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焦One(dingjiaoone)原創
見習作者 | 陳丹
編輯 | 魏佳
在高舉高打進入影視行業6年之后,《F1:狂飆飛車》(以下簡稱《F1》)終于讓蘋果公司嘗到了一次豪賭成功的滋味。
這部投資+宣發費用3.5億美金的F1賽車電影全球票房已經接近5億美金,成為蘋果公司票房最高的一部。在國內市場,《F1》也是暑期檔的一匹黑馬,上映22天累計票房達2.82億元人民幣。IMAX票房尤其表現出色,成為今年唯二過億的電影,另一部是《哪吒之魔童鬧海》。根據燈塔AI預測,《F1》總票房將達4億元人民幣。
在過去的十多年,電影一直是眾多互聯網公司的“時髦副業”。2016年,美國電商巨頭亞馬遜正式涉足電影行業,并于2022年收購米高梅成為好萊塢大廠之一。蘋果于2019年成立蘋果原創電影部門(Apple Original Flims)。據不完全統計,截至目前其出品電影已經達26部。
在國內,阿里于2014年控股文化中國,后更名為阿里影業,切入電影業務。騰訊在2015年成立了企鵝影業和騰訊影業兩家子公司,正式進入電影制作行業。截至目前,阿里的子公司淘票票和騰訊、美團入股的貓眼,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兩個票務平臺。一位業內人士透露,國內互聯網公司在電影行業話語權不斷上升,特別是在占領票務市場后,無論是發行還是出品,在一眾投資方中占據主導。
這些現金流龐大的互聯網巨頭成為了電影行業一個個強有力的“金主爸爸”,為行業持續輸血。但爭議和沖突也一直伴隨,如互聯網產品思維和影視創作邏輯的沖突,資本涌入帶來的行業泡沫與亂象等等。而一系列高投入、大卡司卻低口碑、低票房的電影更是曾將這些公司的電影業務推向風口浪尖。交的學費比回報多——愛奇藝CEO龔宇的這句話或許能代表互聯網公司做電影普遍的一個困境。
這些以數據和算法見長的互聯網公司,在電影這個非標行業摸索多年后,是否找到了成功之道?兼顧口碑與票房的《F1》,未來能否被持續復制?
F1票房逆襲,蘋果豪賭成功
《F1》對于蘋果公司的重要性,看看CEO庫克為其站臺的次數就知道了。
一向只為公司重要產品站臺的庫克,不僅在蘋果開發者大會上親自推薦這部電影,還與該片的制片人、F1傳奇賽車手路易斯·漢密爾頓以及主演布拉德·皮特多次出現在公開場合。根據外媒報道,蘋果公司不僅為這部電影投入了巨額資金,還動員了公司的全部力量。
在技術支持上,蘋果為電影團隊特意定制了特殊的攝像模組,捕捉F1競賽時的驚人速度與視覺沖擊,這一技術也會被應用在最新款iPhone的攝像頭中。
在宣發上,蘋果的流媒體和零售業務也參與其中。如通過 Wallet向iPhone用戶推送通知和購票折扣,將《F1》的預告片置頂于Apple TV+主屏幕。如果在電影的熱映期間走入蘋果線下店,幾乎每一個屏幕都被這部電影占據。就連該片的另一位制片人,制作過《壯志凌云》《犯罪現場調查》等爆款的好萊塢老將杰瑞·布魯克海默也感嘆,從來沒有見過一家公司為一部電影傾盡所有。
要么一飛沖天,要么就是一次代價高昂的失敗,眾多媒體將《F1》視之為蘋果的一次豪賭。而且對于最終的結果,很多人并不看好。
在電影上映前,海外預售調查顯示,《F1》難以吸引老年男性以外的觀眾。國內對于這部電影的預期更低,大多數媒體給出的票房預測只有幾千萬元。背后理由也不難理解:好萊塢電影本來在國內就越來越賣不動了,這樣一部原創IP、小眾題材的電影很難不成為暑期檔激烈競爭之下的炮灰。
圖源 / 《F1:狂飆飛車》豆瓣官方劇照
