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歪腦，授權轉載--究竟民主黨是如何逆天改命、躲過了中期選舉慘敗的必死局，恐怕將是政治學家反復鉆研的一大謎團。

萬萬沒想到，萬眾矚目的2022年美國中期選舉在開票一天后，不僅沒有出現選前媒體和評論家所預測的“紅色浪”——共和黨的壓倒性勝利，反而陷入了膠著的意外格局——兩院歸屬都可能要等數周之后所有選票清點完才能塵埃落定。盡管共和黨仍將大概率拿回眾議院的控制權，但預計共和黨在眾議院的席位優勢將停留在個位數上，遠遠低于選前預期。而參議院一邊，民主黨在翻轉了原先共和黨控制的賓夕法尼亞州后，維持住現存微弱的參議院“優勢”的可能性大增。

在州長選舉中，截止到美國時間周四，共和黨仍未能挑落任何一個競選連任的民主黨州長，甚至還連帶著丟掉了數個州議會的控制權——如果再算上這些尷尬情況，即便是把共和黨在弗羅里達州取得的歷史性勝利，以及成功守住大部分紅州的參眾兩院席位的成績都考慮進來，都無法掩蓋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表現遠低于預期的事實。

換句話說，就算最終共和黨成功拿下了眾議院，從席位的凈增長幅度角度來看，支持率僅有45%左右的拜登帶領民主黨創下了自2002年小布什以來執政黨在總統第一任中期選舉中的最佳表現。而這一切，竟然發生在美國面臨較大的經濟衰退風險、通脹率屢屢創下四十年新高、油價和其他生活成本高居不下等一系列對執政黨極其不利的大環境之下，這更是嚴重動搖了經濟好壞程度作為選舉風向標的可靠性。

展望未來兩年的執政前景，共和黨在眾議院席位優勢大小并不關鍵，因為拜登和民主黨人在失去了全面執政地位后，國內政策必然陷入停滯。但這場民主黨表現遠超預期的選舉，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對當前美國政治格局的新啟示——特別是關于政壇超極化，兩黨選民部落化的現象。與此同時，中期選舉中表現優異的弗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或許會在目睹特朗普于多場關鍵選舉中所托非人導致其領袖地位動搖后，最終下定在2024年出馬挑戰特朗普的決心。

在內華達州，排隊等待親自投票的隊伍。(AP / Scott Sonner)

傳說中的“紅潮”？怕是連“紅雨”都算不上

自二戰以來，美國總統第一任期內的中期選舉堪稱執政黨夢魘——除了2002年911事件之后的特例外，無一不是執政黨遭受重創，在野黨翻轉一院甚至兩院的情況。歷史周期規律，總統低迷的執政認可度，再加上當今美國經濟社會整體不樂觀的大環境，都把勝利的天平傾向了作為在野黨的共和黨一方。雖然在本次選前，筆者并不認同共和黨人乃至部分民主黨人認為本屆中期選舉將是一場共和黨單方面“屠殺”的預判，但也不認為民主黨有太大的機會頂住歷史規律和大環境得雙重壓力，逆流而上保住兩院。

讓人未曾預料到的是，當選舉夜開票沒多久，隨著部分州和搖擺選區數據的出爐，共和黨人很快就意識到，己方所期待的壓倒性勝利局面完全沒有成真的跡象。在大量共和黨本該輕松贏下的搖擺選區，反而是形勢危如累卵的民主黨人保持領先或和共和黨人勢均力敵。到了選舉日，美國東部晚上十點鐘左右時，共和黨除了贏下了弗吉尼亞第二國會選區外，就只收下了選區重劃過程中己方穩定收入囊中的幾個席位，遠低于選前預期。要知道，共和黨今年指望復刻的2010年——在茶黨浪潮的推動下，晚上九點各大機構和電視臺就已經宣告共和黨取得了眾議院控制權。快進到十二年后，同樣是民主黨總統第一任期內的中期選舉，卻是到了第二天共和黨都還未能確保眾議院的控制權。

在這樣意外的情況下，本來準備在晚上十點向全國講話慶祝勝利的眾議院少數黨領袖凱文·麥卡錫不得不取消了原計劃，等到凌晨兩點才出來面無悅色地簡短宣稱，己方已經奪回眾議院的“大好消息”。然而，截止到選舉結束第二天，所有的專業機構和電視臺都沒有證實麥卡錫宣稱“共和黨已經奪回眾議院”的言論。在多個需要數周時間才能清點完選票的西海岸眾議院選區，兩黨陷入了拉鋸戰，即便共和黨按照預期拿下眾議院，最終結果恐怕要等到一兩周之后才能塵埃落定。

2022年11月9日投票日當晚，眾議院少數黨領袖凱文·麥卡錫在慶祝典禮上發表。(REUTERS / Tom Brenner)

