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的那一天,莉亞-威廉姆森和母親做了一件極其瘋狂的事情。
當時,她們全家正在康沃爾度假,這里位于英格蘭的西南角,是一處可以遠眺大西洋的旅游勝地,但在這一天,莉亞的母親接到了一通電話:
“莉亞今晚想當牽手球童嗎?”
當時9歲的莉亞,通過阿森納俱樂部的試訓不久。作為一名鐵桿的阿森納球迷,加入俱樂部的青訓學院已經讓她非常開心了,這通電話無疑再次挑動了莉亞的心弦。
“這真的很棒,作為一個從小就喜歡阿森納的球迷,這對我來說很特別。”
母親看出了莉亞的心思,放下電話,母女倆便開始了一場疾速狂飆。
終于趕在比賽開始之前,經過300多公里的路程,母親駕駛的汽車停到了客場——山楂球場的門口,莉亞換好衣服,和其他球童們站在球員通道里,等待阿森納球員的來到。
走到莉亞身旁的,是那個夏天剛剛加盟俱樂部,只有17歲的沃爾科特。
比賽結束之后,母女倆又趕回了康沃爾,繼續全家的度假計劃,但莉亞的思緒都停留到了和沃爾科特一起走進球場時,那一激動人心的時刻。
“這確實是一個高光時刻,這些都是我開始成為一名槍手球員的原因。”
19年之后的今天,莉亞已經從當年的球童,成為了阿森納女足的主力中衛。前不久的女足歐冠比賽中,她和她的隊友們,在首回合1-2不敵傳統豪門里昂女足的情況下,次回合4-1完成逆轉,獲得了和巴塞羅那女足在決賽一較高下的機會。
如若成功捧杯,這顯然將是她的足球生涯中又一高光時刻,這次的她將不再是站在某人身旁的配角,而是站在頒獎臺中央的主角。
1997年,莉亞出生在英格蘭中部米爾頓凱恩斯的一戶相當“分裂”的家庭。
和其他英國家庭類似,莉亞全家都很喜歡足球,但她的弟弟和父親是熱刺球迷,她和媽媽則是阿森納球迷,所以家中的足球氣氛相當濃烈,全家也經常一起去參加各種運動。
但是,小時候的莉亞其實讓父母很擔心。
當莉亞還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時,她就被醫生發現先天腳趾內翻,所以需要盡快開始矯正,否則以后只能戴著支架行走了。醫生建議莉亞可以去參加一些騎馬或體操運動,幫助她矯正自己的雙腳,于是莉亞在兩歲時就開始練習體操,堅持了整整七年。
每周五的體操訓練提前結束,教練就會拿出一個足球,讓孩子們用踢足球的方式來自由活動一會,就是從那時開始,莉亞發現這項運動也非常有趣。
回家之后,莉亞便央求自己的父母,讓她也試著踢一踢足球。
當時的英格蘭,遍尋各地都找不到幾支女足的青訓球隊,這讓她們只能去試著參加男足隊伍,但很多教練都不愿意招收女孩:
“有些教練會編造借口,說他們的球隊已經滿了,沒有位置給我了。雖然沒有人當面拒絕我,但我感覺自己并不完全受歡迎。”
最終,母親動用了自己的“關系”,終于找到了一位愿意讓莉亞去試一試的教練,這位教練就是當年母親也嘗試著踢球時的教練,當時的他執教著一支名為蘇格蘭青年人的男足青訓球隊。教練明確告訴莉亞,他不會因為莉亞是個女孩就給她多少同情分,“如果你不夠優秀,你就不能加入球隊。”
只用了一堂訓練課,莉亞就證明了自己不僅不比其他男孩差,甚至還是球隊里踢得最好的一個。
這次試訓通過的經歷,讓莉亞印象深刻,她從此記下了一件事情:“如果你足夠優秀,那么你只需要用足球來說話。”
但是,沒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或自己的兒子踢球比一個女孩差的事實。當時還在踢前鋒的莉亞曾在一場比賽中打進8球,帶領自己的球隊15-0大勝,結果就是,對面的很多男孩都氣哭了。
每周的比賽,莉亞都會迎來對方球迷的辱罵,這些球迷其實大多都是對手球員們的父母,他們總是高喊著“快搞定那個女孩”。曾經踢過球的母親對這一點深有體會,所以在比賽前,她會給莉亞戴上護齒,防止對方球員用肘擊動作打斷莉亞的牙齒。
但是,無論是場上的對抗還是場外的雜音,都沒有把莉亞嚇倒,一個賽季下來,她不僅克服了種種困難,還得到了拉什登鉆石俱樂部的賞識。
隨著拉什登鉆石俱樂部的青訓教練加盟阿森納,莉亞也經教練的推薦,得到了參加阿森納試訓的機會,9歲那年,莉亞正式成為了一名槍手。
