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個久別重逢的故事與你相約
01
我家兄妹四個,但卻有三個媽。
我1973年出生在蘇北的一個小村莊,具體幾號出生卻是沒有人知道。
因為我是在春二月一個下雨的午后被我爸爸撿來的,他們都認定我出生沒幾天,我被包在一件破棉襖中,身上沒有能證明我身份的物件。
對于我的到來最反感的是我媽,因為她已經有兩個兒子了,一個五歲,一個三歲,他們甚至還想著再要一個孩子呢?
所以我莫名其妙地闖入了這個家,分走了他們的糧食,還要專門有個人來照顧,耽誤了他們干活掙錢。
我聽鄰居講那時我媽經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讓我爸把我送走。
我爸一直不太會說話,最大的優點就是罵不還口,性子軟,其實善良著呢!
他聽得煩了,只會眉頭緊鎖,跑過去對我媽喊著,你不是要個女兒嘛,現在不是有了嗎,她來了就是天意……
雖然我最后沒有被送走,還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天雨(在家鄉方言中是天意的諧音,也暗示著撿回我那天是雨天),但是我成了爸媽不和睦的導火索,我媽甚至還懷疑我是爸爸出gui風流的結果。
我爸那時總是一副有理說不清的苦相,被逼急了總會說,一天天都在田里忙活,整一個泥腿子,你又幫不到多少忙,我要養活這一家呢?
我媽有哮喘,天冷時總會發作,身體不是很結實,所以她不能干重活,莊稼地里的事她很少管。我還聽說就是因為爺爺奶奶太窮,爸爸兄弟又多,所以才把我媽娶過門的。
在我印象中,家里的事情她收拾得也不夠利落,我家總是亂糟糟的,兩個哥哥的衣服破了也不會修補,而且總是臟兮兮的。
我呢被嫌棄還受冷落,每一次她想要打我時,我都撒腿就跑,她壓根追不上,最后只是打了個寂寞,倒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眼看打這招不行,我媽干脆一直挖苦諷刺,說我是賠錢的貨沒人要,還罵各種難聽的話。
我那時想多吃點玉米飯,都被我媽用兇狠的眼神逼退,而我兩個哥哥至少能吃飽。
她還揚言說肯定不讓我上學,我這個撿來的女孩,將來就等著做工賺錢吧!
可是她沒有等來不讓我上學的那一天,因為在我七歲那年的冬天,她去水橋上洗菜時,不小心栽到了河里,整個人都淹進了冰窟窿里面,撈上來就沒用了。
02
我真的沒有流多少眼淚,但我爸卻傷心壞了,眼睛都哭腫了。我后來流了幾滴淚,全是為了我爸。
突然沒有了我媽,家里就更顯凄涼,洗洗曬曬的家務活全是被堆擠到一起,有時甚至到了我們兄妹沒有換洗的衣服了,我爸才開始收拾。
我們兄妹上學,不僅穿得破爛,而且鼻涕邋遢,臉蛋上都生了凍瘡,就是一副寒酸樣。
我十歲時,二哥11歲,大哥13歲,有戶鄰居老奶奶對我爸開玩笑說,我娘家有個女人,男人走了一年多,要不我幫你說說,好歹有個人燒飯洗衣啊,她就有一個兒子,干活可是一把好手。
我爸就是一個老實人,忙說著別開玩笑了,然后扛著扁擔就去打水了。
我爸沒放在心上,可那個女人卻是惦記上我爸了,因為那天我們兄妹三人回家吃午飯時,就見到了那個女的。
據說那女的前兩天讓媒人領著和我爸見面了,她很中意,可是我爸一想到有四個孩子要養,就搖著頭躲開了。
可是那女的偏偏認準了我爸,第二次來就不把自己當外人了,行李放下后,就開始收拾屋子,勸她停下,她只顧干活。
那天中飯比平時多了一個白菜,而且全部都是熱乎乎的,吃得可暖和了。
我們當時都是孩子,對大人的事并不完全理解,我記得當時爸爸確實是讓她回去,因為只靠他種田,日子實在過得清苦。
可她當即表明了心意,她說孤兒寡母的,常受欺負,看你老實,我就放心,以后一起操持這個家,就讓我們留下來吧!
