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有各自的面孔,千城千面。
卓越的城市往往有很多面孔,一城千面。北京、上海、香港、紐約、倫敦、東京,它們包羅萬象。
相比之下,東莞以往的面孔有些單一、樸素、且鮮明——遍布全城的工廠以及四處狂奔的貨車。
甚至可以說,整個城市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廠。
虎門鎮政府歷史圖片圖源:網絡
這些工廠,見證過時代轉折的浪潮。1978年,東莞第二輕工業局位于虎門的太平服裝廠,與香港商人合作創辦了太平手袋廠,是中國內地第一家來料加工企業。
從此,這座城市開始深度參與一座更大的世界工廠——中國,冉冉升起的過程。
東莞是制造業和外貿的晴雨表,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在外部環境變化、充滿挑戰的時期,人們不禁擔心東莞龐大的傳統制造業,能否轉型成功、大象起舞?
但無論如何,這座城市緊扣著全球制造業的脈搏。世界工廠代指東莞,也代指中國。這里“制造”過一個時代。
東莞做出的選擇,關乎的也不僅僅是它自己的未來。
攝影:王衛輝
代工廠開出的文化之花
米蘭,是時尚的代名詞,也是一座與中國有著某種夙緣的城市,先后接棒上海與北京舉辦過2015年世界博覽會,接下來還將舉辦2026年冬季奧運會。
圖源:Yes Milano
除了遍布古城的咖啡館和時尚店,引領世界潮流的文化產業,世人耳熟能詳的奢侈品牌之外,很多人或許不知道,米蘭還是意大利乃至歐洲最重要的工業中心。
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愛德華·格萊澤曾在《城市的勝利》中這樣形容米蘭:“工業讓意大利和米蘭在二戰之后實現了復興,但全球化和技術進步的力量,讓米蘭在20世紀70年代流失了大量人口。不過在當前的這個時代,創意比機器設備更有價值。今天,米蘭有四分之三的工人從事服務業,米蘭如今已是一個時裝中心。”
創意能夠激發城市的活力,也能促成一座城市的不朽。如今米蘭已成為全球重要的創意城市,50%的GDP由時尚產業貢獻。
圖源:Schindler
和米蘭相似,東莞正在成為咖啡館之城、奶茶店之都。
據點評數據,東莞以每千人擁有1.5家奶茶店,成為全國奶茶店密度最高的城市。
更有意思的是,第一財經·新一線城市研究所《茶與城:喜茶·城市消費報告》顯示,在各大城市重點商圈餐飲結構中,東莞茶飲店占比居然高達62.17%,全國第一。
《茶與城報告》顯示,2022年4月,東莞以1800多家咖啡門店位居全國TOP15,且增速迅猛,今年3月,東莞咖啡店增幅全國第二,僅次于深圳。
“咖啡奶茶指數”正在取代“辣椒指數”,標注著東莞的城市文化活力。
曾經東莞的外來務工人員很多來自湖南、四川、江西等嗜辣省份,這帶動了東莞當地辣椒的銷售。賣菜的大媽能根據辣椒賣得好不好,比政府統計數據更早感知到東莞的經濟運行情況。
現在很多年輕人來到東莞,他們是海歸、極客、還有文化創意從業者。他們的到來直接拉動了東莞咖啡館的繁榮。
攝影:洪思翰
與咖啡館繁榮、奶茶店崛起交相輝映的,是東莞文化產業的同步起飛。
東莞很早就坐穩了世界玩具制造之都的江湖地位,辛苦生產的玩具最后只能留下不到10%的利潤。大頭利潤額被IP本身所占有,比如大家很熟悉的美國變形金剛、日本高達。
文化IP的感召力是強大的。2013年,“80后”機甲迷王東東看到《變形金剛》電影上線,也看到了老IP煥發出新活力,更喚醒了他年少時的機甲夢。
他當時是一名沈陽的公務員,為夢想毅然打破了“鐵飯碗”,想做出自己的中國風機甲。由于東莞是世界玩具生產之都,南下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除了熱情,一無所有。”由于不懂產業鏈,第一款產品交了幾百萬“學費”還是以失敗告終。
王東東發現看似簡單的玩具制造,卻涉及多達上千道工序。痛定思痛后,他決定蟄伏,進工廠當學徒。
蓄勢之后,王東東從學徒翻身做廠長,不僅接國際高端產品的代工,也試水自家原創產品。2018年,他的“摩動核”正式成立,殺入被日美公司壟斷了50年的動漫機甲市場,推出以中國108星宿為基礎并以中國古典人物命名的玄幻機甲IP。
