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從業者,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夠報道一屆有自己國家隊參與的世界杯。
但作為中國足球的從業者,最大的殘忍,就是明明很痛苦,卻仍然要迅速平復心情,找一些理性的字眼,來輸出只有情緒化的內容。
就像《潛伏》里的余則成,看到自己心愛的左蘭躺在太平間里,旁白說的那句話:
“讓悲傷盡情的來吧,但是要快一點過去……”
國足上一次在預選賽級別的比賽中輸給印尼,還要追溯到1957年——那是瑞典世界杯的預選賽,賽后有媒體說這場比賽是1957年5月舉行的,事實是這場比賽發生在1957年的6月23日。
那是國足在新中國成立后,首次向世界杯的名額發起沖擊。兩回合比賽,國足先是客場被印尼踢了個0-2,回到主場又以4-3險勝。根據當時的賽制,兩隊必須在第三國再打一場決戰。
兩隊經過協商之后,將決戰之地放在了緬甸……
據在那場比賽首發登場的年維泗老人回憶,到緬甸之后,國足隊員被撲面而來的熱浪震撼到了,備戰駐地內沒有空調,他們熱的只能在浴缸里泡著涼水睡覺。
最終,中國和印尼的決戰以0-0的平局收場,印尼以進球數多的優勢晉級下輪。
68年后,年維泗的后輩們又在6月來到了東南亞,只是決戰地點從緬甸換成了印尼本土。不過相比于年老們的艱辛,這一代的國腳們可以在舒服的五星級酒店的空調房里休息。不過賽前,許多國腳們“毅然”的選擇關掉空調睡覺,理由是:
“適應當地氣候。”
但是從結果看,關空調的效果不如泡冷水,因為1957年的那場世預賽,國足基本上壓制住了印尼的進攻,年維泗還有一腳單刀被印尼門將賽義德神奇化解。
但2025年的這場世預賽,印尼基本上壓制住了國足的進攻。當然,說印尼壓制住國足也屬于謬贊,畢竟國足的進攻套路十分的模式化:
后場倒腳→開大腳→丟球權。
絕殺巴林時所謂的亞洲鐵血藍軍,不見了;運動戰攻破日本大門時所謂的東方紅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印尼主帥克魯伊維特的那句名言:
“我認真研究過中國男足,結論是,啥也沒研究出來……”
筆者懷疑克魯伊維特看的不是國足,是《潛伏》。
忽然想起,曾經給一位踢球但不看球的哥們看過某國腳的集錦,那哥們極其輕蔑的說了一句:
“誰這輩子沒踢過幾腳好球啊。”
沒錯,只要樣本足夠大,人人都是拉菲尼亞。只要傳球夠積極,王上源也能變莫德里奇。
賽前,筆者還跟朋友說,真心不想讓國足輸球,輸也別輸這場……原因跟所謂的世界杯夢想沒半毛錢關系,單純的不想讓一些,不對,是大部分的吃瓜群眾得逞。
因為吃瓜群眾們,有自己的世預賽:
“蘇超。”
從端午節到昨晚國足比賽之后,蘇超這兩個字的漢字意義,從只有球迷們才知道的小眾聯賽——蘇格蘭足球超級聯賽,迅速的轉變為普羅大眾都知道的大眾足球比賽:
“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
端午節那天,筆者在北京石景山閑逛,路遇一位看手機的陌生女士,在那里高呼:
“我支持南京鹽水鴨……”
很顯然,這位女士說的不是真的鹽水鴨,而是蘇超中的南京隊。那天,恰逢是蘇超南京對陣無錫的比賽。比賽還沒開始,率先爆火的是各種梗:
“輸了,我的水蜜桃加鹽,贏了,你的鹽水鴨加糖……”
其他場次的比賽也如是,爆梗瘋狂刷屏。“比賽第一,友誼第十四”,調侃的是散裝江蘇;“蘇州本來談好了姆巴佩,但因為沒有機場談崩了”,這調侃的是蘇州沒有機場。此外,像是宿遷對徐州是“楚漢爭霸”,南京對南通是“省會之爭”……
可以說,蘇超的爆火,足球只是一個由頭,真正出圈的則是這些全國人民都知道的江蘇“省梗”。
根據著名抽象派網紅二次元刀哥的理論,在這個時代,一個人、一個項目、一個組織,可以沒有錢,但是不能沒有活,不能沒有梗。強如NBA,縱然壟斷籃壇,但由于其近年來造梗能力持續走低,導致其在中國國內的熱度直線下降。
好巧不巧,全是“爆梗”蘇超的又撞上了全是“爛梗”的國足,雙方的熱度大有決戰的態勢。
這就是筆者不想讓國足輸的原因,因為一旦輸了,就必然會有一群洪亮的聲音再度出現:
“中國足球的希望,在蘇超。”
之所以說再度,是因為當年“村超”出現的時候,網上輿論也是這個德行。村超火的時候,一位從來不看足球的朋友就曾十分霸氣的跟我說:
“我看村超技術水平很高,完全可以踢世界杯,高手在民間嘛。”
然后我很耐心的跟他解釋,什么是職業足球,什么是業余足球,什么是足球人才選拔體系……朋友一句話懟回來:
“那國足贏了嗎?”