本次眾議院選舉出人意料的程度，讓人不禁覺得，倘若不是共和黨在選區重劃過程中占到的好處——憑借己方在州議會層級的優勢在弗羅里達等多個州劃出了不少己方穩贏的新席位，共和黨或許根本無法翻轉眾議院的控制權。反觀民主黨一方，眼見著紐約原本可以通過選區重劃凈增席位，在州法院否決有利方案計劃受阻后，最終卻讓共和黨凈增了四席，無疑在后悔沒有更加激進地去推動己方的選區重劃法案。隨著眾議院注定走向兩黨差距微乎其微的局面，未來兩年的國會山，恐怕少不了各種層出不窮的混亂大戲。2024年眾議院選舉的歸屬，也會因今年的結果變得懸念倍增。

參議院方面，共和黨也沒能如愿達到預設的目標。共和黨固然守住了原先被認為不太穩固的俄亥俄和北卡羅萊納兩個州，并在佛羅洛達取得了大勝，卻很快就在本來以為有希望從民主黨手中“偷襲”成功的新罕布什爾和科羅拉多州敗下陣來。

在共和黨州長輕松取勝的佐治亞州，丑聞纏身的共和黨參議院候選人沃克沒能順勢擊敗民主黨參議員瓦諾克，在最后關頭被瓦諾克反超。不過得票均過半的兩人，根據佐治亞州州法的規定，需要到四周后的12月6日的第二輪選舉才能真正一決高下，因此現在還不能斷言誰勝誰負。

如果說前面的消息對共和黨來說還算利好，民主黨人菲特曼在賓州參議院選舉中的取勝，則是給共和黨澆了一頭冷水。在民主黨人贏下賓州之后，共和黨需要贏下內華達，亞利桑那和佐治亞三個州其中至少兩個，才能有機會重奪參議院控制權。而從現在的形勢來看，共和黨想要在內華達和亞利桑那州取勝都具有一定難度（尤其是亞利桑那），佐治亞州第二輪情況雖然存在很大未知數，但表現遠超于其他民主黨人的瓦諾克，應該是被更看好的一方。

民主黨人菲特曼在賓州參議院選舉中取勝，讓選情出現逆轉。(AP / Gene J. Puskar)

對共和黨來說，除了這些壞消息之外，可能只有勉強守住威斯康星州的參議院席位這一重大利好了。即便威斯康星這一席不會給今年參議院的歸屬帶來質的變化，阻止民主黨選后把控52個參議院席位，將會對2024年的參議院選舉帶來重大影響。當然現在談2024年選舉還為時尚早，但無疑，民主黨大概率會守住參議院的形勢，已經遠遠好于選前預期。保住參議院，對于拜登政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使其不至于在國內施政層面完全癱瘓，因為參議院所附帶的人事權和法官任命權，將是未來兩年拜登政府抗衡共和黨眾議院的主要手段。共和黨在參議院發揮低于預期，注定了未來兩年他們很難完全鉗制住作為執政黨的民主黨。

在州長和其他地方選舉中，共和黨和民主黨雙方只能說各有斬獲。民主黨在中西部關鍵的銹帶搖擺三州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和威斯康星均取得了不俗的戰績，守住了州長寶座并奪回了賓州眾議院，密歇根參眾兩院的控制權。而共和黨一方，則是在弗羅里達大獲全勝，并在其他紅州和偏紅的搖擺州（比如佐治亞）守住了己方的州長席位。總體來看，州一級選舉反映了政治極化在美國的根深蒂固，紅州紅、藍州藍的大方向不可逆轉。與此同時，隨著政治極化時代選民重組過程速度加快，部分原來是傳統搖擺州的州，比如弗羅里達，俄亥俄，科羅拉多在本次選舉后基本宣告退出戰場州行列，而新的搖擺州如亞利桑那和佐治亞則進一步奠定了搖擺州地位，未來競爭將會十分激烈。

2022年10月18日，拜登總統在華府舉行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活動中登臺談論墮胎權。(AP / Evan Vucci)

民主黨為何反常地躲過中期選舉的必死局？

究竟民主黨是如何逆天改命、躲過了中期選舉慘敗的必死局，恐怕將是政治學家反復鉆研的一大謎團。民主黨的戰術性勝利不僅不符合歷史規律，和選民對現實狀況的預估也完全不搭邊。按早期出口民調顯示，超過七成的選民認為美國正在走向錯誤的道路上，只有四成多左右的選民認可拜登，通脹是選民心中最為關切的議題——往年如果執政黨面臨的這樣的局面，肯定會在中期選舉中遭遇滅頂之災。

