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回故鄉的頭一天,故鄉儋州市排浦鎮沙溝沙脊村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雨。臨近傍晚,夕陽西下,半邊天都是紅紅的。我們村的人說,那天落水(儋州話:下雨)是罕見的多,天空是罕見的紅。
第二天,當村里父老鄉親得知我母親病重準備回來時,從村支書到村長到學校教師、學生,到我的七大姑八大姨等親戚都不約而同地在雜草叢生的我家祖宗屋清理,由于昨天雨水大,整個院子泥濘不堪,村里人不得已調來挖掘機平整,不到一個上午就把整個院子都清理完了。祖宗屋也收拾整潔了。整個屋雖然矮小,但能體現出老宅的模樣,屋大梁上的一行字非常清晰,是正楷,有元代著名書法家趙孟頫《汲黯傳》的味道,落款是癸卯年,我便知祖宗屋是一九〇三年建的。
同日上午我在省中醫院的ICU病房看了母親,我對她說:“媽,我是妚凡,你要配合醫生好好治療”,我媽點了點頭,當時我心里還抱有一線希望,可下午醫生說我媽要及時送回家。母親就這樣匆匆地被扎著吸管躺在120救護車往老家趕。車到了排浦往我村的那條省道,由于海花島的建設每天都有許多重車壓路,一路上路況極差,顛簸不已,我媽在半昏迷狀態中一直堅持著含著一口氣回家,到了老屋,我媽終于松了最后的口氣。就這樣,帶著她的痛苦、她的愿望和她一生的忍辱負重走完了她那94載的人生路,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終于實現了她最近幾次夢中父親叫她回來,與50多年前去世安眠于此的深愛著的父親相會。
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上午還在跟母親講話,下午就成母子陰陽兩隔了。我如果知道這樣,我就不去旅游那半個月了,只求得這半個月好好地與母親聊聊天,這將成為我終生的遺憾。
我媽走的不是時候,因為疫情她能回來確實不易。我們對儋州市和排浦鎮兩級領導是做出承諾的:一是不設酒宴;二是不聚集人員;三是盡快入土。后來我們都做到了。但這也難了村干部,特別是村委會支書郭孔敏,他既要照顧到我們的感受,又要嚴格地執行排浦鎮委防疫工作的指示精神。知道村里不論親戚或是村民都要來祭拜我母親,全村兩千多人口,如都過來了,書記從防疫考慮就難向上級交代了,所以那幾天最忙的也是他,既要來我家幫忙又要挨家挨戶做思想工作,讓他們分批或者打電話方式表達哀悼。
村里有個習慣,本村里有哪個有影響力的人離世了,村里年老的且有威望的、有一定文化的父老相親就要為逝者給出適當的字,他們給我母親的字是“慈育”。我認為這二字對我母親是再適當不過了。父親68年被造反派迫害去世后,三十來歲的母親帶著我們兄妹四人,走過艱辛,歷盡屈辱苦難。可以說,母親對一個家庭所能奉獻的遠遠超過了一個女人,母親所能給予我們幾個兒女的遠遠超過了一個母親。母親一生慈祥、勤儉、寬容。以她獨特的教育方法,撫育我們兒女健康地成長。
我在搖籃里開始打呼嚕,我母親很擔心,我父親說打呼嚕不算什么,馮將軍的呼嚕聲響徹十里八鄉。我母親在我懂事時就告訴我這些,我在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一個愿望長大了我要當將軍。在我10歲左右,有一次母親帶我逛海口東門市場,不一會兒她叫我一個人回新埠島娘家,開始我不敢去,她罵我長這么大了自己走回去。我只好非常不樂意地、忐忑不安地向新埠島方向走,邊問路邊走,那時沒有新埠橋,要輪渡過去,還要走過幾個村莊才到我媽老家二甲村。后來我才明白這是在鍛煉我的膽量,我獨自行走的能力。記得小時候,母親經常帶我看瓊劇《張文秀》,看多了,內容記得非常清楚,故事說的是張文秀是個寒酸書生,多年的苦讀趕考后雙手空空回到與他訂婚的三姐家要給他的準岳父拜壽,三姐全家看到張文秀落魄的樣子,其準岳父、準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不認他,要趕他出門,說無壽可拜。這時門外敲鑼打鼓一幫人進三姐家,給新科狀元張文秀穿戴狀元服。三姐家人見狀全部人都跪在張文秀面前,準岳父叫姑爺,張文秀不理他,帶著三姐走了。故事大概就是這樣,可我卻讀懂了這種人生的世態炎涼,懂得了讀書的重要性。
母親雖然年邁了,但腦子非常清晰,她時常提醒我們注意人情世故,包括工作上注意什么,我們私下里都說媽媽在“垂簾聽政”。一次她看到電視反腐片時她喃喃地說:“現在人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多。”
母親的后事辦完后,由于疫情回不了海口,只能呆在村里,一呆就近二十天。鎮里市場封了,沒有菜買,怎么過?我們正納悶著,只見村里的鄉親們第二天就不約而同地把家里存有的西瓜皮、咸肉、干魚蝦、紅豆、海帶...能拿的都拿出來給我們。白天禁止下海抓魚,他們就偷偷晚上去,抓到魚后送給我們。我有一位下鄉時經常帶我去抓魚的小伙伴叫李昭土,與我感情很深,前幾年因病去世了,他小孩李崇武在他賣魚的魚池里抓了很缺的又好又大的魚送給我們。所以我們滯留在村的十多天里,哪怕是封了市場,我們還是吃得豐富多彩的。村民郭高堅知道我有高血壓和高血糖病,就與他老婆上山挖治這二種病的樹根曬干煮水給我喝,喝后癥狀是好了很多。這些天里,每天都有人請我們吃飯,這使我想起每年春節拜年時,在一起剛坐下來吃飯又被另一家的人拉去另一家吃了。一個村一個村輪流做東,拜年從初一排到三十,我們村排到正月十六,只是近些年改革了,村里的拜年排到初六了。
人們常說:“父母在哪,家就在哪。”我母親回到老家與父親在一起了,我們的家也就在這里。雖然我們沒生于斯長于斯,但有父母在,村里的父老鄉親就是我們的親人,我們會常回家看看。
作者簡介:李傳芳,1958年生,海南省儋州人,研究生學歷。生于困難時期,長在動亂年代,下過鄉,當過農民、工人、教師、警察。曾任瓊中縣、陵水縣、瓊山市,海口市瓊山區、龍華區公安局局長,海口市司法局局長,海南省監獄管理局副局長、三級警監。現為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當代文藝工作委員會副主席、書畫專業委員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海南書法家協會理事、海南作家協會會員。
曾被評為全國優秀人民警察。2001年被中央組織部、人事勞動資源部、全國文明辦評為“全國人民滿意的公務員”。
2018年創作長篇紀實文學《公安局長日記》,由群眾出版社出版。
【編輯:張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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