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 飛

壽春古邑，作為戰國七雄之一楚國的最后一座都城，已經歷了2260多年的時光，歲月的磨洗，仍然抹不去她的豐姿綽約、凝重華貴。盡管從公元前241年楚考烈王遷都壽春，歷經楚考烈王、楚幽王、楚哀王、楚王負芻四王，到公元前223年楚國被秦國滅亡為止，前后只有18年。但據史料記載，楚國作為一個在春秋時期就崛起的大國，從公元前1042年至公元前223年，存在時間約819年，幾乎與周王室的興衰同步，其中在江淮地區就占了一半時間。因此，要剖析楚國遷都壽春的緣由，必須要了解和掌握楚東漸江淮的歷史。楚，原為江漢間小國，與江淮地區的壽春相距千里。在西周成王時，因舉文武勤勞之嗣，封于子男之田，居丹陽。至西周晚期，“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揚、至于鄂，……皆在江上楚蠻之地”。進入春秋，周王室衰落，諸侯爭霸，楚頻繁征伐于江淮之間，北上中原與蔡、鄭、許、申等諸侯強國或盟或伐，爭奪霸主地位。

楚東進江淮客觀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北上爭霸受阻。公元前679年，齊國取得霸主地位后，中原一些諸侯國因受楚威脅紛紛依附于齊，結盟抗楚。此外，江淮西部的江、黃、弦、柏等小國方睦于齊，采取聯姻抗楚，對楚構成重大威脅。二是徐人取舒，削弱了江淮地區的偃姓方國勢力。在徐人的侵擾下，導致偃姓群舒集團分裂，根本無力抗拒楚國強大的軍事機器。

再者，壽春本身，一是地勢形勝，古為“江東之屏藩，中原之咽喉”，“有重險之固，得之者安”。二是運漕四通，地處淮河干流岸邊且是淝水入淮口，成為南北水上交通要道，更是名極一時的大都市，正如《史記?貨殖傳》中載：“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三是物產豐饒。《漢書?地理志》中記載：“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唐書?地理志》土貢曰：“（壽春）絲布、絁、茶、生石斛”。西晉伏滔在《正淮論》里記述道：“（壽春）龍泉之陂，良疇萬頃，舒六之貢，利盡蠻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藪澤之隅，水旱之所不害；土產草滋之實，荒年之所取給。”指明壽春受益于芍陂（今安豐塘），使周圍區域內農業經濟發達，這在當時農耕經濟作為社會命脈的條件下尤為重要。而芍陂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系春秋時期楚國令尹孫叔敖建于楚莊王十七年至二十三年（公元前597-公元前591年），早于楚考烈王遷都350余年。因此，當楚國在西邊強鄰秦國節節侵逼下、考烈王在春申君的建議下遷都壽春時，壽春實際上已成為楚國東境、江淮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續而經過最后四代楚王統治時期的悉心經營，真正高度成熟的楚文化最終沉淀于此。壽縣楚文化同吳越文化和巴蜀文化一起，被譽為“盛開在長江流域的三朵上古區域之花”，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和世界歷史文化產生過巨大影響。

古壽春、今壽縣是1986年國務院公布的第二批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在世人面前最搶眼的外觀，就是它完整的古城墻了。中國古城墻修建的歷史非常悠久，但是由于人為的破壞和時間的侵襲，如今保存完整的城墻已是鳳毛麟角、寥若晨星。據統計，明清時期全國各地林立著大約4000余座各類城址，現僅存南京、西安、荊州、襄陽、臨海、興城、平遙、壽縣等屈指可數的幾座，壽縣古城墻是我國迄今保存最完整的七座古城墻之一，是州府一級僅存的一座了。因此，壽州古城被專家稱為是歷代州城建設的最后絕響和頂峰之作。