從首周表現來看,更是天崩開局。6月27日上映首日,排片只有12%,票房也只有一千萬出頭。之后的首個周末,票房僅收四千多萬。在新片密集的暑期檔,首周票房是“卡位戰”的核心,不僅影響著未來的排片話語權,也決定了面對后續新片沖擊下的觀眾留存。
好在口碑讓這部電影走出了一條逆襲曲線。
6月30日,《F1》豆瓣開分8.5,如今已經升至8.7,成為暑期檔口碑最好的一部電影,也刷新了好萊塢賽車電影的記錄。在好口碑的支撐之下,《F1》的排片雖然一直是個位數,但是票房一直堅挺。第二個周末,它僅靠6%排片拿下了15%的票房。第三個周末,它又僅靠5%的排片,創下了自己的日票房新高,達2338.4萬。
在上海的大吉感受到了這部電影破圈的過程。作為F1資深車迷,他從這部電影一開始籌備便關注,也去看了首映場。在上海前灘的一家網紅影院,IMAX場基本滿座,F1車迷占據了絕大多數,很多人穿著自家支持車隊的隊服,與F1上海站的觀賽畫面高度一致。
上個周末,大吉的朋友沒有看上IMAX場,兩人決定二刷。在同一家影院,大吉提前兩天買票已經買不到好位置。而與首映場相比,路人觀眾明顯增多。大吉說,看這部電影就像是在看真實的F1比賽,有一部好的賽車電影是所有賽車手和車迷的驕傲。制片人、影評人關雅荻為《F1》辦了兩場觀影會,上座率達96%以上。他已經將這部電影列入他的人生電影之一。
從分級市場來看,一二線城市是《F1》的最大票倉。根據燈塔數據,截至7月17日12:00,一二線城市累計票房已經突破2.3億,占據了國內總票房的82%。僅上海一座城市,票房就接近3600萬。從影院來看,大吉去看的那家網紅影城是全國票房最高的一家影院,該影院以高票價著稱,看一場IMAX就要159元。從購票軟件的信息來看,這家影院幾乎將所有的IMAX場都排給了《F1》。
投資人陳默默告訴「定焦One」,對于蘋果來說,票房不是第一KPI,更重要的是影響力。據報道,蘋果公司正積極洽談通過Apple TV應用在其流媒體服務平臺獲得F1賽車賽事轉播權。電影《F1》就像是F1賽車賽事的一個巨大廣告片,它的成功為蘋果在談判中獲得了更多的主動權。
另一位投資人莫妮卡也表示,F1就像是一個showcase,可以證明給好萊塢或者專業的影視制作公司看:我們這種消費級硬件也可以進入到專業的影視制作領域。如果這個口子打開,就拓寬了很多未來的場景。
用庫克的話說,類似《F1》這樣的爆款電影,證明了蘋果的軟實力。
那些年,國內外大廠交過的學費
就像做蘋果手機一樣,蘋果的原創電影也延續了其高端路線。
2019年蘋果成立原創電影部門,計劃每年投入10億美元制作大預算電影。2023年的《花月殺手》,由馬丁·斯科塞斯執導,萊奧納多·迪卡普里奧主演。同年的另一部大制作《拿破侖》由《火星救援》《銀翼殺手》的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執導,以史詩級戰爭場面為賣點。據媒體報道,這兩部電影加上馬修·沃恩執導的《阿蓋爾》,僅制作和推廣就至少花費了7億美元。
在接受《綜藝》采訪時,庫克如此解釋蘋果的電影策略。“我們實際上只做幾件事,只有幾款產品,我們傾注了全部精力在每一款產品上——做電視和電影也一樣。”庫克坦言,并購是更快切入業務的方式,但他們還是決定不采用這樣的方式,因為“始終感覺不像蘋果”。
但是與幾款產品就能暢銷全球的手機業務不同,在《F1》之前,蘋果的電影業務砸錢也沒砸出太多聲響。《花月殺手》《拿破侖》等電影雖然入圍奧斯卡等多個獎項,但票房表現并不理想,遠遠不夠覆蓋其制作成本。到了《阿蓋爾》和《登月大計劃》更是票房和口碑雙撲街。
