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的晨霧總帶著松針的清苦,令狐沖第一次教岳靈珊練 “玉女劍十九式” 時,她的劍尖總戳到他的靴底。那時她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父親岳不群賞的白玉簪,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喊他 “大師哥” 的聲音比山間的清泉還脆。誰也沒料到,這聲 “大師哥” 會喊成日后江湖里最痛的念想,會讓思過崖的雪,下了整整一輩子。
他們的童年是在劍氣與笑聲里泡大的。令狐沖偷了師娘的桂花糕,總不忘塞半塊給岳靈珊;她在練劍時扭傷腳踝,他背著她走三千米陡峭的石階,后背被汗水浸透也不肯放她下來。思過崖上,他被罰面壁,她提著食盒穿過風雪來看他,帶來的米酒凍成了冰,兩人呵著白氣分吃一塊干硬的麥餅,竟也覺得甜。那時的江湖很遠,門派紛爭很淡,他們眼里只有彼此的劍影,和華山絕頂永不落山的月亮。
變故是從林平之的出現開始的。那個背負血海深仇的少年,帶著一身書卷氣闖進華山,也闖進了岳靈珊的心。她開始對著林平之練劍時臉紅,開始把令狐沖送的狼牙墜子悄悄收進妝奩,開始在他說 “小師妹,這招該這樣” 時皺起眉頭:“大師哥,平之教我的比你更精妙。” 令狐沖的心像被劍尖輕輕劃了一下,不深,卻疼得綿長。他看著她為林平之縫補衣裳,看著她在父親面前為林平之辯解,看著她眼里的光一點點從自己身上移走,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讓辛辣的液體麻痹喉頭的澀。
最痛的是嵩山比劍那一戰。岳靈珊代表華山出戰,用的卻是林平之教的 “辟邪劍法”。那套劍法陰狠詭譎,完全沒了昔日 “玉女劍” 的靈動。令狐沖站在臺下,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在劍光里穿梭,忽然想起小時候她練劍累了,總靠在他肩頭打盹,發絲蹭得他脖頸發癢。當岳靈珊的劍尖指向他咽喉時,他分明看到她眼里閃過一絲猶豫,可那猶豫轉瞬即逝,像風中的燭火。他沒有躲,不是不想活,是怕她收劍時傷了自己。那一劍終究沒刺下去,她轉身跑下臺,留給令狐沖一個決絕的背影,裙角掃過的地方,落了一片被劍氣震落的松針。
后來在洛陽城,令狐沖撞見岳靈珊和林平之并肩走在花燈下。她穿著新做的紅裙,頭上換了支金步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很好看,只是那笑意再也不屬于他了。林平之的手搭在她腰間,很緊,像怕她飛走。令狐沖躲在茶館的柱子后,手里的酒灑了一身也渾然不覺。他忽然明白,有些人就像華山的云,看似停在眼前,風一吹就散了;有些情就像山間的雪,再厚也會融化,留不下半點痕跡。
岳靈珊臨死前,躺在令狐沖懷里,氣若游絲地說:“大師哥,我對不起你?!?他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淚水落在她臉上,和她未干的血跡混在一起。他想說 “小師妹,我不怪你”,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他知道,她心里不是沒有他,只是命運的風吹得太急,把他們吹向了不同的路口。她選擇了林平之的復仇之路,他選擇了江湖的自由之道,兩條路在華山腳下分岔,再也沒有交匯的可能。
很多年后,令狐沖帶著任盈盈隱居梅莊,偶爾還會登上華山。思過崖的石壁上,還留著他當年刻的 “靈珊” 二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他坐在崖邊,看著月亮升起,像看到很多年前那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提著食盒向他跑來,喊他 “大師哥”。風穿過山谷,帶著松濤的聲音,像極了她當年的笑聲。
原來青梅竹馬的緣分,未必都能開花結果。有些人出現在你的生命里,就是為了教會你什么是遺憾,什么是放下。岳靈珊之于令狐沖,就像華山的雪,美過,暖過,最終還是會融化在春天里。只是那雪融化的地方,永遠留下一片濕潤的印記,在往后的歲月里,時不時地提醒你:曾經有過那樣一個人,讓你把整個青春,都釀成了一杯又苦又甜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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