耀湘緊緊握住和廣豐的手,"若我廖某人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定當(dāng)厚報!"
和廣豐擺擺手:"將軍說這話就見外了。我只盼著您早點好起來,多殺幾個鬼子。"
03
轉(zhuǎn)眼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時,和廣豐正在江上打魚。岸上鞭炮齊鳴,他愣了半天,突然跪在船頭嚎啕大哭:"兒啊,你看到了嗎?鬼子敗了!敗了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和廣豐漸漸把救過廖將軍的事淡忘了。直到1947年春天,一隊軍車突然開進了這個偏僻的漁村。
"老和!老和!"鄰居慌慌張張地跑來,"快去看看,當(dāng)兵的找你呢!"
和廣豐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漁網(wǎng)掉在了地上。難道是當(dāng)年的事發(fā)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村口,只見幾個軍官站在吉普車旁,為首的正是...
"廖將軍!"和廣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廖耀湘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一把抱住老人:"老哥,我可找到你了!"
原來,廖耀湘這些年一直在打聽和廣豐的下落。今天終于找到了救命恩人,他激動得像個孩子。
"將軍,您這是..."和廣豐看著廖耀湘肩上的將星,手足無措。
"叫什么將軍!"廖耀湘佯怒道,"叫老弟!"他轉(zhuǎn)身對副官說:"把東西抬下來。"
幾個士兵從車上搬下兩口大箱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銀元。村民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這...這可使不得!"和廣豐連連擺手。
廖耀湘按住他的手:"老哥,這點心意算什么?你救的是一條命!"他環(huán)顧四周破舊的茅屋,"我在南京給你買了間鋪子,以后就別打魚了,做點小買賣。"
王氏在一旁抹眼淚,她怎么也沒想到,丈夫當(dāng)年冒險救的人,今天會這樣回報他們。
臨走時,廖耀湘從懷里掏出一塊懷表遞給和廣豐:"老哥,這個你留著。上面刻著我的地址,有事隨時來找我。"
和廣豐顫抖著接過懷表,金屬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他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04
就這樣,和廣豐一家搬進了南京城。鋪子位于熱鬧的夫子廟附近,賣些日用雜貨。起初,和廣豐很不習(xí)慣,總是想念江上的日子。但漸漸地,他學(xué)會了記賬、談價錢,生意越做越紅火。
每當(dāng)有客人問起他和廖將軍的關(guān)系,和廣豐總是笑而不答。只有夜深人靜時,他才會取出那塊懷表,輕輕摩挲著表面的刻痕,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天。
1949年,南京城頭變換大王旗。和廣豐聽說廖將軍去了臺灣,心里空落落的。但他并不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反而常常對兒孫們說:"做人要講良心。當(dāng)年我救廖將軍,就沒圖過什么回報。"
晚年的和廣豐常常坐在鋪子門口曬太陽,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問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是什么,老人瞇起眼睛,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我啊,就是在那年冬天,往船上背了個人..."
懷表滴答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那段不平凡的往事。江水依舊東流,帶走了硝煙,卻帶不走人間最珍貴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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