我爸沒有反對,而是讓我們兄妹三人叫她蘭姨,而蘭姨讓她的兒子叫爸爸。
我們就成了一家人。
03
那個年代普遍都窮,我們的愿望很少,只求吃飽穿暖。
蘭姨手巧,而且總會把一碗水端平,不會偏心,甚至對我們兄妹三要比對自己的孩子好。
我們冬天的夾襖出自蘭姨之手,我們的書包都是蘭姨用布縫制的,我們的衣服鞋襪都是蘭姨準備的。
相處時間久了,我們一直享受著蘭姨的付出,總算有了被家庭溫暖的模樣。
可是隨著我們長大,總會有矛盾,第一件鬧得不愉快的事就是分房。
我爸和蘭姨想著把旁邊的一個雜貨間休整好后挪出來,因為我們大了,擠在兩個小房間不合適。
可這間房該給誰呢?大哥說他最大,過幾年就要娶媳婦,現在就給他得了。
二哥說娶媳婦還早呢,現在是要解決房間擁擠的問題,這間房應該讓他和大哥住。
我是最沒有發言權的,我只求有一張床讓我睡就好了,所以根本不敢說話。
蘭姨帶來的兒子建波也和我一樣沉默,都清楚自己的處境,所以不會多說話。
可最終蘭姨當著全家人的面說,翻新的屋子給我住,因為我是女孩,而他們兄弟三人可以擠一間房。
這樣的理由,他們一時不好反對,可大哥連忙說,將來我們娶媳婦,可得要有房子啊!
蘭姨笑著說,你們還上學呢,現在就把書給讀好,你們能上到哪,我和你爸就供你們到哪?
蘭姨這么說,也是這么做的,大哥一年后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只好去打工。二哥后來也一樣。
最后剩下讀書的就只有我和建波,建波月份比我小,所以比我小一屆。
04
兩個大哥都打工掙錢了,而我和建波都考上高中,所以用在我們身上的花銷一直沒斷過。
那時不斷有挑不離間的話出來,一些亂嚼舌根的總是說,我爸在供著兩個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在上學,而自己的兩個兒子卻在做苦力。
更有一些人在煽風點火,讓我的兩個哥哥和蘭姨去吵,說她表面公平,其實就是為了讓自己兒子能一直上學。
兩個哥哥確實受了他們的挑唆,而且剛走上社會,沒掙上啥錢,所以每次回來都要和蘭姨慪氣。
蘭姨很能忍,她覺得能讓自己的兒子靠讀書出人頭地,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對兩個哥哥的小吵小鬧,她不會放在心上,想著忍忍就過去了。
可是兩個哥哥終于忍不下去了,他們打算放大招,就是要求爸爸和蘭姨一定要給他們每人蓋兩間明亮的大房子,否則我和建波就別想再上學了。
蘭姨永遠都是那副不會吵架的樣子,淡淡地說,我和你爸都知道,大寶二十了,確實是該蓋房子了,你妹和小弟能上學,怎么能讓他們退學呢,放心,這由我和你爸供著呢……至于你們的房子,有我和你爸呢,你們只管掙錢,自己掙來的可都是自己的。
蘭姨和我爸一邊省吃儉用,起早貪黑忙收種,一邊頂著兩個哥哥時不時鬧風波的壓力,終于在大哥二十二歲那年,借了些外債,總算給大哥造了兩間房。
家庭紛爭總算告一段落。
我大哥搬進了新房,小弟建波后來考上了大學,而我高考落榜,爸爸讓我去學了縫紉手藝。
05
那段時光,我和蘭姨單獨相處的時光多了起來,以前在這個家我多半把自己看成是半個閑人,只要安靜地有碗飯吃,我就足夠了。
我小心翼翼的,不會多說一句話,就像是個孤兒寄養在別人家。
而蘭姨總會過來主動和我聊聊天,那時我在學打毛衣,蘭姨就在燈光下剝花生,揀種子,她還喜歡把一些陳年舊事講給我聽,講她年輕時有多慘,但遇到我爸是多么幸運。
我明顯感到說到我爸時她的眼里有光,最后總是說人啊,就得要大氣,哪怕吃盡了苦頭,也得心平氣和。
她講話很慢,語調輕柔,看到我開始揉眼睛,她就起身收拾好種子,囑咐我好好休息,替我掩上房門出去了。
那時我第一次有了一種完整的感覺,勤懇善良的爸爸媽媽只屬于我。
又過了三年多,大哥娶了媳婦,成了家。我爸和蘭姨又為二哥造了兩間房,只等他娶上媳婦,他們就功德圓滿了。
