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策

執筆 “述策”團隊

說明：近日，“述策”團隊完成了報告《美國對外軍事干預的新特點——以2025年美軍“午夜之錘行動”空襲伊朗核設施為例》。本報告約3.8萬字，插圖49張，腳注154個。報告分9個部分展開。一、決策過程；二、實施詳情；三、效果評估；四、綜合分析；五、美國軍事干預俄烏戰爭和干預以伊沖突之比較；六、對策建議；七、附件1：美國國防部長和參聯會主席對“午夜之錘行動”的陳述（6月22日、6月26日兩次）；八、代表性武器裝備；九、世界各大媒體和智庫的表現。本報告中重要的信息和數據均用腳注形式標記了出處。就我們目力所及，這應該是截至目前對“午夜之錘行動”梳理和分析最全面和深入的報告。

目錄1

目錄2

下面是該報告部分內容

2025年6月21日，美軍趁夜襲擊了伊朗境內3處核設施——福爾多、納坦茲、伊斯法罕，該行動被命名為“午夜之錘行動”（Operation Midnight Hammer）。值得注意的是，據美軍參聯會主席凱恩透露，早在15年前，美國國防威脅降低局就專門組建了一個團隊，負責觀察和研究伊朗福爾多的核設施建設，并研究開發能深入地下進行打擊的巨型鉆地炸彈。凱恩表示，美國國防威脅降低局還有其他團隊盯著其他國家類似的設施很久了，威脅意味十分濃厚。“午夜之錘行動”籌謀之久、決策之快、實施之秘，都出乎世人預料，是觀察和剖析美國對外軍事干預的最新案例。

“午夜之錘行動”示意圖

對此，美國媒體很熱鬧報道很多，但美國著名防務智庫（包括Rand蘭德公司、CSBA戰略與預算評估中心、CSIS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等）對“午夜之錘行動”的相關內容都很少，且缺乏細節和深度。比如，CSIS有3篇相關文章但缺乏細節，蘭德公司僅有1篇相關粗淺的評論，而CSBA則是0篇。看起來，美國的防務智庫畢竟不是新聞媒體，不太追逐熱點，而是注重研究，即使要研究“午夜之錘行動”，也要“等子彈再飛一會”，掌握更多證據和事實再說。一個理性研究，一個追逐熱點，這也許是防務智庫與普通媒體的區別。截至本報告定稿的7月21日，“午夜之錘行動”過去一個月了，該浮出水面的消息也浮上來了，虛假不實的消息也過濾掉了，可以好好進行分析評估了。

俄烏戰爭打了3年多，美軍大力支持烏克蘭，但一直沒有親自下場。而以伊沖突后僅一周左右（始自6月13日以色列突襲伊朗，展開“雄獅崛起行動”），美國就作出了直接進行軍事干預的決定，B-2轟炸機連續飛行18個小時遠程奔襲伊朗的核設施。

是哪些因素促成美國在短短幾天就做出了直接干預以伊沖突、空襲伊朗核設施的決定？美軍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成功組織實施了這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遠程奔襲行動（特朗普作出決定到美軍出動，只有約2天時間），“午夜之錘行動”有哪些經驗和教訓？戰損評估存在哪些困難？本次行動的成功會不會鼓勵特朗普政府將來更傾向于采取冒險行動？我們又該如何應對？這些都是本報告要回答的問題。

一、部分B-2轟炸機向西佯動作為誘餌聲東擊西，這是誰的點子？

截至目前，美方尚未公開這個點子的版權。“述策”團隊研判，提出這個點子的不是特朗普本人，而是軍方智囊。

特朗普是一個藏不住事兒的人，盡管他本人采取了諸多欺騙手段以掩蓋對伊動武企圖，但同時也忍不住多次發出即將空襲的警告。“午夜之錘行動”前后，特朗普在“真實社交”社交平臺的個人賬號上至少發布了12條帖子，其中有真有假。

