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作者在2021年10月23日九華山地藏論壇之高峰對話會上的發言，文章發表于中國佛教協會會刊《法音》雜志2021年第12期。

從地藏菩薩的大愿談佛教中國化的內涵

——以趙樸老“九華山一席談”為中心

馮友蘭先生在《新理學》里所闡述的“照著講”與“接著講”，對于“為學之道”仍有令人茅塞頓開的啟發意義。為學之道、尤其是義理思路，不但有“照著講”“接著講”，也還有“正著講”“反著講”“順著講”“跟著講”等等。這讓我想起趙樸老“九華山一席談”的文章，進而使我有了“照著此文所開示的真知灼見”而“接著講佛教中國化的義理思索”的沖動。

1990年9月18日，金秋時節，安徽九華山舉行“地藏菩薩銅像開光法會”，趙樸老親臨現場發表了一篇熱情洋溢、意味深長的講話——《發揚地藏菩薩精神，建設好九華山》（《趙樸初文集》下卷 ，華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034-1036頁。）。

趙樸老指出，中國佛教有四位廣受崇敬的大菩薩，這四位菩薩各有一座應化度生道場，即人們所說的中國佛教四大名山。這四大菩薩與四大名山所體現的就是“大乘佛教的四種根本精神”。文殊菩薩“表大智”，體現了“佛教重智慧的精神”，其應化度生道場是山西五臺山；普賢菩薩“表大行”，體現了“佛教重實踐的精神”，其應化度生道場是四川峨眉山；觀世音菩薩“表大悲”，體現了“佛教重慈悲的精神”，其應化度生道場是浙江普陀山；地藏菩薩“表大愿”，體現了“佛教重誓愿的精神”，其應化度生道場就是安徽九華山。“智慧、實踐、慈悲、誓愿”四大精神，完整地體現了大乘佛教的“利生濟世思想”，是每個佛教徒必須精進修學的“佛法總綱”。

他還提及，說到“地藏菩薩的誓愿”，大家皆知名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既是“地藏菩薩的精神表達”，也是“大乘佛教的精髓所在”。佛教在中國流傳兩千年，多次遭到摧殘和危難，但依然生存下來。佛教在中國為什么具有如此堅強的生命力呢？不是靠別的，就是“大乘佛教的四大精神”，特別是 “安忍如地、代眾生苦”的地藏菩薩精神，不僅鼓舞歷代許多佛教徒“為締造祖國的文明”而做出貢獻，而且鼓舞歷代許多政治家、改革家、文化人“為祖國的進步和富強”而勇于獻身。地藏菩薩更有“大愿”——“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這種大愿，這種思想，充滿了偉大的犧牲精神和奉獻精神。每個中國佛教徒若能如是信解，如是行持，就能發揚“人間佛教積極進取的思想”，為社會做貢獻，為眾生謀福利，也就能令正法久住，佛日增輝。

本文作者：張志剛

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教授、宗教文化研究院院長，

中國宗教學會副會長，九華山佛教中國化研究中心主任

今日重溫兩段開示，依筆者之見，若能著重圈點其中的關鍵詞，并留心感悟趙樸老所表述的核心論斷，確能啟發我們深思“佛教中國化的微言大義”。譬如，趙樸老所概述“大乘佛教的四種根本精神”與“務須精修的佛法總綱”，如今仍能啟發我們拓展與深化中國佛教史研究，特別是在探究“佛教中國化”義理上下功夫。“大乘佛教的四大精神”，深刻闡釋佛教之所以能夠真正融入“中國文化、中華民族、中國社會”、且能成為中國傳統文化有機組成部分的精神根基。

再如，趙樸老所解讀“安忍如地、代眾生苦”的地藏菩薩精神，可使我們深感“佛教中國化之家國情懷”。回顧中國佛教史，“家國情懷”可謂“佛教中國化的第一關”。佛教傳入中土之初，就因“出家修行”而與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思想發生尖銳矛盾，后經佛法教規與儒家義理的會通融合，才被國人逐漸理解接受，如東晉慧遠等高僧相繼說法：僧眾出家乃是為了“忠孝之大愿”——護國利民。正是抱有如此家國情懷，眾多佛教徒及志士仁人，恰如趙樸老所言，深受地藏菩薩精神感召，“為締造祖國的文明”而做出貢獻，“為祖國的進步和富強”而勇于獻身，一展“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之大乘風貌。

又如，趙樸老強調，若能信持“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薩“大愿”，便能發揚“人間佛教積極進取思想”，令正法久住，佛日增輝。這使我們徹悟“佛教中國化之神圣使命”。從世界宗教史所揭示的生存發展規律來看，能否如中西方俗語所言“入鄉隨俗”（Do in Rome as Rome does），能否與其所在國家和社會相適應，為其普羅大眾化困苦而求幸福，堪稱任何一種外來宗教得以扎根、開花與結果的基本要求。正是由于扎根中華大地的大乘佛教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能夠信持“地藏菩薩大愿”，“佛教中國化”在世界宗教史上堪稱“本土化典范”。

“九華山佛教中國化研究中心”揭牌儀式

趙樸老文中希望，九華山是以佛教為中心而形成的一座名山，一切設施和建設都要圍繞佛教這個中心，而決不能背離或沖淡。九華山是中國佛教的名山圣地，也是一座國際性的佛教道場。要建設好九華山，就要發揚九華山的佛教優勢，認真加強寺庵管理工作，加強人才培養，樹立純正道風，深入開展愛國愛教、遵紀守法教育，把九華山真正建成“東南佛國，人間凈土”。我們要以弘法利生、管好寺廟、愛護文物、培養僧才、做好海外聯誼和對外友好工作、遵紀守法等愛國愛教的實際行動，報家國恩、報父母恩、報三寶恩。

趙樸老的希望，今天看似已成為“平常知識”，但若能潛心研讀，我們不難重新發現：這些殷切希望，不僅僅是寄望于九華山的，而且深含“佛教中國化的微言大義”，并對“堅持我國宗教中國化方向”的主要內涵，早就有所闡釋。

當前，堅持我國宗教中國化方向，主要包括兩方面的豐富內涵：一是要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我國各宗教；二是要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浸潤我國各宗教。這兩方面的豐富內涵，實際上就是堅持我國宗教中國化方向的“兩大任務或兩大抓手”。就這二者的邏輯關聯而言，“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乃是“宗教中國化”的首要實踐原則；“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浸潤”則可謂“宗教中國化”的基本學理依據。二者相輔相成，其根本目的，即在于積極引導我國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

九華山地藏論壇現場

趙樸老這篇不足三千字的講稿里，為什么要全面闡釋“中國化的大乘佛教的四大精神”，尤其要提倡信持“地藏菩薩大愿”呢？在我看來，因為這可促使我們沉入思考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佛教中國化”與的內在關系；趙樸老一再強調“愛國愛教”“報國家恩”“為祖國文明做貢獻”“為祖國進步富強而獻身”等，就是因為他意識到“愛國”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每個公民的基本要求；而報效祖國、奉獻社會，則是每個公民的責任義務，更何況是信持“地藏菩薩大愿”的我國佛教四眾呢。

現在看來，趙樸老的“九華山一席談”，可謂深諳我國國情與教情，確有“堅持我國佛教中國化方向”的先知先覺，我們理應跟著他續寫好“佛教中國化”的新篇章。

九華山地藏論壇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