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青

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教授

掌上藝術：在當代的社會當中，您認為對于觀眾來看，我們的繪畫觀看方式哪些地方出現了新的變化？

葉劍青：如今，我們的山水畫概念，已經不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景畫，他們在觀看方式與思想方法都有不同。比如莫奈對著池塘寫生，盡管他有非常強的一個主觀感受，但它還是一個面對面的一種方式。但是《星云》，所表現的是一個相互融合的空間關系，比如星空下與桃花源山水世界構成了一種重疊的意象。所以，這種繪畫方法可能就從創作方式到具體的工作方法，就跟以前的繪畫不一樣了。

八十年代，我們基本上是完全開放的狀態，面向西方，更偏向于激烈的社會變化，社會產生很多的新形態，八十年代的藝術非常的有特色，并且它有非常大的一個爆發力，藝術創作可能跟社會內容有著更直接關系，跟現場，以及具體的社會關系有著一種互動。八十年代后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慢慢地開始對社會表象背后有了關注和聚焦的點，以及你對社會現象之外有了更深的一種思考，更關注超越社會之外的一種觀念。從全球藝術角度來看，機械復制以后的藝術越來越商業化、工業化，越來越有一種對人的異化，藝術也表現得越來越表面，越來越快捷，但是藝術中間非常重要的功能在流失。比如，古典藝術中對于藝術膜拜的功能，在今天已經沒有了這樣的一種體驗。

本雅明說，古典藝術是一種膜拜的藝術。然后，現當代藝術它是一種展示的藝術，它漸漸失去了神秘，變得越來越表面化。這個時候，你自然希望有一個更高的存在。文藝復興的時候，我們認為繪畫有一種神性。以及宋元繪畫，范寬、董源他們對于天地的敬畏，或者對宇宙的一種向往，他們跟這個世界的關系是那么感人。而如今當代文化的環境中，這種敬畏之心逐漸被漠視，甚至是無視。

但是，我覺得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我們需要重新去思考，當機械復制藝術之后，今天的藝術應該怎么辦？靈韻消失之后的藝術應該怎么辦？現代主義之后我們的神性被摧毀，西方藝術在一個大的脈絡過程當中，不僅人們的觀看方式在慢慢地變化，而且社會的主體也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中國又處在一個東西方之間，和自我傳統之間的十字路口。所以，這個時候需要我們重新梳理一種更為深邃和復雜的藝術思考。這種深邃藝術，可能跟神性聯系在一起，也可能跟世界、歷史、社會的整體復雜性保持一種同在性，這跟我們當下的流行藝術是有一定區別的。

葉劍青正在創作

掌上藝術：您創作的一個思維過程是怎樣的？

葉劍青：最早，我可能接觸到的創作，主要是考慮影像跟人的關系。影像其實最早是西方的產物，在影像的環境里面，發揮藝術家個人的語言創造性，這其中包括人的一種獨特感受力和個人語言表達。對于影像文化的改造，就成為了我創作的一個著眼點，這樣的思考方法、工作方法開始慢慢地獨立起來，不論是西方文明還是宋元繪畫，或是幾個方面的交叉與重疊，繪畫方式必然面對多方的挑戰，影像藝術與中國宋元繪畫的對話，傳統與當代的對話，如何在它的基礎之上有一個新的變化，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交叉改變的一個過程也是你與它們之間融匯貫通和新生的過程。

葉劍青工作室內一排排研磨細膩的綠松石、青金石等等的礦物顏料

掌上藝術：你是怎么理解新水墨概念的，還有這種劃分你認同嗎？

葉劍青：從詞義的表面上來講，那僅僅是你看到的一個表現形式。材料與表現方法只是一個表象，透過這些表象之后，你還能理解他創作的思想方法、語言方式、知識結構，以及世界觀是否形成一套獨立完整的體系，這些方法融匯成一個新的繪畫整體，你的新語言才能真正的有意義。

新水墨除了表象的概念之外，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背后是否有一套獨立完整的思考體系的形成。比如新工業文明興起，印象派藝術家對光影的熱衷，后來逐漸有了相應材料和語言的配合。所以外景寫生開始被藝術家們逐漸接受，可以便攜的管狀顏料代替了手磨顏料，這幾種方式慢慢地形成了一個比較獨立完整的藝術現象。逐漸從材料到繪畫語言，以及文明進程的發展關系，這是一個藝術從里到外的整體性推動結果。立體主義時期，有對二戰和現代工業文明的一種反思，以及相應的變形重組和夸張分裂的形體表達。德國表現主義，同樣思考工業文明和二戰對于人的異化，以及一種主觀申訴般的強烈表達。

掌上藝術：您是怎么從文化層面，去理解以東方為主的繪畫觀念的？

葉劍青：其實中國繪畫首先講的是心、境、道的一個哲學邏輯。宋元時期的繪畫，它當然跟道有直接的關系，同時也是儒、釋、道一體的文化形態，其實哲學觀念、道德觀念，以及思想觀念在中國古代繪畫當中是一個完整的存在。

回過頭來看，敦煌藝術他其實不是一個完整的本地文化，由其延展的不僅是地域性文明。像絲綢之路上的西域文化，以及中原文化的影響，同時還受到印度的文化影響，它是一個不斷融合和發酵的過程，同時又形成相對比較獨立的整體文化。所以敦煌藝術是多個文明被重組消化的一個過程，由單一的文化慢慢延伸。如果我們對“道”的理解是一個相對獨立封閉的系統，其實是對我們文明的誤解。佛教在中國化的過程中不僅僅是單一的文化形態，同時受到了多方面文化的影響。

我們從小接受繪畫方式的訓練其實潛移默化都會受到不同文明發展的影響。這是一個空前復雜的思想和文化環境，其實最后跟自我消化的能力有關系。所以我們的文化環境，雖然復雜，多種文明的交叉與融合，最終還是要通過一個相對獨立的發展空間，進行自我消化、自我發酵和自我演變的一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