不并購、堅持原創精品,也意味蘋果的內容庫無法短期內擴容。而過小的內容庫,很難維護用戶的粘性。研究公司Antenna的數據顯示,AppleTV+的月度用戶流失率高達6%,是Disney+(3%)的兩倍、奈飛(2%)的三倍,用戶們往往在觀看完某部熱門內容后就退訂了。另據《The Information》報道,Apple TV+在2024年擁有約4500萬訂閱用戶,每年在內容上的支出約為45億美元,每年虧損超過10億美元。
與蘋果不同,亞馬遜以中小成本的藝術片切入行業。
2017年,其憑借投資的《海邊的曼徹斯特》和《推銷員》一舉斬獲3座奧斯卡獎,成為首個拿下奧斯卡獎的流媒體公司。而后出品的《倫敦生活》《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等劇集持續鞏固了其高端劇集的口碑。
圖源 / 《海邊的曼徹斯特》豆瓣官方劇照
2022年,亞馬遜以8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米高梅,獲得4000多部電影和1.7萬集電視劇的版權,其中不乏《007》《洛基》等經典IP。亞馬遜內容庫迎來質變,也標志著亞馬遜從“自制內容”轉向“版權+定制”雙輪驅動。公開數據顯示,Prime Video目前每月可觸達超2億全球消費者,在美國市場,每月平均可覆蓋1.3億人次。
生態協同和獎項突破讓亞馬遜成為了歐美的流媒體新貴,但內容商業回報上的不確定性也困擾著這家公司。與蘋果一樣,亞馬遜也有很多高成本制作但票房慘敗的案例。如2024年的《紅色一號:冬日行動》由巨石強森和克里斯·埃文斯主演,內地票房僅2000萬元,全球票房也遠不及預期,預計虧損2億美元。
此外,互聯網基因與藝術制作邏輯的沖突也在這家公司充分展現。拿下007系列版權后,亞馬遜意圖將邦德打造成為其娛樂帝國的王牌。但在項目電影的開發上,亞馬遜與該系列曾經的女掌門芭芭拉?布洛科利產生矛盾。布洛科利認為亞馬遜“算法主導”模式破壞IP文化內核,并公開批評亞馬遜高管是“白癡”。最終布洛科利出走,邦德系列電影一再被擱淺,直到今年才再度被提上日程。
相比國外,國內的影視基礎更加薄弱、市場變化更為迅速且劇烈。因此,國內互聯網公司面對的不確定性更強,交過的學費也更多。
阿里影業成立之初,曾試圖掌控電影的全產業鏈,并投入大量的資金制作了《阿修羅》《擺渡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大IP、大導演、大制作的電影,但都票房慘淡,其中《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還被選為當年的“年度爛片”。
2015年,嗶哩嗶哩聯合SMG合資成立嗶哩嗶哩影業有限公司。但成立一年半,成績乏善可陳,除了參與投資的《我在故宮修文物》以及動畫片《精靈王座》之外,沒有其他成績,且這兩部作品票房都非常慘淡。2016年,嗶哩嗶哩影業營收為零、虧損6000多元,最后被股東以200萬元的價格甩賣。
小米也曾短暫得進入過電影行業。2016年成立小米影業,該公司時任總裁唐沐認為做產品和做電影的方法論相通,希望用科技作為藝術創作的主要工具,以“小步快跑,快速迭代”的方式做電影。但事實證明,這種互聯網思維在電影行業行不通,小米影業成立一年便因缺乏技術、基因和合適的團隊而被砍掉。
關雅荻向「定焦One」分享了一個他最近觀察到的案例,某互聯網平臺為今年上線的一部電影投資了大幾千萬,但最終票房只有幾百萬。這個項目的很多失誤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也很難理解互聯網平臺進入行業這么多年,還會做出如此“門外漢”的決策。
熱愛驅動,還是數據思維?