現今能看到的壽縣古城墻，重建于北宋熙寧至南宋嘉定年間（公元1068—1224年），距今也已有940多年歷史，比山西平遙古城還早100年。經歷代續修，保存完好。“城池高深，金湯鞏固，御外侮而保障平民。”清末狀元壽州人孫家鼐記曰：“城堞堅厚，樓櫓崢嶸，恃水為險”。壽縣古城墻完備的城防體系和合理的城址選擇，在全國現存古城墻中獨樹一幟。在古城墻的設計建筑中，以（1）城垣（2）城門與甕城（3）城樓（4）馬面、敵臺（5）雉堞、又稱垛墻，（6）馬道、云梯（7）護城河、也稱城池、城隍、城壕，作為軍事防御屏障，體現了壽縣古城墻的防御功能；又以（1）護城泊岸[又稱護城石堤，位于城墻四周外側，高3-5米寬8-10米，其一邊緊貼城墻外壁，另一方即外口濱臨護城河]（2）涵洞。（3）水道（4）城頭排水設施，體現出壽縣古城墻具有保其室廬、以御其害的城市防洪系統。

壽縣古城墻從建成之初，歷經無數次戰爭的考驗，其軍事防御作用得到最大發揮。據史料記載，從秦滅楚到抗日戰爭期間，在壽縣就發生了漢高祖取壽春、南北朝壽陽爭奪戰、后周南唐之戰、東晉與前秦淝水之戰、唐末壽州割據等17次較大規模的戰爭，這些戰爭與壽縣古城墻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尤其是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著名戰例——東晉太元八年（公元383年）的秦晉淝水之戰，就發生在這里。

建城九百多年來，壽縣古城經歷了無數次洪水的侵襲，城墻及防洪設施屢毀屢修，終至堅固異常、金湯永固。據《壽州志》（清?光緒）記載，在從有記錄的明永樂七年（公元1409年）至清光緒九年（公元1883年）的474年里，壽縣古城先后經歷了12次大水圍城的考驗。新中國成立后，1954年和1991年，壽縣古城經歷了特大洪澇災害。特別是1991年的特大洪水，再次將壽縣古城圍在水中。千年古城成了一座孤島，被中外記者形容為“百里澤國，僅剩城池”。古城被洪水圍困了整整兩個半月，創造了壽縣古城被大水圍城的新記錄。在水困壽春城的70多天里，古城墻雖然屢次出險，但在當地干群和抗洪部隊的共同努力下，又一次抵御住這場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保住了城內12萬居民和災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再一次將“千年古城墻不是紙糊的”神話變成現實。

城墻是人類文明留在地球上的獨特景觀，除了軍事防御和防洪保家兩大功能，透過古城墻，我們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壽縣城市的起源和古城墻的演變歷史；透過古城墻，我們能夠更充分地認識壽縣文化的根脈和古城墻的遺產價值，主要表現在：在歷史文化價值上具有唯一性。在科學藝術價值上具有獨特性。在社會利用價值上具有持續性。

上述兩大塊文字，就是我在這本即將付梓的《文潤壽春》中摘錄引述的其中兩篇：《楚國緣何遷都壽春》、《“鐵打的壽州城”是如何鑄成的》。因文看人，文如其人。作者楚仁君，是壽縣本土文化學者，長期深耕于歷史文化名城的膏壤沃土，功底深厚，將自己的研究成果集結成冊。全書分兩編，上編“文海拾珍”，下編“修文化人”，細細讀來，意味雋永。前者更像是作者的“文史札記”；后者則是作者為在新時期傳承和振興壽春悠久優秀地域文化遺產而作的應對與獻策。作者認為：

“壽縣歷史悠久，文化燦爛，198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這里是楚文化的故鄉，中國豆腐的發祥地，淝水之戰的古戰場，中國古代百科全書《淮南子》的誕生地，發源于此的世界管狀射擊武器、垂體激素藥物、中國豆腐制法、“天下第一塘”安豐塘，被世人稱為“四個世界之最”。壽縣2600多年的歷史，積淀了深厚的優秀傳統文化資源。”（見本書下編：《推動壽縣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對策和思路》）

