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徒手，本名陳國華，福建福州人。1961年出生。1982年春畢業于廈門大學中文系，先后在中國致公黨中央機關、中國作家協會、《北京青年報》副刊工作。主要從事知識分子專題資料的收集，著作《人有病，天知否——1949年中國文壇紀學》《故國人民有所思》等。

原題

針刺麻醉在北京

作者：陳徒手

針刺麻醉（簡稱“針麻”）作為新興的醫療技術手段，最早是1958年被發現、1965年在上海開展起來的，北京市衛生局黨組于該年7月組織北京結核病研究所一個班子去上海學習，8月份即在北京試用針麻作肺葉切除術并獲得成功，而且在手術切口和針刺手術上有些改進。11月初舉辦針麻短期學習班，共有十九家醫院87名醫護人員參加，辦班后在短時間內完成五十多種病的大小手術一千余例，其中包括拔牙三百余例。

1958年9月5日《解放日報》相關報道

1966年2月15日，市衛生局黨組上報《北京市針刺麻醉手術開展簡況》，認為針麻是我國的一項新的創舉，不僅是在麻醉方法上開辟了一條新的途徑，而且對外科手術具有革命意義。報告稱，最大的優點是對病人有利，術后身體恢復快，沒有麻醉意外，沒有惡心、嘔吐、頭痛、頭暈及大小便困難等麻醉藥物反應，也無并發癥。針麻還可以節省麻醉藥物，在農村也易于施行，并有備戰意義。報告也承認，有些醫務人員和專家對針麻這一新鮮事物尚有懷疑，有些手術的效果還不穩定，特別是腹部手術尚未過關，有些醫務人員由于存在急于求成的情緒，對有效穴位的配方、手法、適應癥的選擇及個體差異的規律還沒有很好的認識和掌握，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針麻的效果。

從那時起到70年代初期，相關針刺麻醉的工作不火不慍，1971年時在針麻原理研究上，有專家發現動物腦內某些神經介質在針刺鎮痛中起一定的作用，為研究針刺麻醉的物質基礎開辟了新的途徑，并在體表（穴位）與內臟相關的研究中，還建立了動物模型，為今后深入探討經絡的實質打下了基礎。1973年2月1日，市衛生局呈上《關于北京市開展中西醫醫結合工作的情況報告》，內中披露，全市25個市、區、縣醫院在1972年6月底以前，共做針麻手術兩萬六千多例。最為火熱的還是屬結核病研究所，從1970年6月至后兩年，在一根針麻醉下做開胸手術151例，成功率達98%。他們的醫療隊甚至在農村社員家里也用一根針麻醉，成功地進行了開胸手術。

1973年3月12日，中央財政部、衛生部軍管會發函給北京市衛生局、財金局，劃轉科學技術三項經費，其中將10.9萬補助給北京醫學院及其第三附屬醫院，作為開展針麻原理重點科研工作的費用。該年7月30日，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向市里上報《關于建立針麻科研領導小組的意見》，匯報說，關于針刺麻醉的研究，衛生部和市革委會已作為國家任務下達，列入重點科研項目。由于針刺麻醉是中西醫結合的產物，是我國獨創的一項醫學新成就，在國際上已引起許多國家的重視。因此，闡明針麻原理，進一步提高針麻效果，是具有重大政治意義的科研課題。為了切實加強黨對針麻協作組和針麻研究工作的領導，及時解決研究工作中所存在的問題，為針麻原理的突破做出我們應有的貢獻，為此擬成立針麻領導小組，力爭早日突破針麻原理和臨床“三關”問題，從而使針刺麻醉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參加協作組的各有關單位黨委要將此項重點科研項目列入議事日程，切實加強領導。

到了11月27日，市衛生局致函市科技局，要求增加11萬7千多元科研經費，主要是撥給中醫醫院中醫研究所，他們承擔針刺后微循環變化的研究任務，需要1萬5千元“連續顯微攝影儀”一臺；還有兒童醫院為參加國際兒科學會做報告之用，需測定針麻臨床數據，申請購買荷蘭展覽會上展出的三通道心音圖和示波器，共需經費4萬3千8百30元，再則就是朝陽醫院定量針麻儀的研制費1萬5千元。