產品面世后異常火爆。其中騎著赤兔馬的呂布成了爆款,中端產品199元的拼線裝剛上線就被搶購一空,1個多月來訂單已經達到20萬單。
成功將呂布、敖丙、白起、干將等一系列產品推向市場后,摩動核從內容端入手,為其機甲人物打造故事內核。其中玄幻機甲IP《星甲魂將傳》于騰訊漫畫上線后,人氣突破13億,超過了斗羅大陸、一人之下、斗破蒼穹等已經影視化的老IP。
如今摩動核已經成為業內罕見的全產業鏈動漫機甲文化企業,集IP開發、動漫模型設計、研發、模具、噴漆、組裝、銷售為一體。
摩動核對自身文化IP的打造,側面提供了一個講好中國故事與文化出海的別樣思路。摩動核的優質IP現在正反向輸入到日本這樣的動漫大國,并深深贏得了當地粉絲的心。
摩動核是東莞這座“世界玩具(制造)之都”向“潮玩(文化)之都”轉型的生動注腳。
數據顯示,全球潮流玩具近9成是東莞制造。“潮玩第一股”泡泡瑪特就有4家超級代工廠在東莞。但東莞不僅滿足于制造,同時還誕生了摩動核、ToyCity、ECTOYS等代表的本土潮玩企業。
“最肥沃的土壤才能開出最鮮艷的花。”這是王東東的深刻體會。
東莞在潮玩文化賽道的逆襲,充分利用了自身優勢另辟蹊徑:
一般城市想打造文化產業,需要大量前期投入:規劃先行、招攬人才、培育企業、形成產業。這種方法投入大、周期長、效果不確定,屬于是沒辦法的辦法。
東莞的優勢恰恰在下游,哪怕之前是代工廠起步也沒關系。東莞本身有全產業的巨大生產體量,這體量如同“創新之海”。總有人像王東東一樣在市場的優勝劣汰中破繭而出。工廠本身就是最好的“大學”和“培養皿”,在此基礎上孵化IP就顯得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而東莞世界工廠的生態,又助推了新企業的成長和產業的升級。
這種產業下游到上游的爬升,實現產業鏈全覆蓋,完成二產向三產的滲透,并讓二三產聯動,既創新升級了城市的產業結構,又增強了城市的活力和發展的持續性。
極客公園與疾風賽跑
松山湖可能是最不東莞的地方,置身其中恍若歐洲的公園。
來源:樂享松山湖
松山湖這座“大公園”不止有歐陸風情,這里還有華為,以及“國之重器”——中國散裂中子源大科學裝置。
華為旁邊,還有無數個“華為”。這里有很多極客,讓松山湖雖然既像歐洲,又像硅谷,宛如一座極客公園
來源:樂享松山湖
很多城市的心中都住著一個硅谷。北京中關村、上海張江、深圳、杭州、武漢光谷、成都天府新區……大家前赴后繼,追趕著硅谷創新的腳步。
在這些大城名城面前,東莞是后發者和跟跑者,卻也正成為領跑者。
與所在的松山湖一樣,牛浩田是一位跑者。海外歸來的他,創立的企業也是一位行業領跑者,并且獲得了全球最頂級跑者的青睞。
埃魯德·基普喬格——跑界之“神”,世界唯一在馬拉松跑進2小時的奧運冠軍。
基普喬格的運動穿戴設備,正是牛浩田在松山湖創立的高馳運動科技公司(COROS)所研發生產的。基普喬格將高馳親切地稱為“親人”。
無論是高馳所垂直的領域,還是高馳公司本身,都追求極致。牛浩田深耕智能穿戴行業十多年外,團隊在交互設計、軟硬件開發、算法優化、品牌打造等方面均有不俗的能力。公司通過專利金屬環天線、高精度傳感器、高速數據傳輸等,能夠提供高水準性能的產品。
種種自主技術的加持,讓高馳的設備和數據比“預言家”還準。
9月25日,在2022柏林馬拉松比賽上,37歲的肯尼亞傳奇選手基普喬格再度奪冠,并打破自己保持的世界紀錄。
鮮為人知的是,原本基普喬格是不準備參賽的。
基普喬格一直佩戴高馳的智能手表,高馳則給基普喬格團隊提供運動員體能監測、云端大數據分析等技術支撐。
“通過對基普喬格運動數據的分析,教練組認為,近期兩個月時間段內,基普喬格的競技狀態極佳,然后才有臨時安排柏林馬拉松賽事,才有世界紀錄的打破。”牛浩田接受采訪時說。
除了數據準,高馳設備的定位更準。一般GPS主要顯示人或物體在水平維度的位移,高馳的設備升級了雙頻定位,能畫出人在垂直狀態下的軌跡,讓用戶在高樓林立的鬧市、叢林密布的野外、甚至登山攀巖,都能更精準定位。
松山湖還有很多高馳這樣的企業,比如本末。最初創立于香港的本末科技,意為識本舍末。而他們家主打的刑天機器人,直接“革了機器人的命”。