虛實混合的消息同時放出，也許是特朗普的領導風格——他喜歡外界去猜測自己心思，也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但客觀上，其中有些消息可能讓伊朗有所防備，而這正是美國軍方所擔憂的。《紐約時報》透露，特朗普公開警告伊朗要對其動武的聲明“引起了五角大樓和中央司令部的擔憂，軍事策劃人員開始擔心特朗普向伊朗發出了過多即將發動襲擊的警告”，一名美軍官員甚至表示，總統是空襲計劃面臨的“最大的安全威脅”。

于是，空襲伊朗核設施的具體策劃者想出了出動部分B-2轟炸機向西飛越太平洋去往關島，并故意啟動應答機以便商業衛星公司能夠發現，進而讓開源平臺捕捉到，再通過媒體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從而達到通過佯動進行欺騙的目的。

應答機 （Transponder）

收到無線電詢問信號時自動做出回應的電子設備應答機，它是由二戰中英國空軍和美國陸軍航空隊開發的雷達敵我識別系統中演化而來。在航空領域中，應答機主要作為協助識別航空交通管制雷達上的航班，飛機上的空中防撞系統（TCAS）的運作也是基于偵測應答機間的發射信號。

二、虛假信息掩蓋下的真實信號

一次軍事行動前想要瞞得天衣無縫，這很難。特別是對美國而言，由于兩黨斗爭激烈，政府或國會的內部人員泄密事件層出不窮，媒體記者的“挖料爆料”能力也超強，加上特朗普本人喜歡出風頭愛顯擺，保密工作就更難，以致于連軍方都覺得最可能泄密者不是別人而正是“三軍總司令”即特朗普本人。

就“午夜之錘行動”而言，盡管美方采取了多種欺騙措施，但仍能觀察到一些真實的信號。

第一個真實信號：6月16日，就在特朗普離開七國峰會回國的同一天，美國越過大西洋向歐洲大量調動軍隊，其中包括之前從美國起飛的31架加油機。法新社的報道在細節上略有不同：6 月 15 日至 18 日，至少有 27 架軍用加油機從美國飛往歐洲。

注意，這樣的調動很不尋常，因為從美國到歐洲距離很遠，而且31架加油機的數量不小。要知道，提前部署加油機是進行遠程作戰的前兆，畢竟B-2轟炸機在巡航狀態下每6個小時就需要加一次油，每次最多只能加50噸燃料。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信息不僅英國BBC、路透社等媒體進行了報道，在航班跟蹤網上也能查到。對遠程作戰來說，轟炸機可以臨時起飛，但加油機得提前部署，而加油機不可能一直在天上飛，總要有地方停靠，就可能被開源渠道捕獲。換句話說，通過秘密渠道拿到的情報當然很有價值，但開源渠道獲取的信息也有用。

如果當時能夠對美國的加油機進行全面偵察和監視，至少可以發現以下重要信息：（1）亞速爾群島拉日什（Lajes）基地有12架加油機；（2）西班牙莫倫（Moron）基地有18架加油機；（3）希臘蘇達灣干尼亞（Chania）基地有8架加油機。亞速爾群島拉日什基地在大西洋東部上空，西班牙和希臘在地中海附近，三個點位都在從美國東部到伊朗的飛行路線上。后來的事實證明，亞速爾群島拉日什（Lajes）基地的12架加油機在大西洋上空為7架轟炸機進行了第二輪加油（第一輪加油在7架轟炸機飛離美國東海岸時）；西班牙和希臘的加油機在地中海上空為7架轟炸機進行了加油。這幾輪加油都在海上，就是為了盡量避免被發現。

亞速爾群島拉日什（Lajes）基地在地圖上的位置（紅色）

隨后的6月16-17日，特朗普連發多篇帖子，暗示要采取比和平協議更大的行動，還要伊朗無條件投降。盡管特朗普說的是真的，但在伊朗和外界看來，他可能是在恐嚇而已。特朗普當時的話難辨真假，但有些事做不了假。