沈陽醫學院辛育齡團隊開展針麻肺切除手術，術中病人清醒自然，無痛苦表情

02

1974年，市衛生局領導班子在討論《關于一九七四至一九七五年北京市中西醫結合工作的意見》一稿時，大家確認了針麻的最新狀態：針刺麻醉的手術范圍擴大，針麻效果不斷提高，1970年以來全市共做針麻手術5萬多例。有些醫院已將針麻作為剖腹產和肺葉切除等手術的常規麻醉方法。針麻原理的研究，也積累一些新的資料。

1974年6月在市第二次中西醫結合工作會議上，房山縣周口店公社衛生院代表講述他們發現、試用白屈菜的經過，忍受頭暈眼花、出冷汗、血壓降低等痛苦，終于摸索出此藥的有效安全劑量、中毒量以及維持時間，可普遍在針麻和局麻的手術前給藥。從此不再購入嗎啡、杜冷丁等藥，也適應戰備的需要。

11月21日，友誼醫院革委會上報《一九七四年中西醫結合工作總結和今后的初步計劃》，重點談到針刺麻醉和中藥麻醉都有了新的進展，一至十月份共做針麻手術357例，病種擴大到四十余種，在針刺麻醉下進一步做了縱膈腫瘤、食管癌、肺癌、心包囊腫、垂體瘤、腦膜瘤、上頜竇炎、鼻中隔彎曲、阻生齒等手術，優良率約達88%以上。報告稱，友誼醫院將力爭在1975年使針麻手術達到總手術數的30%，1980年以前爭取達到總手術數的40%，擴大病種，提高優良率，成為常規的麻醉方法。

1975年初，中央衛生部制訂了“針刺麻醉全國研究規劃草案”，包含了1975年至1980年全國范圍內的研究計劃。根據相關省市大協作的規劃草案，北京市共負責兩個課題，一是剖腹產針麻手術的臨床研究，另一是針刺鎮痛作用中有關中樞神經遞質的研究。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把剖腹產針麻手術的臨床研究，交給北京地區婦產科針麻協作組負責，組長單位為北京婦產醫院，要求他們到年底前總結出剖腹產針麻手術的操作規程。中樞神經遞質鎮痛中作用的研究，已落實北京醫學院負責。另外，北京市與中國中醫研究院合作進行有關經絡現象與針麻效果的關系等課題的研究，已組成協作組，將派人赴外地學習先進經驗，再通過辦班的形式，邀請城鄉針灸醫生和針麻研究人員參加，以便在較大范圍內發動群眾開展此項研究。

1970年電針麻醉腹部手術。許幗光供圖

婦產醫院向市衛生局反映，接待參觀針麻剖腹產手術的任務太重，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1975年3月，市衛生局舉辦針麻學習班，有一次共有五十多位學員到婦產醫院看剖腹產的針麻手術，學員們提意見說，人多看不清，要求再看。因此，有人提議拍攝一部《針麻剖腹產》的教學影片，供內部交流用，就可以有效地解決這個矛盾。衛生局請求衛生部科教組批準供給底片和聲帶片各20盒，在婦產醫院和北醫人民醫院兩處拍攝，影片長短不超過半小時。（見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1975年3月25日《關于落實一九七五年針麻研究計劃和申請電影底片的報告》）

市婦產醫院針麻組在1974年6月第二次中西醫結合工作會議上有一個發言材料，名為《不斷提高路線斗爭覺悟，堅持開展針刺麻醉工作》，內中稱，到1973年底已用針麻方法做剖腹產手術1044例，占全部剖腹產手術的95.9%，此外還做了許多絕育、附件手術及子宮切除術等。材料中披露，開始時對針麻的效果也有懷疑，常常以“病人太胖”“瘤子太大”“人手不夠”等為借口而不用針麻方法，有的醫生強調針麻不保險，手術操作困難不愿用針麻，有的病人也拒絕用針麻作手術，針麻組也怕到病房去做說服工作，一度針麻陷入停頓狀態。1970年毛主席“520聲明”發表以后，醫院領導引導大家從加強戰備的觀點來認識針麻工作的重大意義，強調搞好針麻工作是捍衛毛主席革命衛生路線的戰斗。