2014年,經過幾年的成長,莉亞進入阿森納女足一線隊,并在這一年完成了她在成年隊的首秀。
從球童走到球員的這一路,莉亞用了8年。
剛剛升入一線隊的時候,莉亞是球隊的后腰球員,在中場位置勤勤懇懇踢了三年的時間,到了2017年,隨著蒙特穆羅執教球隊,威廉姆森被改造成了中衛,這讓她很快就成為了女足賽場的一顆新星。
憑借精準的腳法和出色的大局觀,莉亞在中衛位置上大放異彩,引領戰術潮流的變化,成為了女足賽場數一數二的技術型中衛,而在后衛的老本行工作上,莉亞也沒有拖后腿,她的防守能力同樣到位,幾個賽季間,她的防守數據都非常亮眼。
攻防一體的能力傍身,于是莉亞的英姿也從俱樂部賽場,來到了更大的舞臺上。
2018年6月8日,英格蘭女足在2019年世界杯預選賽對陣俄羅斯,在比賽還剩6分鐘結束的時候,莉亞替補出場,第一次代表英格蘭成年隊出場。
那時的英格蘭女足,雖然已經崛起為歐洲足壇的強隊之一,但和男隊一樣,距離冠軍獎杯還有著不小的距離,而且在英格蘭足壇,女足發展之所以緩慢,和這片孕育了現代足球的發源地的固有偏見有很大關系。
莉亞的母親在小時候踢球的時候,需要首先剪掉頭發,假裝自己是一個男孩,這樣她就可以踢足球了,直至有人告發她,她才不得不停下來。
“這聽起來像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故事,很古老,但那是1981年。”
在莉亞看來,這就是英格蘭女足運動從一開始就落于人后的本質原因。
直至最近10-20年,這一情況才發生了改變,但在很多方面,女足依然無法得到合理的看待,包括女足球員只能在男足球員離開之后的夜里使用健身房,女足球員在醫療保障的重視程度從來無法達到標準,而在新冠疫情之前,女足只能乘坐歐洲最大的廉價航司——瑞安航空的航班,而男足球隊可以享受到包機的待遇。
這背后的區別,其實都和收入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男足比賽總是更為引人矚目,由此可以獲得各方面的待遇改善,這是女足運動在整體上難以企及的,但在某些地方,差距確實不該如此之大。
2022年女足歐洲杯,已成為英格蘭女足隊長的莉亞,和她的隊友們發揮非常出色。
晉級決賽的路上,她們打進了很多精彩的進球,這讓英格蘭女足在拿到決賽門票之后,便吸引了諸多此前并不關心女足運動的球迷的關注,最終,在對陣德國女足的決賽中,溫布利球場涌入了近9萬名球迷,球場幾乎徹底爆滿。
在主場作戰的優勢之下,英格蘭女足2-1戰勝德國女足,姑娘們為英格蘭捧起了自1966年男隊奪得世界杯以來的首個重要獎杯,直至今天,英格蘭男足還在苦苦等待他們近60年來的再次成功,而在2022年夏天,是女足讓很多英格蘭球迷收獲了久違的開心。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在歐洲杯后遇到的一位老男人。他情緒很激動,攔住我說:‘謝謝你們讓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夏天。因為你們這些女孩們的付出,我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夏天。’”
從這個角度來說,英格蘭女足確實應該得到更好的照顧。
就像莉亞在蘇格蘭青年人球隊的教練所告訴她的那個道理,足球運動內部確實有著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只要走上了球場,只要你足夠優秀,足球就可以為你說話。
這座冠軍,顯然振聾發聵。
于是在決賽的哨聲吹響之后,姑娘們都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莉亞更是有感而發:“這場比賽改變了整個社會,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大家都來到現場,我希望未來有更多人可以去看女足的聯賽。很抱歉,今晚我一直在大叫,我愛你們每個人,為我自己是英格蘭人而驕傲。”