創始人張笛在港科大讀書時就是個“愛折騰的”,他的同門師兄是那個締造了大疆無人機的汪滔。
傳統機器人的機械內部有齒輪和復雜的傳動機構。可刑天從外到內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使用了齒輪。去掉齒輪、減速器,以及各種各樣的傳動機構并不容易,本末下了很多工夫,開啟了機器人(直驅)關節形態領域的紀元。
刑天機器人可以在辦公室中做配送員,收發文件。也可以下樓去拿外賣和快遞,或者去咖啡店拿回一杯咖啡。
東莞的自然環境與硅谷形似——東莞也有山,有綠地,在濱海灣新區,也能聽到珠江入海的潮聲和大海的呼喚。
但東莞的企業和產業生態,與硅谷才最為神似。有華為這樣的科技巨頭,也有高馳、本末這樣擁有核心技術,高度垂直的成長型企業。
相比國內其它城市,東莞“直筒子”的市-鎮二級管理結構相對扁平,與硅谷也更類似。
東莞類似硅谷的科創生態,會自動形成一種進化機制。總有企業可以拔擢而出,甚至出現熊彼特期待的那種“創造性破壞”。
東莞還有兩個連硅谷都沒有的獨門絕技。
其一,東莞有最完善的產業鏈配套,無論想生產什么,方圓百里甚至五十里之內,總能找到相應配套的上下游。
其二,東莞有無以倫比的成果轉化能力,使創業者從設想到產品的速度比硅谷快上5-10倍,而成本只是其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晚上8點來了一個同城的急活客戶。有多急?第二天中午12點前就要送到。”知乎博主張抗抗分享過一個親身案例,當時他們公司的人都下班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找到了東莞的供應商。接下來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他們8點和我接洽、9點開始打印、12點打印完成、深夜1點半跨越速運取貨、早上7點到我所在的北方城市、8點送到公司。”恍惚間,張抗抗覺得東莞好近,完全不像相距2000公里的樣子。
這是東莞“賽博朋克”的一面。在東莞長安鎮這個“3D打印之鄉”,3D打印并不是高精尖的產業。沒有遍地機械專業的本科生,初中學歷、B站教程、帶教師傅、再加上并不難找的勞動力,就可以完成一筆3D打印訂單。
甚至就連航模的渦噴零件這樣的精密打印,竟然在不起眼的平房里就能完成。
這個意義上,無論東莞對潮玩風口的把握,還是對科創的追求,都不是對世界工廠身份的拋棄,而是一種豐富和進化。
圖源:松山湖管委會
不忘初心做自己
如果說東莞與米蘭和硅谷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東莞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更包容普通人。
于是,這座世界工廠的面孔愈發多元。既有工業2.0、3.0向4.0的爬升,也有對工業1.0的充分關照。1.0不僅要繼續存在,也要有美好的改變。
東莞每一個鎮和街道都有各自的特色產業:虎門是服裝和線纜,長安是電子和五金模具,厚街是鞋和家具。這些百億級乃至千億級產業集群,共同撐起了“世界工廠”。
大朗不產一根羊毛,卻溫暖了全世界。全球每5件毛衣中,就有1件產自大朗。從1979年引進第一家“三來一補”毛織企業開始,經過40多年的深耕厚“織”,大朗“織”出了全國最具規模、產業鏈最完善的毛織產業集聚區。
如今走進大朗鎮隨處可見的毛織廠,一臺臺干勁十足的電腦橫機,仿佛在致敬遠去的年輕美麗的“廠花”們,與“廠花”們一起遠去的還有手搖織機。
一個數據相當驚人,高峰時期大朗的毛織產業有50多萬產業工人,如今只剩下幾萬人。以前一臺機器一個工人,如今一個工人掌控15臺機器;以前機器一開織出來的是一塊布,現在可以直接織出一件完整的毛衣。
無人工廠,作者走訪拍攝
大朗毛織產業是東莞所有產業集群中轉型最早、“機器換人”最徹底的產業,早在2008年大朗鎮政府就開始力推企業科技創新和“機器換人”。正是這一前瞻性的布局,抵抗住了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
