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翼棄兵》沃爾特·特維斯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2年

“我覺得我筆下的角色都很像，他們都是孤立的個體，做著不被主流社會理解或深刻同情的事情，我總是被這樣的人或事吸引。”

——《后翼棄兵》小說作者 沃爾特·特維斯

“空降

8歲的貝絲·哈蒙仿佛來自異世界的傘兵一樣，空降在肯塔基州芒特斯靈市的梅修茵孤兒院。

孤兒院是一片人際社會的荒蠻之地，這里的生活節奏簡單粗獷，禮儀規矩森嚴呆板，這里柔情稀疏，“欲望”和“個性”都是不被鼓勵留存的東西，但這里來了一個崇尚力量感、霸氣，喜歡“強大進攻”和“強勢威脅”，并一心想要“贏”的天才女孩。

貝絲的天賦啟蒙于地下室，開蒙者是孤兒院的勤雜工，在64格的國際象棋棋盤戰場上，她孤身以一敵十二，把高中男生們殺得片甲不留。她成為暗夜中大權在握的指揮官，在天花板上幻視出棋盤上金戈鐵馬的廝殺。

《后翼棄兵》網飛迷你劇中小貝絲在地下室學下棋

但“天才”并不意味著閃光和耀眼，貝絲也沒有因為她天賦的稀缺性而獲得理所應當的珍惜或關注。國際象棋在大多數人眼中只是燒腦而冷門的一種消遣，無論在她的天才被發現之前還是之后，她都只是孤兒院里一個“好性情有目共睹”的撲克臉女孩：乏善可陳的相貌、暗沉無光的頭發，鼻子上長滿雀斑，緊張和不自在時“嘴里會泛起醋酸的味道”，她數學成績好，體育成績糟……這些才是她作為一個渺小人類、一個孤女的主流描述，剝除掉橫空出世的象棋天賦，貝絲·哈蒙并不能比其他人多擁有一分從容。

天才不是天神，天才有時更像漫畫中的超級英雄，神武與脆弱并行不悖，你的天賦不能幫你獲得現實生活中的認可和同情，它只是一種隨身攜帶的武器，稍有不慎，武器就會被收走、被剝奪。天才女孩貝絲依然需要向這個世界獻上更多：包括沉默鎮靜、遵守秩序、保持乖巧，只有這樣，也許命運才會反饋給她一點點運氣。

“瓶頸

“運氣”同樣不是一個閃光和耀眼的詞匯。當一對離心離德的夫婦決定收養貝絲時，人們會告訴她：“你運氣真好！”12歲的貝絲擁有了一個“藍色”的家：心不在焉的養父和焦慮緊張的養母，以及養父拋棄她們后，彌漫在這座脆弱房子中的經濟窘迫和憂郁。

“未來”對她來講是不堪想象的，未來只可能存在于棋盤上。她從同學和養母的錢包中偷錢去交比賽報名費，她在雜貨店偷雜志以獲取信息。她完全不懂賽制、不懂排名、不懂賽事禮儀，僅憑著橫沖直撞的天賦贏得了德克薩斯州冠軍——參加首輪比賽時，她甚至連什么是棋鐘都不知道。獎金到手，這是她用天賦為自己和養母的生存奮力開辟出的容身空間。

《后翼棄兵》網飛迷你劇中貝絲參加比賽

她迫不及待征去戰更高級、更專業的賽場，一項項參加比賽，有時候并不是那么志在必得、順風順水。遭遇勁敵時，她經常痙攣、眩暈、耳鳴、感到“牙疼般戳心的痛苦”和“如臨深淵的恐懼”。作為天才棋手，她要努力看穿棋局走向，看透對方的招數布局，但她沒有預料到自己職業生涯的瓶頸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早。

一個殘酷的事實是：國際象棋界并不缺“神童”和“天才”，這是早慧之人的聚集地，而且高手們人人都很努力。當17歲的貝絲與比她還年輕得多的“下棋機器”對弈時，她覺得自己“又老又累”。貝絲痛恨認輸，但在兩次輸給曾經也是天才少年、現在依然穩如泰山的天才中年——蘇聯頂尖棋手博爾戈夫時，她經歷了自己天才之路上的第一個重大崩潰時刻。

