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期
本文大約3564字,閱讀預計15分鐘
他們是戰友、兄弟、師長。
是兒子,是愛人,是父親。
是真水無香三年來記錄的16個名字。
只是他們的名字被打上了黑框。
將黑框徐徐鋪平,是一個個曾經滾燙的生命,那些生命里的炙與熱,如凝固在相框里的笑容一樣被定格。
今天,讓我們點亮他們的名字。讓我們再看一眼他們的臉龐。讓時間停駐。
吳鶴杰父母的時間在33歲的兒子離開的那天——2004年1月3日,就停止了。
走的那天,兒子吳宇倫才6歲,他哭著問媽媽:“爸爸為什么一直躺著?他答應我要陪我去青島,還有海南的?”父親走得太早,他對父親的記憶的空缺,需要更多想念來填上。
35歲的章遷旺離開前幾個月,正好是2012年春節,他回老家跟家人在除夕吃年夜飯,年初五,他回杭州前,捏了捏父親的手,低聲說:“老爸,對不住。”
他離開前幾天,支開妻子,讓朋友開車帶著他去延安路上的老鳳祥金店,他想給妻子買只金鐲子,那是他一直未實現的承諾。
他生前的外號很多,因為他為人熱情大家叫他“旺仔”,因為在水上救助隊期間,參與救人多,又有了新外號——“小超人”。
他總說“我們下水救人,家屬都在岸上看我們,要設身處地為落水的家人著想,在水里多呆一分鐘,家屬就多一份希望”。只是,7年前的那場疾病,并沒有讓他在世間多呆幾分鐘。
2009年3月31日下午13點59分左右,一位滿身是血的小伙慢慢倒在天陽美林灣小區路邊,他告訴蹲下來詢問他的居民,“我是三墩派出所的,我可能撐不住了,我大概要死了”,隨后,他緩慢地、艱難地伸出兩個手指,做出了一個“V”的勝利姿勢——這用盡了他最后的力氣。
他就是金曉軍,在追捕嫌疑人中,被嫌疑人刺中,英勇犧牲,年僅29歲。
當天事發兩個小時前,金曉軍剛給18個月大的兒子買了奶粉,給妻子發了最后一條短信:“我要加班,想你和孩子。”
43歲的張仲新在2001年6月15日離開,妻子楊靜的記憶就停在了那一天:之前她是張家大媳婦、張仲新妻子、5歲女兒小草母親,之后她甚至比以前更努力做好這些角色。她用余生實現著張仲新的臨終囑托。
即便他走了很久之后,他生前所管轄的社區,宣傳黑板上“沉痛悼念張仲新同志”的粉筆字仍被居民們一遍遍地涂新。
49歲的汪霞平27年的從警生涯中,其中有7年,人生的“主場”之一是下城區公安分局武林派出所監控室。他倒下的那天——2012年7月6日下午,正在和同事分析一段涉案的監控視頻。
15天后,他離世,女兒才5歲。他曾和妻子約好“退休后去鄉下包幾畝魚塘,做個農家樂,朋友們來了就一起釣魚、喝茶”的生活愿景再也無法實現了。而他生前在派出所里種下的那棵桂花樹,再過上半年,又會滿園芳香。
2017年,62歲的老民警何偉民與癌癥搏斗了5年后,再也沒力氣抓住生命的手。
他在采荷派出所做了40年民警,最后一次穿上警服,是在自己的追悼會上。
他生前愛說:做警察就是要做一輩子。
他做到了。
女兒在病床前照顧了1000多天,5年里,她反反復復地帶著父親進出院,她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比所有之前的日子加起來還要長。但她再也無法做到了,“爸爸,原諒我,這一次我再不能把你帶回家了。”
總是神情溫和,笑瞇瞇的莫永偉,在2015年最后一天,突發腦溢血,沒來及過上51歲的生日,在2016年1月5日匆匆離開。
如今也成為一名民警的女兒莫智穎說爸爸像鯨魚,和鯨魚一樣,有瞇瞇眼。有種說法是鯨魚死后也不會離開故鄉,會一直沉到深海,會自愿供養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系統,促進深海生命繁榮,哪怕生命結束,它也要把最后的自己留給大海,“我想,我爸就是這樣的。”
58歲的徐建民的一生,在車流中,站了整整37年。
他生前是杭州唯一一個被允許穿布鞋上崗的交警,因為兩只腳都長了腳釘,根本沒法穿皮鞋,腳釘是他長期站馬路站出來的。
他曾負責執勤的路口,在杭城最繁忙路口之一——體育場路環城東路口,幾十年的風霜雨雪、酷暑高溫,讓一個走路帶風、站得筆挺的背影,變成像快燃盡的蠟燭一樣站在寒風里的畫像,留存在經過這個路口所有人的記憶里。
33歲的季越坎身高1米83,愛打籃球,破案抓嫌犯,從不喊累。
他也曾是有過青春叛逆的高中生,舅舅曾經在他錢包里發現一張他寫的字條:“請大人不要安排我的人生,我要走自己的路。”
做警察,就是他的人生選擇,他一直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夢想。
他走的時候,女兒“十二”才2歲,還不知道爸爸去哪了,拿著手機自問自答:爸爸去哪了?爸爸去上班班了……
34歲的詹文鍇去世前幾天,是2019年元旦,他的好兄弟來給他鼓勁:“我們都看武俠小說的,你很頑強,現在這個對手也很頑強,你要和它斗下去!”