這些資源主要有：（一）以楚文化為顯著標志的壽縣優秀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在中國優秀傳統文化長河中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芒。（二）歷史遺存眾多，展示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精神[壽縣素有“地下博物館”之稱。全縣現存文物古跡160多處，其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6處（安豐塘、古城墻、壽春城遺址、壽州孔廟、清真寺、淮南王劉安家族墓地），省級文物保護單位9處（報恩寺、斗雞臺遺址、青蓮寺遺址、廉頗墓、中共壽縣一大舊址、劉備城遺址、劉少海故居、正陽關城門、孫藩大夫第），縣級文物保護單位239處，數量居淮南市之首。古城區現存古建筑、古民居81處，具有代表性的有清真寺、壽州孔廟、報恩寺、狀元府、劉少海故居、大夫第等建筑群。壽縣博物館（壽春楚文化博物館）館藏自新石器時代以來的各類藏品近萬件，其中國家一級文物220多件，位居安徽省第二位，三級以上文物2000余件，楚金幣、“越王者旨于賜”劍、金棺等均為代表性藏品]。（三）非遺資源豐富，全縣現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2個[正陽關抬閣肘閣、八公山豆腐傳統制作技藝]，省級名錄9個[正陽關抬閣肘閣、壽州鑼鼓、紫金硯制作技藝、八公山豆腐制作技藝、大救駕制作技藝、四頂山廟會、壽州大鼓書、淮詞、安豐塘的傳說]，縣級項目120個。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壽縣人民千百年來社會生活實踐活動中凝聚的智慧結晶。（四）壽縣鐘靈毓秀，名人輩出，楚令尹孫叔敖，春申君黃歇，昆曲創始人張野塘，北大創始人、清帝師孫家鼐，淮上軍總司令張匯滔，民國英杰柏文尉，鐵筆張樹侯，北伐先烈曹淵，抗日名將方振武，以及原地質礦產部長孫大光等一大批仁人志士，在中國歷史的天空中熠熠生輝。

作為立志傳承、弘揚和振興中華優秀地域文化的有志之士，作者在他的書中，對關涉到壽縣歷史文化亮點的人和事，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考訂和描述，春申君與考烈王、李白與壽州、莊芷……，這是講人；《<水經注>里描述的壽州山水》、《鑄史千秋東津渡》、《名冠華夏古壽春》……這是談山水名勝；《壽縣成語典故的地域特色及文化意義》、《秦晉淝水之戰相關成語與典故的異同》、《成語“淮橘為枳”反映的氣候特點》、《壽縣地理氣候特征與二十四節氣關系探究》、《壽縣節氣民俗的地域特征和文化意蘊》……，這些篇幅則重點講述壽縣作為“中國成語典故之城”——淮南市的成語重鎮所展示的文采，以及產生于當地的中國古代百科全書《淮南子》中創造出二十四節氣的地域底蘊。另外如壽州方言、壽州民俗的保護與傳承，在作者的筆觸下，都有精到的論述。

正如作者所言：“壽縣悠久的歷史和厚重的文化，濃縮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其存儲的審美、欣賞、愉悅、借鑒以及史料等豐富的文化信息，是打造‘文化高地’的寶貴資源，加大對壽縣傳統文化資源的傳承保護工作力度，是傳承傳統文化、提高壽縣知名度、促進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繁榮興盛的需要，也是提升文化軟實力和城市競爭力，打造世界文化遺產旅游城市和歷史文化名城品牌的需要，對于推動壽縣經濟社會發展、豐富文化名城內涵、塑造文化名城形象、提升文化名城品味、增強文化名城集聚效應、提升文化名城綜合實力等方面，將發揮愈來愈重要的推動作用。”（同上引）

文化自信的底氣，植根于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推動文化自信，需要高度的文化自覺。楚仁君先生，就是一位熱愛家鄉、熱愛地域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高度文化自覺的人。《文潤壽州》，溫潤華滋。愿廣大讀者在閱讀中領略、喜愛它。是為序。

2021年6月6日

作者系安徽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安徽歷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歷史學博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