我竟無言以對。
如今,當紅火的蘇超與恥辱的國足徹底碰撞,當蘇超的熱搜壓過了國足,筆者在這里鄭重地向那位朋友道歉:
“你贏了!”
“你們都贏了!”
“我,是小丑!”
當然,對于蘇超,筆者在這里還是要疊一層保護甲的。
筆者從來不反對蘇超,因為蘇超、村超這種項目,是足球這個項目最原始的發端。
中國足球其實是一個先有雞、后有蛋的體系。
從建國初效法蘇聯建立舉國體制,到1994年職業化大幕拉開,中國足球一直在精心雕刻著上層建筑——我們曾經擁有著世界上投資數額最大的聯賽,我們曾經擁有著世界頂尖的外援,我們打過世俱杯,拿過亞洲冠軍……
只可惜,這些成績都像是雞身上華麗的羽毛,好看卻沒用,因為這只雞下不了蛋——它既沒有孵化出世界杯的希望,也沒有孵化出一個完整豐富的足球體系。
舉個例子,面積10萬平方公里、人口8500萬的江蘇省,有3家中甲球隊,2家中乙球隊。
而面積13萬平方公里,人口5800萬的英格蘭,擁有20支英超球隊、24支英冠球隊,以及十幾個級別的聯賽體系,數百家俱樂部……
縱然,拿世界最頂級的足球聯賽和地區來對比江蘇,似乎有點不合理。但僅從人口和經濟規模的維度來看,江蘇省完全有可能形成一個跟英格蘭相似的足球市場。
但這樣的地區,在中國,已經失去頂級聯賽球隊近5年,算得上的職業球隊也只有5家。
之前還有人說,江蘇是足球荒漠。但從此次蘇超動輒兩萬的上座率來看,從此次蘇超被爆炒至數千元的球票來看,從此次蘇超所帶動的數以億計的綜合經濟效應來看……
江蘇,絕對不是足球荒漠!
江蘇人喜歡足球,江蘇人喜歡看球,只是很長一段時間,足球距離大多數的人來說,太遠了……
而蘇超的出現,以及它以地區為組隊基礎的模式,將球隊牢牢地抓住在每一個地區上,從而激發出了這一地區人們對足球的熱情。
巴西之所以成為足球王國,不是因為他們那個在世界足壇叫不上號的巴甲聯賽,而是因為他們發達的地方聯賽體系。要知道,巴甲聯賽滿打滿算不到50年,而巴西圣保羅州內聯賽已經有122年的歷史了。
也許,現在的蘇超,就是百年后的另一個巴西圣保羅州內聯賽,而擁有發達的地方足球聯賽體系的中國足球,又何嘗不會成為……
扯遠了。
因此,現在擺在中國足球人以及相關部門的管理者面前的問題,是如何將蘇超等賽制接入到足球聯賽體系中,讓它在每一個地方生根發芽,活下去,茁壯起來。
而不是拉這個,踩那個,用國足的無能,反襯一種高手在民間的自嗨。
指望著突然一波流量推送出的所謂大神來拯救中國足球……你那不是職業足球,你那是天龍八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