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爺爺其實姓‘蕭’,不是‘肖’嗎?”這句話是我朋友在飯桌上說出來的,一句話把全桌人說愣了。他說這是他奶奶前些年修族譜時翻出來的老事,說以前家里所有人都姓“蕭”,但在他爸上戶口那年,卻忽然都變成了“肖”,再沒人改回來。
大家一聽,都有點好奇。另一個人插話:“我姥爺姓‘閻’,但我媽身份證上寫的是‘閆’,從小都念‘閆’,也沒人解釋為啥。”這才發現,我們這代人里有很多人,可能連自己的姓都來路不明。
很多人以為這是戶籍登記時的筆誤,其實不是。這背后,藏著一段少有人知的歷史——70年代那場失敗的漢字“二簡”改革。
從“掃盲”到簡化
說到“漢字簡化”,我們不能直接跳到“二簡”。得從“掃盲”說起。
1949年新中國成立,全國有近80%的人是文盲。當時國家急著發展經濟、搞建設,但想干活先得識字。教育從娃娃抓起也不現實,大多數人都是農村的成年人,要他們一筆一畫學繁體,那可比學種地還難。
為了“識字快、好教好學”,國家提出“文字改革”。
1956年,《漢字簡化方案》正式發布,也就是我們現在用的簡體字的基礎版。比如“國”變“國”,“學”變“學”,“親”變“親”,一下子讓人眼前一亮,書寫速度、印刷成本、教學效率都提升了不少。
第一次漢字簡化被視為成功。它沒動根本結構,主要借用了歷代流傳下來的俗體字,比如草書簡寫、票據用字、舊時民間賬本里那些“寫快了的”漢字。
而這也讓當時很多學者嘗到了甜頭。有人想,那能不能再簡一點?能不能再推一波?
1973年,動蕩初定。中央決定恢復文字改革工作,文字改革委員會也重啟了運轉。很多人對“一簡”的成果還意猶未盡,覺得還可以更簡一些,于是第二次漢字簡化,就這樣被提上了日程。
1975年,《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草案)》出爐,共收錄412個簡化字,并送審。但中央給了一個很模糊的批示:“可否再多些?”
這句“再多些”,給改革組出了大難題。
你想,一簡把大部分合理的簡寫形式都已經用上了,再往下簡,怎么辦?只能生造。于是改革組開始硬擠,從各種民間寫法中翻箱倒柜地找“歪門邪道”。
比如,“病”寫成“疒”,“部”寫成“卩”,“雄”寫成“厷”,“街”寫成“亍”,這些字簡化到連部首都沒了,結構崩了,形近混淆,看的人眼花,學的人頭疼。
還有更離譜的,把多個同音字合并簡寫:
“芭、笆、耙”全變成“巴”;
“蔽、篦、蓖”全寫成“芘”;
“雕、碉、凋”全寫“刁”;
“朧、昽、眬”全成了“龍”。
這是想讓人“看圖猜字”嗎?
從報紙到教科書,亂象四起
1977年12月,《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等主流媒體紛紛刊登“二簡草案”,第二天起《人民日報》就開始試用這些字。到了1978年春天,連小學生的語文課本上也開始出現了“二簡字”。
但問題馬上暴露了。
第一,普通讀者看不懂。原來看字看的是結構,現在連結構都不完整了。
第二,老師懵了。自己都沒學過,還怎么教?有些教師甚至在課堂上說:“這個字我也不認識,咱跳過去。”
第三,印刷系統全亂套。以前的鉛字排版都沒這些新字形,得重新刻模具,這對當時技術條件簡直是折騰。
于是,民怨漸起,批評四起。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帶頭公開反對“二簡”,說這不是簡化,而是“破壞”。
1978年4月,國家叫停二簡字試用,課本改回原樣。
“二簡”雖然短命,但在7年的時間里,在地方戶籍登記系統、村委會、郵政、學校里卻悄悄留下了痕跡。最明顯的,是姓氏。
我們今天看到的很多“新姓”,其實就是那個年代“簡化”后再也沒改回來的。
“蕭”變“肖”,現在全國姓“肖”的人,至少一半其實原本是“蕭”;
“閻”變“閆”,現在“閆姓”高達幾百萬;
“藍”變“蘭”;
“詹”變“占”;
“傅”變“付”;
“戴”變“代”……
這類改姓,在七十年代的戶口登記中幾乎不加解釋,直接按二簡字上報,地方公安局或派出所的戶籍員也按表填字,時間久了,就成了“合法的新姓”。
有些家庭意識到問題后嘗試去改回來,卻發現極難。一旦身份證、戶口本、學歷證、婚姻登記等全部走完流程,再去改姓,得跑一圈派出所、教育局、公證處,還有可能涉及法院。
所以,很多人就默認了這個“新姓”。久而久之,一代代人就此改姓,祖上姓什么,成了傳說。
2019年,山東濟寧有個叫“韭菜姜村”的村莊出了新聞:村里的“戴姓”一族集體申請改姓。
原因說來令人唏噓。70年代村里登記戶口時,全村統一被登成了“代”,但祖上是“戴”。幾十年過去了,全村祖孫三代都變成了“代”姓。
2019年,家族里有人想修家譜,才發現家譜上寫的是“戴”,而身份證上寫的是“代”。他們一合計,不能讓祖宗姓氏斷了。
于是,幾十口人一起向派出所申請改姓。在當地政府支持下,手續倒也順利。
但這并不是個例。云南、江西、山西等地也有類似情況,只是沒有上新聞。二簡改革雖然廢止,但它改變了一部分中國人的姓氏,而這影響,是“不可逆”的。
漢字的簡化,本身沒錯。
在筆者看來,簡化字能讓學習更容易,傳播更高效,降低教育門檻,是進步。但這事得慢慢來,得尊重漢字自身的構造邏輯,得考慮老百姓的接受度,也要尊重漢字背后的文化。
漢字不是拼音,也不是隨便一刪一并就能“升級”的語言系統。
二簡失敗,根本在于操之過急。為了“減筆畫”,甚至試圖合并意義、結構不同的字,這不是“語言改革”,而是“語言清洗”。
就像周有光說的:“漢字不是拿來削皮的,它是一座房子,你得懂得構造,才能合理改造。”
這場改革留下的,是姓氏的混亂,是閱讀的障礙,是教材的反復,也是對漢字文化系統性的不理解。
在今天,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新審視“漢字簡化”這段歷史。有的人覺得“應該再簡”,有的人則主張恢復繁體,還有人想搞拼音化。但這不是問題的重點。
重點是,漢字不是工具那么簡單,它承載的是歷史,是認同,是家族記憶。
當我們今天看到有人叫“肖某”,也許他的身份證里寫著“肖”,但骨子里,他的家譜仍然寫著“蕭”。
也許,幾十年后,他的孩子會問一句:
“爸,我們家到底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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