莉亞很清楚,只有更多的人開始關心女足,女足球員們才能獲得更為合理的對待,而英格蘭女足已經用冠軍證明了,她們值得。
2023年4月,正當莉亞在為阿森納女足繼續征戰的過程中,她經歷了一場對于足球運動員稀松平常,但正在深刻影響女足運動員的受傷:
前交叉韌帶斷裂。
這是足球場上常見的傷病,但有數據顯示,女足球員前交叉韌帶斷裂的概率要比男足球員高出3到6倍,所以在2022年女足金球獎的20人候選名單當中,有5人都在之后的賽季遭遇這一嚴重傷病。
而在一次疲憊的歐洲杯結束之后,莉亞也加入了這樣的行列當中,而且和男足球員愈發縮短的康復時間相比,女足球員走出這一傷病依然需要超過6個月的時間,莉亞的康復期更是長達9個月的時間。
這使得莉亞錯過了2023年的女足世界杯,英格蘭女足最終在決賽0-1飲恨落敗,沒能將歐洲杯期間的良好表現再次轉化為一座冠軍獎杯。
“這可不是一段輕松的旅程。”
當被記者問到因為受傷而錯過世界杯的感受時,莉亞的答案清晰而明了,和男足球員們眾多的比賽任務相比,女足球員們的負擔沒有那么大,但9個月的康復時間意味著,莉亞在復出時,賽季已經臨近結束,在莉亞看來,這是康復中最困難的事情。
“我感覺自己有點停滯不前,不僅沒有那么努力,而且顯然距離球場還很遠,所以也看不到太多回報,這讓我分心。”
如此之多的女足球星密集受傷,也讓研究人員找到了一個新的課題。
他們發現,女足球員的膝蓋受傷概率大增,和女性膝蓋更容易內翻、穿著不適合女足球員的球鞋、接受專業訓練時間更晚、腿部肌肉力量相對有限等種種原因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甚至包括月經對于女性荷爾蒙的影響,由此導致身體機能的變化。
時至今日,研究人員還在嘗試探索更多的方向。顯然,隨著女足賽事的逐漸流行,這一代女足球員得到了前人未曾獲得的優渥環境和待遇,但也因此承受著更大的身體負荷和折損。
2024年1月,莉亞終于復出,回到了她闊別已久的賽場。
長時間的缺席并沒有讓她的表現變得生疏,她很快又成為了球隊不可或缺的一員,于是在2024年夏天到來前,莉亞和阿森納簽下了一份新的合約。
這意味著她和阿森納綁定得更緊了一些。
“每個人都知道阿森納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每次簽下新的合約,我都能感受到內心的這份愛被再次點燃,所以我很開心能繼續留在這里,也期待著接下來的旅程。”
她的旅程在阿森納,也在更廣闊的天地。
2023年,莉亞-威廉姆森與記者蘇珊-拉克聯手創作了《你擁有力量:發現自己的力量并相信自己》這本書。
這既是一本回憶錄,也是一份激勵眾多女孩子的手冊。
在莉亞的心中,這是一本寫給10至14歲的女孩的書,她相信自己現在有能力影響這一年齡段的女孩子們,尤其是在體育運動方面,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經常會選擇放棄體育運動夢想,莉亞希望她們能更為慎重地做出這一選擇。
她在書中寫道,許多女孩在月經來潮后就不再參加學校的足球比賽,但莉亞告訴孩子們,在經期進行適量運動有助于血液循環,緩解疼痛。
“這些就是我們需要討論的事情。”
所以,女足運動還有很長的路需要走,這不僅是一個正在發展中的產業,也擔負著教育世人的職責。
就像足球從來不只是一個運動,也有著激勵人心的作用。
這個賽季,阿森納女足在歐冠賽場發揮出色,當她們在歐冠半決賽主場輸給里昂女足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她們前進的腳步到此為止,但阿森納女足在次回合奮勇向前,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擊敗對手,上演了不可思議的逆襲。
她們的征程還沒有結束,而莉亞的征程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