2019年1月7日凌晨2點零4分,所有人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被活生生奪走。
他生前是 “浙江第一懸案”主辦民警之一,是一個身高1米86、打籃球可以打全場的陽光警察。
2018年7月一天,他在朋友圈給妻子悄悄許諾:“余生很長,請多指教……”這份許諾,是他家人往后思念的出口,是他留存世間的溫暖,是他的告白。就像告別那天,一只蝙蝠飛進來,在告別廳上方盤旋了一會,一一掠過每個前來告別的人,飛走了,有人說,這是他來跟大家說再見了。
2004年2月12日,森林警察朱山明一早出門,再也沒回家。那天早上,放寒假在家的兒子感覺到父親朝他房間看了一眼。
當天下午,建德市楊村橋鎮黃盛村發生山林大火,當人們發現他時,他靠在一塊山石上,整個身子全部燒得焦黑,蜷縮著,平時他有1米75的個子,卻縮得像個小孩子,犧牲時他48歲。
如今,兒子朱立星和父親一樣成為了一名警察,已入警隊13年。
金國寶的人生計劃在1995年5月3日戛然而止。
那天,他在現拱墅區中河路聯橋路口執勤過程中,面對逆向行駛的違章車輛,示意停車,就在他上前敬禮、說著“你好”的剎那,違章車輛強行調轉,他來不及躲閃,夾在車窗上,被拖行了200多米后甩出,成了“植物人”。那年,他33歲,女兒剛剛兩歲八個月。
妻子陳秀婷在病床前照料陪伴了11年17天,并沒有等來推著輪椅帶丈夫回家的那一天。2006年5月20日,44歲的金國寶走了。
今年,如果他還尚在,正好60歲,“如果我們能像結婚時說好的一樣,有一天,去過離開城市的田園生活,該會多好”,那是陳秀婷一個人的思念。
2019年年初,92歲的郭富賢彌留之際,把老伴和兒子叫到身旁,艱難地交代,讓他們幫他把黨費交到100歲。在他離世第22天,2019年1月29日,兒子和母親替這位浙江省第四監獄退休民警一次性遞交了10年黨費。
崔國華的一生都在回答兩個問題:案犯是誰?他在哪里?
那本應是一部恢宏的著作。
在浙江乃至全國刑偵界,他是一個傳奇人物,他過手的都是各地警方久偵未破的案件,如浙江第一懸案、甬紹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董文語系列殺人案、黃巖縱火案、寧波慈溪白骨案等等。
可以說,每一起疑難案件現場,都有他魁梧的身影,浙江多起大案的偵破都有著他的功勞。
只是,他走得很迅速,像一個絕句:2022年1月24日,崔國華去世,享年70歲。
2022年2月1日是大年初一,杭州最老的刑警徐永法離世,享年92歲。
1950年2月10日,他穿著一雙布鞋,挑著扁擔,一頭是袋米,另一頭是被子,從天臺出發,一天走一百里路,足足走了四天四夜,同年2月15日走到了杭州城,成了一名警察,后來成了有名的“阿法隊長”。
對家的愧疚,隱藏在他當年反對女兒想找警察做對象的那一刻, “別嫁警察了吧,太忙了、太苦了,將來照顧不了你!”
烏國慶,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偵專家之一,國字頭的大案偵破,都有他的身影,人稱中國首席大偵探。
這位神探從小在馬背上長大,茫茫的內蒙古大草原哺育了他誠實質樸、彪悍勇敢的品性,也讓他在后來的斷案生涯中,遇到再難的難題,也從不輕言放棄。
他曾說,他也很希望有時間曬曬太陽,但這個希望停滯在2019年6月24日6點49分,他在北京去世,享年83歲。
這三年來真水無香記錄的他們中,年齡最大的是92歲,有兩位老民警;最年輕的只有29歲;30-40歲年齡段的有4人;40-50歲年齡段的有4人;50-60歲的有2人;60-90歲的有3人。
我們記錄他們的名字,記錄他們的人生片段,記錄他們在時間長河里匆匆而過的步履。
對工作,他們盡職敬業。對家人,他們總覺得虧欠,他們都曾以為,在日后可以有時間彌補。
他們在等著那天,他們的家人也在期待那一天。只是這份等待被命運叫暫停了。
所有的離別,即便有各種預感、巧合,但對至親來說,都是突然。
隱藏的思念需要出口,他們的家人努力尋找著,不止是每年的今天,而是每一天都是想念和觸景生情。
親人一場,只有這一世的緣分,下輩子,無論我們愛與不愛,都不會再相見,與親人的相聚和離別,是我們一生的功課。
也許時間可以抹平傷痕,因為生活總在前行。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在面對突然的告別時,擁有告別的勇氣。
作者 :張麗
排版 :細辛
編輯 :胡冰
設計 :蘿卜
【近期內容】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