“或許,這個行業最核心的壁壘就是運氣。”莫妮卡向「定焦One」感慨。
這話聽起來略顯無奈,卻道出電影行業的不確定性本質。電影有很強的非標生產特性,需要提前1-2年預判社會情緒和市場趨勢,因此創作周期和風險遠超標準化產品。與此同時,電影的生產又是一個多層級的創意協作體系,會產生無數復雜的人際關系和蝴蝶效應。種種因素歸結到一起,“運氣”成為一種對復雜變量交織后的簡化表達。
相比國外,國內互聯網公司想要跨界,面對的是一個更為混沌的市場。陳默默介紹,好萊塢經過百年的發展,已經形成了較為穩固的產業鏈路,好萊塢公司對于市場話語權也更大。在國內,從消費者到上游創作的閉環鏈路更短,因此變化更快也更為劇烈。
內容消費生態的不同,也使得國內外巨頭做電影形成了不同的路徑。
百年制片體系+全球發行網絡,海外的互聯網公司可快速整合資源。與此同時,成熟的內容消費市場允許科技公司通過高溢價IP購買+流媒體綁定直接變現。因此,亞馬遜和蘋果等科技公司直接成為了好萊塢制片廠的競爭者。就拿《F1》項目來說,制作團隊首次在好萊塢提出他們的想法時,引發了一場競購戰,幾乎所有大型娛樂公司都參與其中。最終,蘋果大手筆拿下了這個項目。
相比之下,國內互聯網公司的內容失敗率更高。經過最初主投主控一些項目的失敗之后,國內的互聯網巨頭更多選擇從票務入口切入(如淘票票和貓眼),通過控制流量入口和宣發渠道,以輕資產模式獲取產業話語權。
圖源 / pexels
在電影市場放緩的當下,國內互聯網公司對于電影業務的投入更為謹慎。
莫妮卡介紹,對于國內的很多互聯網公司來說,做電影風險大、周期長、盈利又差,是一項雞肋業務。就拿騰訊來說,它的生態很廣,可能在一些IP的開發上需要補充一個電影產品,除此之外電影業務對它而言并無太多的戰略意義。對于字節,抖音現在已經是電影宣發的最大平臺,僅靠宣發就能分蛋糕,也沒必要再重金投入電影制作。
在今年6月,阿里影業正式更名“大麥娛樂”。有觀點認為,更名背后體現的是阿里對于文娛業務的重心轉移:弱化高風險內容制作,強化線下娛樂生態。2025財年,大麥娛樂的收入達到了驚人的20.57億元,同比增幅高達236%。而阿里影業的電影業務收入卻降至27.12億元,同比減少約9.61%。
與此同時,在莫妮卡看來,互聯網公司的基因與電影行業的特性存在本質沖突。“互聯網公司強調數據、ROI和快速決策,這跟電影行業的創作邏輯是相違背的。因此,在國內互聯網企業的體系下,很難做出好的創意產品。”一位業內人士透露,互聯網公司電影業務執行層和中層很多都是傳統影視背景出身,但到了平臺還是不得不按照數據思維做事。
“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為了什么?”
上述對話發生在《F1》電影的開頭和結尾,發生的情境是主角桑尼·海耶斯(布拉德·皮特飾演)被問及參加賽車比賽的動機。為什么要賽車——這個問題貫穿了電影始終。對于桑尼來說,答案是激情和熱愛。
在關雅荻看來,熱愛或許正是這部電影對于行業的啟示。除了漢密爾頓之外,主創班底中不少人是F1車迷。比如,蘋果電影娛樂主管埃迪·庫伊,他還擔任法拉利車隊的董事。導演約瑟夫?科辛斯基在疫情期間也沉迷于F1紀錄片《極速求生》。他執導的很多電影都展現了對速度的癡迷。皮特本人也是一個天賦過人的車手,喜歡汽車和摩托。
或許,對于電影這門生意來說,終究需要些不計回報的熱愛,而這恰恰是追求數據與效率的互聯網基因里,最難長出的東西。
*題圖來源于《F1:狂飆飛車》豆瓣官方劇照。大吉、莫妮卡為化名。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