報告中舉例說，有一位30多歲的病人入院時已臨產，病情危重，經反復討論，決定應用針刺麻醉，結果病人術中始終清醒，無痛苦表情，血壓、脈搏、呼吸等均平穩，出血僅100毫升，母女平安。這次針麻手術的成功在全院震動很大，進一步提高對針麻優越性的認識，也使大家懂得要用正確態度對待針麻這個新生事物。報告闡述道，在剖腹產手術中，過去都用連續硬膜外麻醉，一則掌握技術難度大，再則有時出現意外并發癥。而針麻正好克服這個缺點，手術過程中血壓脈搏平穩，出血明顯減少，術后恢復快，一般24小時內即可自動排便排尿，第二、三天即可下地，深受產婦們的歡迎。原來醫生埋怨麻醉差，而麻醉師則怪醫生的動作粗暴，速度慢。通過教育和發動，醫生們找出較完善的針麻下手術的操作規程，提高了針麻效果，如剖腹產手術一般只需40分鐘就可完成。

1973年婦產醫院就接待42次外賓參觀針麻手術，有30多個國家334人次，還接受埃及針麻學習參觀團、柬埔寨外科醫生和印度醫生學習針麻的任務。針麻組表態說，外事促內事，加深開展人民外交精神的理解，更增強為祖國爭光的自覺性。

1972年，沈陽醫學院辛育齡團隊接待訪問團參觀針麻肺切除手術

03

根據衛生部和市委的要求，針刺麻醉工作應于半年內小結一次，像針麻剖腹產更是需要定期向衛生部、市委領導匯報進展。1975年6月2日，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通知各有關單位，要求對上半年針麻工作做小結，在6月15日前報市衛生局科教組。

市衛生局擬出幾條小結提綱，其中有“你單位在開展針麻工作中是如何加強黨的領導，組織好此項工作的？”“聯系針麻工作中兩條路線兩種思想斗爭的實際，解決了針麻工作中哪些問題？”“如何貫徹毛主席光輝的‘六二六指示’，在普及推廣和提高針刺麻醉的過程中，有哪些經驗？都舉辦了哪幾種手術的針麻學習班？共有多少人參加？”“各區縣已有多少醫院和公社衛生院推廣了針麻手術？效果如何？赤腳醫生參加針麻工作的情況和群眾對針麻的反應如何？”小結中強調，各單位對北京地區針麻研究計劃中要推廣的十種手術實際損傷情況進行總結，各專題協作組組長單位對協作的情況和經驗加以匯總，尤其在針麻原理、穴位經絡、體表與內臟、神經介質在針刺鎮痛中作用等研究方面有哪些進展，需要及時通告。

1975年6月2日，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給各專題協作組負責單位下發衛生部“針刺麻醉本年度全國研究計劃”，這些單位為婦產醫院、朝陽醫院、結核病研究所、宣武醫院、中醫醫院、積水潭醫院、工農兵醫院、北京第二醫學院、北京醫學院、順義縣衛生局，均為當年醫療能力居前的大醫院，也是衛生局試驗針麻的幾大重要基地。市里上下對針麻格外看重，凡是沾上針麻，動不動就以政治高帽來推進，擺在突出的位置，而且不容置疑。休養干部薛銳英在治療自己寇心病的同時“摸索”出一套針刺治療的方法，市委科教組俞國林介紹到崇文醫院開設治療點，1974年3月12日科教組負責人高戈批給衛生局黨委，責問道“你們是否愿意支持這一新生事物？你們的具體行動打算怎樣？”迫使衛生局黨委勉為其難地表態同意。

結核病研究所依舊是全市針麻的領先者，以“一根針麻醉手術”令人矚目。最初應用針麻施行肺切除，要在四肢上扎40根，并需繁雜的指揮信號系統，每臺手術要比原來增加7人才能完成。試驗組進行自身扎針、篩選穴位的工作，“發揚寧愿自己試扎千針，不給階級兄弟誤扎一針的革命精神”，每經過一次自身試驗，針麻就前進一步，由當初的40根針，終于減少到只用1根針就可做開胸切肺手術。但仍存在鎮痛不足、肌肉緊張、內臟牽拉反應等三大難關，單位黨委及時組織大家學習馬列和毛主席著作，經過五組穴位的試驗，發現5寸長針臥刺任督脈給以高頻電脈沖刺激，對提高皮膚鎮痛效果較為滿意，經過臨床56例驗證結果切皮時不感疼的占82%，輕疼占14.3%，病人沒有用一點鎮靜輔助藥，手術鎮痛優良率達98%。（見結核病研究所1974年6月《走中西醫結合的道路，攀登針刺麻醉的新高峰》）