第二，美軍撤僑并加強軍隊安全戒備

早在6月11日前后，美國駐伊拉克巴格達使館中非必要人員撤出，同時海灣地區幾個軍事基地的軍屬也陸續撤出（采取“自愿原則”）。美國之所以這樣做，直接原因是伊朗威脅如果其核設施遭到打擊，將襲擊該地區美國的軍事基地。

2025 年 6 月 5 日（左）和 6 月 19 日（右） 卡塔爾烏代德美軍基

6月19日，美軍駐卡塔爾烏代德空軍基地停機坪上的飛機大多數都“消失了”——對比6月5日和19日的衛星圖像可知，5日該機場的飛機有40架，但19日只剩3架。法新社在6月20日凌晨（當時“午夜之錘行動”尚未正式啟動）的分析中認為，這可能是伊朗為了防備自己的核設施遭到打擊后進行報復。如果一個信號不夠，還有另一個信號佐證：美國駐卡塔爾大使館于6月19日宣布：“出于謹慎考慮并考慮到持續的地區敵對行動”，將限制進入該基地，并敦促工作人員“提高警惕”。

值得玩味的是，美國國防部附近商家的有關數據也是判斷美國是否將發起軍事活動的依據。五角大樓有至少2萬多名工作人員，從商業角度看是一個穩定的客戶群體。盯上這個客戶群體的一個商家是披薩店，專門在附近開了兩家為五角大樓服務。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家披薩店為了提供精準服務（在客流量高的時段備足貨），利用機器實時監控客戶訂貨情況，以便對客流時段和客流量進行分析，還在X社交媒體發布相關報告。據五角大樓周邊披薩店的監控數據，以色列于6月13日對伊朗進行空襲之前幾個小時的深夜，五角大樓有不少人買披薩。披薩店的報告寫道：“距離關門還有大約一個小時，距離五角大樓第二近的達美樂披薩店（開車大約 8 分鐘）的客流量與美國東部時間周四晚上 11 點左右的正常情況相比極其巨大。”這不難理解，畢竟以色列空襲伊朗得提前向大哥美國“報告”，而美國國防部的參謀們要進行評估并向有關領導報告，所以加班的人很多。到了美國自己要空襲伊朗的核設施，“披薩定律”同樣適用，加班的人更多，披薩店也更忙了。

三、美國干預俄烏戰爭和以伊沖突的一個共同點

過去，美軍多次進行各種各樣的對外軍事干預行動，但最有參考價值的還是最近干預俄烏戰爭和以伊沖突兩個案例。這兩個案例除了時效性強，也很具有代表性，比較其異同，可為預判美軍未來對外軍事干預行動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這兩個案例有很多不同，但有一個相似點——均是先觀察而后行動，而不是冒然下場。

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都不是馬上參戰，而是在“最合適”的時候介入，既減少了自身傷亡，又分到了勝利的果實。從此，先察而后動成為美國實施對外軍事行動不成文的“規矩”。

俄烏戰爭中，俄羅斯正式發動進攻是2022年2月24日，其在行動前一再否認有攻烏計劃。而美國提前幾個月就掌握了俄軍要對烏克蘭發動戰爭的情報，并于2021年12月初公開了俄烏邊境俄羅斯軍隊和裝備的衛星照片以及俄軍要攻占的地點和消滅的人員名單。同時，美國還通過其他努力試圖阻止俄羅斯，但沒能成功。

據美國及其盟國掌握的情報，俄羅斯計劃3天攻占烏克蘭首都基輔，10天占領烏克蘭全境。開戰后，被俘的俄軍士兵表示只隨身攜帶了3天口糧，繳獲的俄軍坦克內發現的文件說“特別軍事行動”將在10天內結束，印證了美國及其盟國的上述情報。