中美毛衣戰,也在大朗打響了真正的“毛衣戰”。有些客戶的海外訂單,明確控制在中國的生產比例,有些規模大的港資企業只能將部分產能轉移至東南亞。
危中也孕育著機。“內循環”是今年眾多毛衫企業的共同選擇。外貿轉內銷,讓不屬于“快時尚”的羊毛衫產業,也要跟ZARA、SHEIN一樣,快速上新、多款試賣,甚至直播間開進了不起眼的店鋪里。
“小單快返”模式,對企業生產和管理提出了更高要求,但得益于前期“機器換人”和完整的產業集群,讓大朗毛衫產業反應靈敏。
沒有恒久不變的模式,大朗人深知產業轉移趨勢不可擋,把微笑曲線的另外兩端留下來是關鍵。過去這里“不產一根羊毛”卻是“全國羊毛衫名鎮”,未來這里也可以“不生產一件羊毛衫”卻是“世界羊毛衫名鎮”。
與大朗毛紡交相輝映的是厚街的家具。
經歷40年高速發展,截至2021年底,厚街擁有家具制造和批發零售企業約1100家,規模以上家具企業有66家,自有家具品牌2000多個。此外,厚街已建成10個總經營面積達80多萬平方米的家具原材料配套市場, 4個大型的家居產品展銷中心,全場5公里的家具大道,進駐了超200家國內外品牌的體驗館、旗艦店、專賣店。
受當下多變的市場環境及行業變革的沖擊,家居企業在不斷探索新出路。與大朗毛紡類似,隨著出口放緩,發展內銷成了今年厚街家具企業轉型的共同關鍵詞。
除了內銷,厚街家具企業也盯上了科技賦能轉型升級。戎馬家具就認為,有了AI,眼下的挑戰其實是讓傳統家具升級智能家具的最好機遇。
戎馬家具原來的市場中心在歐洲,眼下著重轉向開拓內銷市場。還希冀將戎馬成為整個家具行業研發投入比例最高的一家企業,目前大概是7%左右,接近一些中國頂級科技公司的投入,且投入還在持續增加。
戎馬家具生產的傳統功能沙發以手工掰扣為主,通過增加智能模塊,就能升級為智能沙發,通過語音、APP,甚至與家里的電器互聯互通,就能實現沙發的功能切換,增加的成本一套僅1000元左右。
除了科技對傳統產業的賦能,還有東莞政府的支持。平日“消失不見”,讓企業自由生長。企業遭遇困難時,會及時出手拉一把。
東莞政府最厲害的平衡術,就是在“無為”和“有為”間靈活流轉。不僅是對傳統產業,也不僅是對科技產業,而是對千行百業。
摩動核的王東東十分感慨:“一開始從東北來東莞創業,以為只要開企業,很快會有政府部門找上我,沒想到開了四五年都沒有。”直到今年,摩動核原工廠產能不足,需要籌備新工廠,“相關部門把我們引薦到石排鎮,環保、消防、安監等問題,一個半月全部搞掂,現在新工廠馬上要裝修了。”
說一千道一萬,世界工廠從來不敢忘記初心,它要為所有人遮風擋雨。
東莞時刻銘記自己從哪里來,為什么而出發,將要向何處去。
攝影:城市穿梭客
小結
回望過往的40年,東莞就像一條大河,它的源頭就是“三來一補”的低端代工。一路奔流入海的過程中,通過不斷地轉型升級、成長進化,才能翻山越嶺。天南海北的人,就像一條條支流,匯入這座城市,讓它生生不息。
入海的過程從來不易,創業者和企業家們想了各種辦法,有的繼續做生意,有的高起點押注高科技,有的嘗試文化出海,有的傳統企業也開始思考科技賦能。
他們不同的路徑,又豐富了城市的生態。最終入海之處,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海,意味著更廣的世界、更大的生態、更多的可能。于是這座城市將更加豐富、豐盛、豐饒。
這里曾經“制造”過時代,它也期待著未來能“創造”新的時代。
這是一個充滿挑戰的時代轉折點,經濟要發展、產業要升級、科技要創新、人們希望安居樂業,每一座城市都在努力解答這個既宏大又細微的時代命題。
每一座城市,還有廣大農村,都在這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各自努力著。就像過去40多年一樣。
而一切的探索和付出,最終改變了時代的模樣。
一路櫛風沐雨,長河終將入海。
參考資料:
1、探秘|經濟內外雙循環下,家具企業如何把握新的發展路徑?.廣州日報
2、不止于展,名家具展更是全球家居品牌成交價值轉化平臺.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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