不時有外賓慕名前來結核病研究所參觀，對一根針就能開胸切肺表示“很難使人理解”，他們看了現場手術后，又要求親自體會針感，進行模擬針麻手術。結果所里進行兩天緊急的模擬試驗，最終10名被試者經針刺后8名痛閾、耐痛閾提高明顯，僅2名無提高，外賓表示“信服了”，還對外科手術技巧和對病人的高度責任感也深表欽佩。結核病研究所黨委認為，這起到很重要的政治作用，有力駁斥“針麻不科學”等反動謬論。

不少醫務人員逐漸改變對針麻的消極態度，由“疑”變“信”。1974年9月17日，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上呈《關于貫徹落實第二次中西醫結合工作會議的情況匯報》，里面舉了一個人物轉變的實際例子：積水潭醫院麻醉科負責人金鳴昌過去不相信針麻，經過實踐觀察，現在也積極要求搞針麻，發現有的外科醫生開藥麻的病例適于針麻的，就主動和手術醫生聯系改為針麻。

1972，上海某醫院針刺麻醉下的外科手術。《人民畫報》記者何世堯攝

04

衛生部曾把五個針麻原理研究專題和臨床十種針麻手術分別交給有關省市牽頭，并準備在1976年初召開全國牽頭單位匯報會，這就迫使各牽頭單位紛紛召開諸多座談會，進行專題的經驗交流、觀摩和資料匯集等工作。北京市衛生局擬在1975年底在京召開18個省市的剖腹產座談會，相關省市派出婦科、麻醉醫師各一名出席會議。轉年一月與上海市合作召開針刺鎮痛專題座談會，有24個省市的代表參加。

1975年12月，市衛生局出臺了一份《北京市中西醫結合工作五年（1976-1980）規劃》修正草案，提及一個三至五年達到的小目標：通過臨床實踐，摸索規律，三年基本解決針麻鎮痛不全、肌肉松弛、內臟牽拉反應等問題，不斷提高針麻效果。兩年內全市有條件的衛生院和街道醫院都要開展針麻手術，三年全市針麻手術率達到50%，優良率達到80%。五年全市針麻手術率達到60%，優良率達到90%。對十一種臨床手術兩年內要總結出常規的針麻辦法，并分配如下：甲狀腺手術由順義縣醫院負責，輸卵管結扎由房山縣醫院承擔，闌尾手術由朝陽醫院負全責，剖腹產手術由婦產醫院擔當，友誼醫院主抓疝氣手術，積水潭醫院主管四肢手術，肺切除手術則由結研所負責到底，開顱手術由宣武醫院擔綱，青光眼手術由工農兵醫院擔負，牙科手術由口腔醫院包干，胃切除手術由北醫三院承包，兒科手術自然由兒童醫院擔綱。針麻原理的研究以北京醫學院為主，第二醫學院、中醫醫院、結研所神外研究所共同承擔，五年內要基本闡明原理。

經請示市委同意，1976年1月13日至19日召開“剖腹產針麻手術”專題座談會，1月22日至27日召開“針刺鎮痛作用的研究”專題座談會，各有三四十位代表參加。3月10日，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上報這兩個座談會“簡況報告”，內中稱，大家一致認為，經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批林批孔運動，經過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學習和評論《水滸》，針麻這一社會主義的新生事物茁壯成長，不斷發展，是對教育界、科技界的右傾翻案風的有力回擊。在各級黨委領導下，1975年18個省市的剖腹產針麻手術共完成3260例，超過原計劃的63%，在手術改進、中醫辨證等方面都取得一定成績。針刺鎮痛作用的研究，也繼續取得進展。代表們反映，這兩個會突出了無產階級政治，是一次以政治統帥業務，開得比較成功的會。兩個會的共同缺點是，事前準備還不充分，交流經驗不夠細。