盡管戰前情報準確，但美國似乎無能為力，其情報機構認為，基輔將在96小時內淪陷。俄軍攻入烏克蘭之初，美國因對克蘭局勢悲觀，未立即施以援手，而是處于觀望狀態。美國表示可幫助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出逃，在國外組建流亡政府。當然了，美國也宣布聯合其盟國加大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并強調“不惜一切代價”支持烏克蘭的國防努力。但這只是口頭表達立場，沒有什么實際的直接的軍事援助——美國擔心那將變成俄軍的戰利品。美國選擇這樣的立場，還擔心激怒俄羅斯而導致自己被迫直接卷入，為了一個烏克蘭不值當。

俄烏戰爭的走向尤其是最初三天戰場局勢，將決定美國的立場。2月24日，俄軍同時分4路發動進攻，其中最重要的目標是奪取安東諾夫機場，進而攻占基輔（該機場離基輔不到10公里），但沒能成功。2月25日，俄軍加強兵力奪占了該機場，但烏軍提前破壞了機場，導致俄羅斯無法空運部隊在該機場降落，嚴重影響了此后迅速奪取基輔的行動。根據美國的預判，俄羅斯將迅速奪取對烏克蘭的制空權，火速推進并攻占基輔，烏克蘭會速敗。但通過對俄烏戰場兩天的密切觀察，美國發現俄軍表現拉胯，既未奪取制空權，推進速度也沒有預想那樣快，甚至沒有占領任何一個人口中心，而烏軍表現卻十分頑強，其指揮和控制系統仍能運轉。同日下午，普京通過中方表示，俄羅斯愿意與烏克蘭高層進行談判，這是其示弱的明顯信號。

基于此，在俄烏戰爭爆發第三天即2月26日，美國的立場發生了轉變，國務卿布林肯宣布向烏克蘭提供3.5億美元軍事援助。自此，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源源而至。如4月12日，美國又向烏克蘭提供了7.5億美元的額外軍事援助，包括無人機、榴彈炮和防御化學襲擊的防護設備。也就是說，美軍的觀望只持續了兩天，第三天就決定對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未來我國若武力解決臺灣問題，最大變量是美國是否軍事介入及其介入的程度，而這個變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軍在戰爭初期的戰場表現，決不能重蹈俄軍的覆轍。

至于以伊沖突，美國的觀望時間反而要長一些。6月13日，以色列開始空襲伊朗，但遲至6月17日，美國的態度才發生轉變，“觀望時間”約4天，隨后作出了直接軍事介入的決定，派美軍空襲伊朗核設施。

美國介入俄烏戰爭盡管不是美軍親自下場而是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但面對的畢竟是俄羅斯這個“世界第二強國”，按理決策時會審慎得多，卻只用了2天。相反，美國介入以伊沖突面對的是伊朗這樣較弱的對手，理論上決策會更容易，實際上卻用了至少4天。

為什么？

一方面，美國通仔細觀察俄烏雙方在2月24日、25日兩天的表現，發現俄軍沒有自己預想的那么強，烏軍也沒有自己預想那么弱，只要烏軍獲得美國在武器裝備和情報偵察監視等方面的支持，有可能扛住俄軍，而美國則可借此削弱俄羅斯這個“老二”，鞏固自己“老大”的位置。因此，美國只用了兩天就決定援助烏克蘭打“代理人戰爭”，間接介入俄烏戰爭。

另一方面，伊朗雖是弱國，但畢竟沒有直接損害美國的利益和資產，而且美國對伊朗是否具備核能力并不完全確定，擔心遭到報復。所以，美國用了4天時間，才決定直接介入以伊沖突，遠程奔襲伊朗3處核設施。

說明：以上節選部分在原報告中有20多個腳注，以注明重要信息和數據的出處，這里從略。

“述策”團隊創建人簡介

許述，軍事學博士，出版《這才是美軍》《兵道》《這也是美軍：美軍的50個弱點》；從軍約20年，曾在戰區級機關工作；退役后立“述策”團隊，專門研究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