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鍋,大家小戶都有,并不是什么稀罕物。然而我覺得很有必要為我家的這口老鍋寫上幾句。因為它見證著我們家庭半個多世紀的生活變化;見證著農村生活水平的提高;見證著農村生活的進步。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恰逢三年自然災害,千村饑餓,萬戶蕭疏。聽父母親說,在我五歲那年(1959年),別人都以吃野菜度命,而我從小就不愛吃菜,有一次被餓得低下了頭,坐在那里無力下床。父親對我說:“乖乖,起來吃一點,我把你送到外婆家喝幾天糧食稀飯。”
我下床一看,端在面前的仍然是野菜湯,不免對這口鍋有意見了,心想從那里面盛出來的老是野菜湯,怎么盛不出稀飯呢?外婆家離我家有二十里路,在那個饑餓難耐的1959年,我在外婆家過了一段時間,才保住了這條小命。
六十至七十年代,農村生活有了好轉,但糧食還是不夠吃。那時我們一家十五六口人在一起吃飯,用的就是這口鐵鍋?,F在我還記得,在一次吃飯時,大哥因為稀飯的多少和稀稠埋怨了母親,母親說多加點水燒稀點每人能多喝一碗撐飽肚子,大哥卻說稠一點能當飯吃。我覺得都有道理,只好一言不發。記憶里,關于這口鐵鍋還有一件與米有關的事情,我們這里當時都是種植旱作物,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一般人家是難以吃上小麥煎餅的,至于大米飯那就更難了。在那時的家庭成員中,能吃上大米的是年齡最小的妹妹。母親用一個自己縫制的小紗布袋子,裝上兩小把米,扎上袋口,放在燒稀飯的大鍋里一起煮,吃飯時先撈出袋子,把袋子里的米飯倒出來給妹妹吃。那時的米飯真香啊!甚至連鍋里的稀飯也能喝出點米的香味來。盡管這樣,我們兄妹四人都沒有一個嘴饞的,看著小妹妹一個人獨享半碗米飯。當時我想,什么時候家里的這口鍋能做出一鍋米飯讓我們吃個夠,就是幸福的生活了。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在黨的改革開放及一系列富民政策指引下,農民逐漸富裕起來,農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終于家家戶戶可以常年吃上大米飯和白面饅頭了。由于我們原來的一大家分成了三個小家,所以那口大鍋就基本用不上了。但是,大鍋卻在莊上被流動著用。誰家的兒子結婚,女兒出嫁,大鍋就被誰家接去享受煙火。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我們家的大鍋有三個特點,一是鍋厚,幾乎有現在十張鐵鍋(又稱十印鍋,即直徑85厘米的鍋)厚度的兩倍。二是即使把鍋底燒得發紅,再倒入涼水擊也不會炸裂。三是鍋底比較平,烙餅好,漲雞蛋好。
誰家辦喜事了,廚子就會對主家說:“借從管家的大鍋來漲雞蛋。”如果是鍋底尖,一次漲四五碗雞蛋時,靠鍋底的熟了,上面還是生的,等上面熟了,下面的就糊了。平底鍋就不一樣了,漲出來的雞蛋色澤好,鮮嫩香軟,看著就令人饞涎欲滴。當然,那時候生活水平低,能吃到漲雞蛋就是莫大的口福了。到了九十年代,農村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辦喜事的菜肴也上了檔次,以前必有的漲雞蛋換成牛羊肉了,大鍋也慢慢地被棄之不用了。
記得是1992年,我家蓋好東屋準備支鍋,這才想起流落在外的老鍋。聽東院鄰居大嫂講,鍋在莊東頭鮑廣斌家。我去把鍋取回來,這時的鍋蓬頭垢面,生了一層浮銹。我磨去浮銹,洗刷干凈,似乎老鍋又煥發了生機。從那時候起,老鍋又回到了我們家里。在老鍋的身上還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1999年的農歷年底,我們幾家用這口老鍋蒸饅頭,我負責燒鍋,蒸第三鍋的時候,因鍋里的水添少了,我還是按照原來定的時間,每蒸一鍋燒三十五分鐘。揭開蒸籠一看,壞了,饅頭有的黃了,下面的竹列子被燒黑了,拿掉列子一看,水熬干了,鍋體被燒紅了。我想用了幾十年的老鍋今天可能要毀在我的手里了。過了一會,添上水,老鍋依然無故,不滴不漏,照樣繼續蒸饅頭。我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一邊往鍋底加木柴,一邊默默自語:老鍋呀老鍋,我真得贊美你幾句!我家老鍋不簡單,通體燒紅只等閑。涼水擊頂全不怕,倍嘗人間苦于甜。
歷史的列車馳進了二十一世紀,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資的豐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電飯鍋、煤氣灶、電磁爐代替了傳統的燒草鍋。不知為何,一有機會,我還是想用我們家的這口老鍋做飯吃。因為在這口鍋里,盛過我們家的貧窮生活,盛過我們村生活變遷,也盛出如今的幸福生活。
現在我家這口老鍋平時很少使用了。但每次看到它,心中不由得產生許多感慨,越來越愛惜這口老鍋了。因此,我每次從外地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老鍋擦油,讓它不再生銹,讓它保持油光發亮,讓它與我們共享今天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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