北京市針麻剖腹產協作小組草擬一份名為《以階級斗爭為綱，深入開展針麻剖腹產科研工作》的報告，包括1975年工作總結和1976年研究計劃、針麻剖腹產手術醫療護理常規方法等，附有會上大家推薦的上海市、陜西省、北京市三份典型材料，待請市委領導審查后，上報衛生部科教局，擬以機密文件發給有關省市。

5月5日，市衛生局革命領導小組將《一九七六年針麻工作計劃報告》呈報市委文衛組，這份年度計劃經業務人員的反復討論、修改，經局黨委研究確定，如獲市委同意，需批轉各區、縣參照執行。該計劃強調1976年指標比1975年略有提高，如1975年針麻手術占全部手術率的42.2%，1976年提高為50%，1975年針麻手術優良率為73.7%，1976年為80%。1975年有近三分之一的公社衛生院開展了針麻手術，1976年就要求有條件的公社、街道的針麻手術例數要有所增加，又增添了胃切除、輸卵管結扎等針麻手術研究項目。

5月時，以“北京地區針麻協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名義，正式下達《針刺麻醉一九七六年研究計劃》，要求市屬各級醫療單位都要進一步普及針麻手術，努力提高針麻效果。各公社、街道衛生院等基層醫療單位，凡有條件的都應開展針麻手術，赤腳醫生和紅醫工也要學會應用針麻技術。麻醉醫生和手術科室的醫生都要掌握針麻操作。在全市要求針麻手術應達到50%，專科醫院更應高些。

針麻手術。沈家善攝

05

按照全國針麻專業會議提出的要求，根據北京市1975年臨床研究工作進展情況，北京市醫療單位需對原來的10種手術繼續進行研究，這10種手術是罩甲狀腺手術、輸卵管結扎術、剖腹產、闌尾切除、修補四肢手術、顱腦手術、肺切除術、青光眼手術、撥牙（或額竇手術）。市衛生局提出，針對各種手術存在的問題，集中力量，進一步通過優選穴位，改進針刺方法，合理使用輔助用藥和臨床預測工作，提高針麻效果，使10種手術的一、二級手術率達到80%，1976年底總結出10種針麻手術操作規程。在這同時，又增選胃切除針麻手術為臨床研究的重點項目。

1976年，衛生部統一規定臨床針麻手術仍按照“規定穴位，針刺條件、輔助用藥”的要求進行，規定手術例數中自選穴位、針刺條件和輔助用藥可占三分之一。衛生部為此制定針麻手術全國統一評級標準，共分為四級，其中一、二級為安靜、尚安靜，二小時內杜冷丁用量，公斤體重一毫克或一點五毫克以內，0.5%普魯卡因用量不用，大、中手術5毫升或10毫升以內；而三級疼痛較明顯，加輔助藥后減輕，尚能完成，二小時內杜冷丁用量，公斤體重二毫克以內，0.5%普魯卡因用量不用，大、中手術20毫升以內，小手術10毫升以內；四級疼痛明顯，需改換麻醉方法，二小時內杜冷丁用量適當增加。

市衛生局在年度計劃中，要求承擔國家科研項目單位的原理和臨床研究人員要相對穩定，把任務落實到人，保證時間，定期拿出成果。各單位要堅持共產主義大協作，樹立全市一盤棋的思想，做到人力物力相互支援，經驗互相交流，以“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革命精神，力爭1976年在針麻手術普及和原理的探討方面，做出更大的成績，為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爭光。

剖腹產針麻手術依舊擺在北京市衛生系統首要的位置，是北京市醫院領先于全國、較為成熟的拳頭項目。市衛生局布置全市全年要做5百多例，分配手術數額給相關醫院，其中婦產醫院130例、東四婦產醫院70例、宣武醫院、友誼醫院、工農兵醫院、朝陽醫院各40例等。局里提出更高的技術要求，要總結出剖腹產針麻手術的最優穴位，制定出剖腹產針麻手術的常規操作方法，通過臨床實踐總結出中醫辯證分型和采用辯證施治，提高針麻手術效果的經驗；對100手術病例進行有關心理因素的研究，探討同針麻關系。在承擔例數中，每組穴位需各做二分之一。對于輔助用藥，有一個簡單的要求：在胎兒娩出前，應盡量不用杜冷丁，按中等手術標準用藥。

