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一次發朋友圈是什么時候?
不是那種工作相關的轉發,不是層層標簽的「分組可見」,不是圖一樂的節日打卡,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在社交媒體上展示你」,分享自己的生活、情緒、觀點,哪怕是一張早餐圖。
對許多人來說,這種更新頻率也許已經以月計,甚至年計。仿佛只有年終總結、旅行打卡、人生大事、重要節日值得一圈,除此之外,日常內容逐漸消失了。
這不能簡單歸因于「懶到只想已閱」,也并非中國獨有,而是全球人民共通的「社交冷感」現象:人們在主動逃離公共社交,從公之于眾的「廣場」上,躲回到更私密的群聊、私聊甚至「僅自己可見」的心里。
正如《紐約客》近期一篇長文《Are You Experiencing Posting Ennui?》所寫:「我們好像已經無法想象,曾經為什么吃個早餐也要發個圈兒。」
我們正在經歷一個「發帖倦怠」(posting ennui)的時代。
01
發什么,都不對勁
十年前的微博、朋友圈、Instagram,是「看什么都值得發」的年代。
三明治咖啡早餐、地鐵自拍、書頁一角、午后家居、emo 金句……這些內容甚至形成了一種風格:Ins 風。
在那個智能手機和 4G 網絡串聯起的時代里,生活的一切仿佛都值得展示。
這畫風起碼得有 10 年了|圖源:Instagram
而 2025 年,我們卻陷入了一個奇怪的悖論:任何東西都可以發,但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發。
《紐約客》的作者 Kyle Chayka 觀察到,普通人不再輕易將生活碎片分享在平臺上。「做這件事不再那么自然,甚至讓人懷疑我們曾經為何覺得它自然。」文中寫道。
「現在發個自拍我都會猶豫,覺得是不是太輕浮了。」華盛頓一位酒吧服務員告訴記者。
她在 Instagram 上發了幾張自拍,又在數小時后選擇刪除。「當全世界都在經歷悲劇的時候,我擔心我看起來不合時宜。」
這不是孤例,而是 Z 時代人的共識:比起被看見,更不想讓別人誤解。
比如文中出生于 2008 年的 17 歲少年 Tarik,他表示自己從未體驗過所謂的「社交媒體黃金時代」。在他看來,即便是私人賬號,也需要「看起來很松弛」。
「我根本無法想象就發一張早餐照。」他總結了一套「朋友圈六宮格模版」:一張自拍,一張合影,一張美食照,再加幾張自然風光或獨特愛好,「最好是沒刷到別人也發過的那種。」Tarik 補充道。
發動態前,大家開始設想「這張圖會不會太做作」、「會不會顯得我很無趣」、「發了又沒人看沒人贊,有什么意義」……這種內耗頂替了展示的欲望,讓人選擇了「返回」而非「發布」。
而且發了可能也沒人看,甚至之前有個熱門標題就叫「算了你肯定覺得沒意思」。
真把動態發出去后,可能還會經歷一輪「內耗」,《紐約客》的文章提到一個有意思的心理詞匯:vulnerability hangover,用來形容在公開表達脆弱之后,感到羞恥、后悔、焦慮或暴露感的反應。
這個詞近年來頻繁出現在社交媒體語境中,尤其與「發帖后懊悔」、「刪掉限時動態」、「不想讓別人看到太真實的自己」等行為相關。
就像剛發完朋友圈,發現沒什么人點贊評論后,就想刪掉。
人們已經學會了把生活中的脆弱和情緒,藏起來、縮小化、去情緒化,于是朋友圈人均花好月圓,歲月靜好。
點贊量、轉發數、評論數是反饋,配圖的審美、發布寫的文案、生活的精彩程度還塑造了自己的「數字人設」。
所以發得不夠好,不如不發;被誤解,不如沉默;迎合算法,不如只消費不創造。
02
算法與觀看
就如同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被看到也是表達者的動力。
在《紐約客》的采訪中,有不少人提到,他們愿意發動態也是覺得「朋友會看到」。但隨著算法推薦機制的出現,很多平臺不再按照時間線推送內容。相反,熱門內容、商業賬號、帶貨信息,才有可能出現在首頁。
曾經的社交媒體是一個「去中心化」的舞臺,允許普通人分享生活,如今卻像與算法的對賭,發個帖不帶點兒 #Hashtag#,跟僅自己可見沒區別了。