天才有時候甚至比普通人更加孤獨無力，貝絲說自己“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自我訓練”，她12歲時就能在一小時內記牢十二盤棋，然而棋盤上的世界再緊張飽滿，生活卻孤獨凌亂。貝絲和她的對手們都曾面對很難理順的關系和局面，那是不只超量飲酒和獨自神傷就能言盡的痛苦與掙扎。下棋是一種天賦，但下棋的天賦有時候只能帶她走那么遠，如果想要擁有順遂的人生，放低期待是一種天賦，適應環境是一種天賦，處理人際關系更是難上加難的天賦。

“攀登

國際象棋是一個需要棋手們祭出高度癡迷的項目，在“獻祭者”們的眼中，它的魅力既是音樂性的——“賦格曲般的平衡”，更是一種視覺藝術——“如玫瑰綻放的延時鏡頭”。

《后翼棄兵》小說封面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2年

贏棋是一種“美”。美國登基了一位新任棋王，而且她是只有18歲的女性。在這個慕強的封閉世界里，其中最強的那個人，會像磁極一樣發散出強大的吸引力，將一個個癡迷于此的人拉近她的身邊。

在只想喝酒和看電視的人生低谷，有兩位象棋高手拉扯著她攀登過一段難走的路。哈利·貝爾蒂克——曾經的州冠軍、在衛冕之戰中輸給了時年13歲的貝絲，開著一輛載滿書籍的舊車，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本尼·沃茨——曾經的全美冠軍，住在邋遢的破公寓里，要靠在沒人認識他的撲克牌局上贏錢交房租。

《后翼棄兵》網飛迷你劇中貝絲和本尼

“我們都是妄自尊大的家伙。這是國際象棋教給我們的。”他們幫助貝絲，心甘情愿被榨干智慧和經驗，只因為癡迷于國際象棋這項運動，這就像一個牢不可破的契約，而他們清楚，在“鐵幕”的另一邊亦是如此。他們要幫貝絲準備她的“人生之戰”——赴蘇聯挑戰世界頂尖高手博爾戈夫。

貝絲屬于“性靈派”棋手，喜歡依靠她天才的直覺和臨場應變能力組織復雜的戰術組合和快速凌厲的進攻，但兩位手下敗將不斷把他們“輸”的苦澀灌輸給這位天才少女。若想贏，天才也要不斷調整學習內容和方法，貝絲強迫自己接受乏味沉悶的訓練，琢磨討厭的殘局，讀那些厚得令人沮喪的棋書，連注腳也不能放過，他們就著潦草的方便食品復盤歷史上那些偉大棋局，通宵達旦研究新變例，希望自己未來的某一盤棋也可以進入故紙堆，供后世研究膜拜。

勝利之路并不是高歌猛進，她擅長并且喜歡的“西西里防御”是一種半開放式開局，深邃無邊、著法無盡，在與博爾戈夫的最后一役中，她卻選擇了“后翼棄兵”——可能導致復雜局面的開局法，她用上了一切所學，搭建了“拜占庭式復雜”的迷宮，終于在高手過招的煎熬中的向前一步，成為勝者。

《后翼棄兵》小說內封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2年

相較于網飛的同名熱門迷你劇，小說中的貝絲并不完全是那種精致美麗、從容漂亮、一路有貴人相助的“爽文”大女主。小說中的貝絲會讓讀者更加接近一個真實的“棋王”：她貌不驚人，生活也從沒有給予過她太多選擇的機會，國際象棋曾帶給她戰栗，也造成過傷害，在強勢征服這個神秘領域的征途中，她始終是強作鎮定多于輕松瀟灑，痛苦焦慮與歡欣鼓舞參半，但她用頭腦殺出了一條血路。她走遍萬水千山，沖破了性別的隱形藩籬和政治“鐵幕”，破碎過又努力將自己重新拼湊起來，她從不需要主流社會的理解和深刻同情，也從不曾后退一步，因此除了成為天才，她別無選擇。

《后翼棄兵》網飛迷你劇中貝絲走在大街上

19歲時已是千帆過盡，在陌生城市的街頭，貝絲·哈蒙謹慎地向一個陌生人發出邀約：“您想下盤棋嗎？”

《后翼棄兵》沃爾特·特維斯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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