衛生部規定剖腹產針麻的穴位是三陰交（雙側）、切口旁（雙側）、外麻點（雙側）、人中、承漿。外麻點位置，在外踝到臏骨正中聯線中點上一寸，脛骨旁一橫指。切口旁針位置，在切口旁0.5至1厘米。衛生部給予的針刺條件是，三陰交、外麻點電針刺激頻率為120次／分、人中、承漿1000-2000次／分、切口旁3000次／分。

肺切除針麻手術的臨床研究照例由結核病所擔當主力，全年要完成100例手術，市結核病院要完成其中的80例。按照衛生部最新布置，由市結核病院做扶突穴華陀夾脊穴30例、自選三陽絡、合谷穴加切口旁針做30例，由結研所做頸前穴30例、自選三陽絡加中府、肺俞穴做30例。在給予電針刺激頻率方面，任脈、督脈、華陀夾脊、切口旁針用高頻，其它各穴均用低頻刺激。通過對比實驗，要總結出遠端取穴同近節段取穴與針麻效果的關系，分析中醫辯證分型與生理機能狀態之間的關系，初步研究對不同類型病人提高針麻效果的轉化方法。同時要總結出心理因素在肺切除針麻手術上的影響，實際觀察100例。衛生局還提出輔助用藥的要求，開胸后肺門封閉1%普魯卡因10毫升以內，不影響評級。

衛生局提出輸卵管結扎針麻手術全市全年要做2000例，由16個市、區縣醫院分頭承擔，規定穴位為三陰交（雙側）、人中、承漿、耳穴神門等，電針刺激頻率1500次／分，其中一項研究內容是在同一病人身上或兩組病人身上，分別觀察同步帶電刺激與單用穴位刺激對臨床效果的影響，經過對比實驗總結出手術中不留針的優越性。

1975年發行郵票《針刺麻醉》

06

在1976年5月下發的《針刺麻醉一九七六年北京地區研究計劃》中，對甲狀腺針麻手術的針刺辦法介紹得最為詳細、周到：“扶突穴雙針的針刺方法，選用1.5寸的毫針，在雙側胸鎖乳突肌與頸外靜脈交界的上方，避開血管，與胸鎖乳突肌平行刺入皮下。再于雙側扶突穴后下方0.5厘米處，各進一針，使其與前一針平行，將左右兩對針與電針儀接好，通電，并按病人感覺調節第二根針的位置。如麻木區達下領或耳垂，針位宜調低，如麻木區達鎖骨，針位宜提高，如肩部搐動，則進針宜淺。通過調整針位，使麻木區與手術部位相符合，再將針固定。”規定相應的針刺條件，合谷、內關120-200次／分，扶突、耳穴2400-5000次／分。衛生局規定此類手術全年完成總數500例，大都由順義、平谷等郊區縣醫院承擔。

當時較為常見的闌尾切除針麻手術，市衛生局指定朝陽醫院為負責單位，由北醫三院、第六醫院、建工醫院、豐臺區醫院、通縣醫院等九家醫院全年共同完成300例。市里給的任務中，最重要的幾條是在現有經驗的基礎上，尋找解決內臟牽拉反應的最好穴位；觀察200例，通過對比實驗明確最適宜的針刺參數；年終總結出一套闌尾針麻手術的操作規程。

擅長骨科的積水潭醫院自然成為四肢針麻手術的負責單位，大都要做高難度的外傷骨折手術。市衛生局確定全年全市要做前上臂及外傷手術100例、股骨頸骨折三翼釘內固定40例、馬蹄內翻足矯形術70例、半月辨修復術20例等，電針刺激頻率在高頻范圍內達4-6萬次／分，要求觀察不同針刺頻率與針麻效果的關系，通過對150病例的脈搏、呼吸、皮電等預測，研究同針麻關系，并在年終做出小結。