生怕別人看不到,沒文案也要把話題都加上|圖源:小紅書
但這并不意味著大家都不用社交媒體。相反,很多人每天都會花許多時間去瀏覽、參與、分享內容。
平臺的設計、輿論的敏感、內容的對比,怕「被審視」也怕「沒人看」的焦慮,讓「我在看,只是不語。」成了這個時代社交媒體的主旋律。
同時,還有一批年輕人在實踐「數字極簡主義」,不僅不發,還少看、少評、少點贊,甚至關閉通知、卸載通知,以恢復注意力、緩解焦慮,給自己進行一個「數字排毒」。
近五年來都很流行的「數字健康」|圖源:Google
據皮尤研究中心 2023 年的一項報告,約有 64% 的 18-29 歲美國受訪者表示,他們曾在過去一年中「主動刪除或暫停使用某個社交平臺」。
在中國,朋友圈是最先「沉默」的社交平臺。
核心原因還是微信太泛用了,早已變得「公私不分」。你發一個自拍,把相貌暴露給了「網友」;發一段深夜 emo,起早就會收到親戚們的問候;就時事發表一個觀點,可能會被持相反意見的好友默默拉黑;發一個下班后的精彩生活,隔天領導就問你工作是不是不飽和。
而且這些人還都是你的「好友」而非「網友」,在這種氛圍下,輕易表達觀點與情緒都可能成為「自找麻煩」。
正因如此,朋友圈逐漸失去了「生活區」的定位,被轉移到了「更不怕自我暴露」的平臺:QQ 空間、小紅書、同好群聊。
尤其是引領了「發瘋文學」的 Z 世代,更傾向于用多賬號、分區社交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身份邊界。
所以分享欲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如果說 2010 年代是「發給所有人」的年代,那么 2020 年代,也許是「發給幾個人」的年代。
群聊、分組可見、好友可見、互關可見、非關注者不允許評論……這些功把「小區廣場」變為了「我家的客廳」,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私域」,能在一個地方做真實的自己,在另一個地方經營可見的自己。
人們并沒有停止表達,只是更審慎地選擇表達的場域與對象。
03
誰還在表達?
我們如今能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什么?
濾鏡精修的網紅美照、剪輯精巧且生活充實豐富的 Vlog、國際和社會新聞里的戰爭、對立、惡性事件、借社會焦慮「釣流量起號」的話題、生活竅門和技巧、包裹在日常里的「廣告」……在內容無限內卷的時代,要么養眼、要么有用、要么有情緒、要么能變現。
算法引導下的自媒體時代,真的刷不出來「活人」|圖源:小紅書
在 AI 興起后,產生了一個術語叫「Google Zero」:即通過 AI,搜索引擎直接呈現答案,用戶不再點進網站的時代。
社交媒體的未來,也許正在逼近「Posting Zero」。
那將是一個普通人不再發帖的世界,只剩品牌、媒體矩陣、營銷、AI 生成的內容,以及一群內容工匠,對著沉默的人群繼續產出「內容」。未被職業化、商品化、情緒化的內容,將不再會呈現大眾面前。
或許這個時代已經到來了。打開你常用的內容媒體,在瀑布流里刷十分鐘,可能都刷不到一個真正的「素人」內容。
《紐約客》寫到,出版人 Michael Goldsmith 是少數仍然堅持「隨意發帖」的人之一。他在 X 上擁有不到 2000 個關注者,常常發布一些幽默的日常思考,比如:「如果狗能抽煙,它們會用兩只爪子夾住煙,還是一只爪子兩個指甲之間?」
這條推文沒有收到任何點贊。他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我只是把腦子里的東西丟到另一個容器里。」
「我不在乎我發了三十條,只收獲兩個、甚至零個點贊。」他繼續說,「總有下一條等著我。」這種不被期待回應的表達,或許才是社交媒體最初的原型。
但他可以不在乎,那你呢?
本文源自:極客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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