可二哥決定和幾個要好的兄弟南下打工,一心想著多掙錢,只在過年時才回來。
那時建波即將畢業,他打算留在省城找工作。而我呢,有陸陸續續登門為我做媒的人。
那幾年,我們全家紅紅火火,蒸蒸日上,好多鄰居都說我父母下半輩子可有福享了。
06
可能是生活太順了吧,就總會掀起一股股波瀾。
我的二哥在南方出事了,據說他掙了點錢后,和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好上了,和別人爭風吃醋,被打得一條腿最后都不能完全伸直,最后還是老鄉送他回來的。
二哥休養了三個多月,才能下地,偶爾也干干活,但是性情大變,一不順心,就會胡鬧一番。
那時建波談了個女朋友,領著到鄉下見見我爸媽,許多人都前來祝賀。
可是二哥那天喝了許多酒,并發起了酒瘋,瘋瘋癲癲,大家都忍著吃完了飯。
不料,在我和蘭姨收拾碗筷時,他跑到建波女朋友前面,大聲喊著,你知道嗎,他早就和我妹在一起了,他們在上高中時,就在外同居了……二哥越說越污穢,聽聽就覺得惡心,勸都勸不住。
最后我爸抽了他兩巴掌,狠狠摁著他,才停止,可是二哥隨即當場在地上打滾,嚎啕大哭。
一家人不歡而散,建波的婚事肯定也被攪黃了。
07
可是風波遠遠沒有結束。
二哥敗壞了我的名聲,遠近說媒的人都不敢來我家了。
而他還對我產生了歹毒的想法,他想讓我徹底沒人要,然后他娶我。
我肯定不會答應,父母(我一直叫她蘭姨,可在我心里早就把她當成了媽媽)也勸他收了這個想法。
可是他歹心不斷,一次夜深人靜之時,他爬上我的床,捂住我的嘴,欲圖謀不軌。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雖然他力氣夠大,可是最終我還是沒讓他得逞,而且動靜引來了父母。
那晚蘭姨陪著我,她當即就讓我收拾衣物,一大早就讓我乘車去投奔建波,她說我再呆在這個家,指不定還要出什么事呢?讓我別有顧慮,勇敢到外面謀一條出路。
我找到了建波,他招待我吃了晚飯,然后幫我找了一個招待所,后來我再去找他時,他老是找理由推脫。
我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不過我有手藝在身,找個工廠上班,養活自己肯定不成問題。
期間我給父母寫過信,可每次都是二哥回信,寫的都是污穢不堪的話,嚇得我都不敢寫信了,也不太愿意回去了。
而和我有同樣想法的人還有建波,那次過年前,我找到他,想讓他帶點錢和新衣服給父母。
但他冷冷地告訴我,他不會回去了,不過錢可以幫我寄回去,并說以后少來找他,自從那件事后,他越來越不想和那個家扯上關系。
08
建波后來和一個護士結了婚,安家在省城。
而我兜兜轉轉,沒有遇到意中人,一直流浪在城市的角落里。
26歲那年,建波找到我,告訴我爸爸干活時摔倒,一條腿骨折了,問我如果回去的話,幫他帶一些錢回去。
我想著終于能回去了,我甚至想好多請幾天假,好好陪陪父母。
大哥在工地上扎鋼筋,沒有回來,大嫂會說場面話,但暗地里一直讓大哥遠離爸媽呢。
二哥見了我,說話就陰陽怪氣的,他說以后老爺子就和他一樣是殘廢了……可終究還是不一樣,他是娶了兩個老婆才殘廢的,而我一個老婆都沒有娶上呢。說完就破口大罵,擰開酒瓶就往嘴里倒。
蘭姨告訴我,二哥最近一年喝酒厲害,迷糊時睡覺,清醒時偶爾會去打零工,但別人一說起他那條腿,他就開始爆發,人緣差得不行。
接連幾天,二哥都是迷糊著,逢人就說他媳婦回來了,不久他要結婚了,還說他媳婦就是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我對他恨不起來了,突然覺得他好可憐,那件事不僅打殘了他的腿,更打廢了他的心智。
父母讓我還是別呆在家了,早點出去吧,在家可不能清凈了,爸爸需要靜養,蘭姨會照顧。
蘭姨還特地叮囑我,如果遇上了對得上眼的,就自己決定了吧!