同仁醫院作為業內的眼科權威單位，當時被改名為“工農兵醫院”，它作為青光眼針麻手術的負責單位，承擔全市青光眼手術三分之一的工作量。衛生部規定青光眼的穴位有三組，有陽白透魚腰、四白透承泣、合谷與支溝，均為患側，在承擔例數中，每組穴位需各做二分之一。衛生部對青光眼針麻的輔助用藥有特別的要求，即術前、術中一律不用杜冷丁及局部浸潤麻醉，如用即定為四級。

市口腔醫院被推選為北京地區針麻拔牙臨床研究的負責單位，要與其他醫院一起完成全年總數1000例的手術。規定的針麻要領為內頰車與頰車相對應，從下頜下緣進針，針尖到下頜孔處，進針約一寸，手捻2-3分鐘，留針10分鐘后可手術，電針刺激頻率為3000次／分。衛生局提出的要求是優選有效穴位，總結指壓取穴經驗，對100例進行中醫辨證分型同針麻關系的探討。

1976年4月9日公布了“針麻原理研究任務分配表”，首先確定由北京第二醫學院、積水潭、宣武醫院負責“穴位與針感的研究”專題，主要是在針感形成和針刺鎮痛中，發現穴位內感受器有如何作用，對神經纖維以及穴位內與針感形成有關的其它結構及傳導途徑要及時探明；北京中醫醫院則擔負起“經絡感傳現象的研究”，給予的任務是探討經絡感傳現象與針刺鎮痛效果的關系，探索敏感現象的客觀指標，分析此現象出現的條件同針麻的關系。還要通過對健康人1000人、各種疾病1500人的觀察，分析感傳現象在不同人群中出現的機率及其與某些疾病關系；在經絡敏感人身上進一步做麻木區帶及幅射場照相檢查，并建立氧電極穴位測定方法，篩選鎮痛有效穴位，過渡到針麻手術，初步肯定某些穴位對針麻效果的相對特異性。通過對20-30例敏感人的感傳循行觀察，探討感傳循行與古典經絡符合率。觀察敏感病人、非敏感病人和手術病人的痛闞變化，各觀察50人，進行分析。采用皮電、肌電、心電、局部血流、皮溫和血管容積脈搏等測定方法，觀察引起效應器的變化，用X光錄像記錄感傳或針刺穴位引起的內臟變化，用放射免疫法測定敏感人血漿中腎上腺皮質醇的變化。

這些針麻計劃出自專家們之手，用詞專業，充滿了職業的科技含量。在那時的衛生局官方檔案中，這種大量篇幅的醫學探討性質的文字顯得難得、少見。1976年5月，市革委會以京革發（一九七六年）105號文件轉發衛生局《一九七六年針麻工作計劃報告》，又回復到“鞏固和發展新生事物、用實際行動深入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政治路徑上去了。8月4日、6日，市衛生局召開貫徹落實市革委會105號文件情況匯報座談會，主要也是突出在開展針麻工作中，狠抓路線教育方面的情況、措施、經驗，過去、現在遇到哪些思想問題，如何解決的？如何在公社、街道衛生院等基層醫療單位普及針麻工作和提高針麻率、優良率？

市革委會批準成立“北京地區針麻領導小組辦公室”，暫時設在市衛生局辦公。7月10日，衛生局下發啟用“北京地區針麻領導小組辦公室”印章的通知。但是僅僅過了幾個月，隨著政治風云的巨大變化，這個新成立的辦公室也就嘎然一聲地完成歷史使命，熱鬧多年的針刺麻醉也隨之被棄用。

赤腳醫生孫立哲在延川縣關家莊大隊窯洞里做手術。石煥南攝

孫立哲當年是名滿天下的知青赤腳醫生，曾在陜北關家莊醫療點做了相當多成功的針刺麻醉手術，因此也選為全國針麻領導小組成員。他現在身在美國，在接受筆者問詢時，他介紹說，以后棄用針麻的原因很多，主要還是大醫院引進西方的靜脈與氣體麻醉等全麻技術與先進設備，病人越來越不想在清醒狀態下接受手術，鉗子剪子亂響，心理不太容易接受。

他記得70年代中期有一次回北京開會，在宣武醫院觀看針麻開顱手術，他回憶說，“有不少外國醫生在場參觀手術全過程，臉上都是驚訝的表情。”這成了他終生難忘的一個時代性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