而今年，有著和奧巴馬、特朗普和克林頓在第一任中期選舉時幾近雷同支持率水平的拜登，竟然避免了遭遇數十席眾議院席位損失的慘敗情況出現，無疑讓人摸不清頭腦。

根據目前不完整的數據來看，共和黨之所以發揮低于預期，最主要的原因是獨立人士（Independent）/ 搖擺選民并沒有按照往常中期選舉的規律倒向在野黨一方，反而不少民主黨候選人獲得了搖擺選民的青睞。而高于平常的年輕人和民主黨基本盤投票率，以及不完全認可拜登卻最終投票給民主黨國會候選人的詭異選民，拖累了共和黨通過己方選民單方面高出票率壓倒民主黨人得票總數的腳步。也就是說，選舉前一兩周所謂的局勢明朗、共和黨奪回優勢，只不過是一個不靠譜的假象。

要進一步解釋今年中期選舉的異常現象，還可以分析三個因素：其一，多布斯案判決和墮胎權在美國聯邦層面覆滅之后，民主黨選民——特別是年輕女性選民投票熱情高漲，彌補了往年中期選舉中年輕選民出票率普遍較低的結構性劣勢。選舉前夜，有大量共和黨人批評民主黨強調墮胎權過度、忽略了選民在經濟和墮胎權這兩個議題中肯定會側重于經濟的傾向。但很明顯，開票之后這種說法就被打臉了——墮胎權在大部分州選民心中和經濟幾乎一樣重要，在部分搖擺州甚至比經濟還重要。毫無疑問，墮胎權議題的熱門程度，給民主黨帶來了極大助力，幫助他們對沖了中期選舉中在野黨的囂張氣焰。

其二，有相當一部分選民對特朗普和特朗普欽點的極端MAGA派（指由特朗普背書的候選人，MAGA是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縮寫，意思是 “讓美國再次偉大”，出自特朗普的競選口號——編者注）共和黨人極度不滿，并擔心這些人如果上任會對美國的民主制度造成巨大沖擊的。因此他們把票投給了民主黨候選人，以對沖極端的共和黨候選人。在這一框架下，關鍵州的候選人自身的素質，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席位和選舉的最后走向。共和黨今年在多個參眾兩院選區沒能成功翻盤，首要問題就是盲從特朗普選了一大批問題多多的糟糕候選人。共和黨因為候選人質量問題，沒能贏下該贏的選舉和席位，證明了即便是在超極化時代，候選人本身的素質還是會對選舉結果有較大的影響。即便真有浪潮來襲，裸泳的問題候選人們能不能上岸都是個問題。

特朗普支持的馬里蘭州候選人丹·考克斯最后輸給了韋斯·穆爾。(Baltimore Sun / Kenneth K. Lam)

最后，有相當一部分選民雖然認同今年美國經濟并不樂觀，未來通脹和衰退危機的壓力如山大，但在投票時扔倒向了主打保護墮胎和民主制度的執政黨，而不是一直主張將治理通脹，把美國經濟帶回繁榮的在野黨。對于這些選民而言，共和黨提出的問題確實很嚴峻，但是它推舉極端候選人，以及競選過程中只喊口號卻沒有給出具體解決方案，促使這些對現狀擔憂的選民覺得，即便換了共和黨執掌國會，目前嚴峻的民生問題也得不到有效解決。

11月8日，美國華盛頓中期選舉的早晨，太陽在美國國會大廈升起。(REUTERS / Joshua Roberts)

后特朗普時代，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最后，來談談今年中期選舉對未來2024年總統大選的啟示。拿中期選舉結果來預測下屆總統大選的分析，通常都毫無價值，因為中期選舉和總統大選完全是兩個迥異的選舉生態。但不可否認的是，中期選舉目前的形勢，對于宣布即將參選2024年總統大選的特朗普，并非一個理想狀態，畢竟共和黨在大部分關鍵席位上都表現得低于預期。

共和黨新生代政治新星，弗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的強勁表現，讓人感到共和黨內部似乎很快將迎來變天。但是，在1月6日國會山暴動之后，特朗普都還維持著共和黨實際領袖地位，中期選舉中遭受挫敗的他也仍會保持對共和黨基本盤的絕對掌控。若在黨內初選中，老油條特朗普對上看上去光鮮亮麗，實際上卻沒經歷過全國范圍殘酷選戰洗禮的德桑蒂斯，誰輸誰贏就難以預測。

共和黨新生代政治新星，弗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表現強勁。(REUTERS / Marco Bello)

民主黨一側，中期選舉表現高于預期，拜登也算是提前進入2024年大選模式。在拜登帶領民主黨克服了傳統中期選舉不利格局后，又有哪個民主黨人會不知趣地挑戰本黨競選連任的總統呢？

總之，今年中期選舉異于往常，并沒有所謂的浪潮現象出現。盡管最終結果還存在變數，但即便共和黨拿回眾議院的控制權，也很難有效地行駛立法權和拜登政府抗衡。不得不說，后特朗普時代的美國政壇，仍舊充滿了驚喜。

注：昨天寫的測評，現在民主黨已經基本鎖定了亞利桑那的參院席位，內華達估計很快將顯示CCM（民主黨議員）領先。眾院現在來看，共和黨估計將贏下220左右的極微弱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