09
28歲那年,我遇上了梓良,比我大一歲,他是廠里新來的車工,人挺老實,高高的,肩膀很寬,經常幫我扛布料,為我打飯菜,漸漸地我們都愿意走近彼此。
他在家是老么,全家都出來打工,對我很滿意,所以就催著我們能早點完婚。
我把家里的事都如實向梓良說明,特別是二哥的情況,如果他相信,那就帶他回去見父母。
有些信任一旦建立起來,那就是一輩子的,梓良說,我相信看到的你是怎樣,那你就是怎樣的。
第一次帶著梓良拜訪我父母,非常順利,蘭姨拉著我給了我兩千塊錢,她說還有真就幫不上什么忙了,讓我以后用心持家。
傍晚時,二哥回來了,但是爛醉如泥,站都站不穩,幾個鄰居把他扶到床上,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午后,我們要走了,他還沒有醒。
這次回去,成全了我和梓良的好事,但我也聽說家里常被二哥搞得雞犬不寧,他把家里剛種的菜秧拔了,把蘭姨的衣服剪成布條,煮飯時故意在米飯里摻沙子……
盡是整這些小事,但是隔三差五地上演,也會讓人崩潰。
父母除了傷心,漸漸變得沉默了,因為他們表現得越激動,二哥就越得意,索性隱忍著,二哥會安分一陣子。
10
2010年的冬天,長期有胃病的爸爸突然胃出血,沒能及時醫治,最后連一個子女都沒有見到,就永遠離開了。
那是我們兄妹四個十多年后第一次同時在家,一起小心翼翼地操辦后事,那次建波花的錢是最多的,但最后多到的錢都裝進了大哥的口袋。
二哥起初還在喝酒,根本不管事,但爸爸出殯前,他跪在那里,哭喊著自己已經不是男人了,在南方時被人打殘了……他鬼哭狼嚎,滿臉鼻涕眼淚。
二哥這么多年的不可理喻終于得到了短暫的理解和同情,但爸爸的后事一過,他還是回到了老樣子,甚至還變本加厲。
建波提出讓蘭姨和他回省城,可蘭姨說城里肯定住不習慣;我感念蘭姨的好,就提出跟我回縣城吧,離家又不遠,可以經常回來看看。
蘭姨拉著我的手說,你和梓良把家安在縣城,就想多孝順我們,可惜你爸沒這福氣,你二哥心里的苦誰能懂,如果我走了,他就徹底垮了……我不能不管這苦命的孩子,當年我和你爸要是沒讓他去南方做什么生意,保不準你二哥就幸福了。
蘭姨一邊擦眼淚,一邊搖著頭,還說你爸爸的遺憾就是我的遺憾,你大哥是指望不上了,但你和建波可不能忘了手足情深啊!
11
其實蘭姨到底怎么和二哥相處,我們都是聽說的,但我知道蘭姨從沒有和我抱怨過,她是習以為常了,還是完全用愛和同情在包容?
不過二哥在最后的三年,已經不再折磨人了。他進過兩次醫院,一次蘭姨還讓建波幫忙轉到了省城最好的醫院。
建波雖然平時不愿和兩個哥哥來往,但其實挺重情義,那次他還為二哥找了私人看護,而蘭姨住在建波家,每天都會按照醫囑給二哥準備食物。
一個從沒有出過遠門的老太太,硬是在大城市學會了乘公交車,認識了站牌號碼,把熱氣騰騰的米粥和營養湯汁遞到兒子跟前,是石頭也該融化了吧!
二哥那次出院后,就開始戒酒了,可是談何容易,用他的話來講,他得靠酒精催眠,才能睡熟。
再加上之前因為酗酒,身體早就被掏空了,所以2016年初,春天還沒有送來溫暖之際,二哥就開始高燒不止,反復無常。
蘭姨讓診所醫生來給二哥掛鹽水,一個星期后有點好轉,二哥還讓蘭姨煮點米湯給他喝,還想吃甜瓜醬。
二哥說完就躺下休息了,蘭姨就去忙著準備。
家里安靜了一下午,等到蘭姨去看二哥時,二哥已悄悄地走了。
12
蘭姨是真的傷心,她說一直以為那次從大醫院回來后,二哥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怎么就這么突然呢?
她一直念叨二哥是苦命的孩子,她還說我和你爸雖是半路夫妻,但從沒有大吵過,也算是圓滿,唯一的缺憾就是二哥。
蘭姨還說她寧愿用那份圓滿來換回二哥一生的幸福,怎么好像不幸就是選中了二哥呢?
直到現在,蘭姨還在為二哥意難平。
后來蘭姨在村子獨自生活了兩年,就愿意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了。
她說連你二哥都走了,家里實在冷清,還是過來和女兒女婿一起住,熱熱鬧鬧的,才不至于一直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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