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上門拜訪時,老兩口的工資已經發放兩天了,客廳里居然同時坐著三家保健品的推銷員,都在爭取名額。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682個故事—
我提了箱牛奶,去看望老張。他在床上躺著,病懨懨的,幾乎耗盡了活人的氣象,只把空洞的兩眼轉向我:“你來了”。
房東不希望自己的房子睡過死人,早早下了驅逐令。老張也想回老家,等他咽了氣,不會難為阿姨去運尸——除了昂貴的殯儀車,沒有車愿意裝死人。之所以拖到現在還沒走,是和我有關。
準確地說,和我們合作的最后一次交易有關。
“買了嗎?”他見我來了急忙問。
“買了,”我走到床邊,握住他的手,“買了三年的,加了瓶藍莓素,入賬一萬五,提成三千多。”
我知道他熬不到我下個月發工資,就先從自己積蓄里拿了三千,交給他。
“這是你應得的。”
“給你阿姨。”他交代。于是我又去找阿姨。阿姨在收拾行李,我起身時,她去院里喊玩耍的孫女,我站在門口,看她向我招手,就走了過去。
“錢拿到手了,就剩回家了,可他吃不下飯,水也喝不下,我怕他到家就……”她擦了擦紅腫的眼,“你們那個保健品,不是能調理身體嗎?這次他找的人就是胃潰瘍,人家能吃,老張也能吃。你賣給我些吧。”
老張在屋里聽不到,假如他聽得到,一定不會同意。我向阿姨攤牌:“保健品沒那么神奇,叔叔希望你能把錢用到刀刃上。”
所謂刀刃,就是眼前還沒上幼兒園的小孫女。
我待了不到半小時,走時像往常一樣,說了再見。下午,他們坐上回老家中陽縣的小車,僅僅三天后,阿姨給我打電話,老張走了。
老張,是我第一個去世的顧客。
一
2012年,保健品市場還很亂,對離石這樣比較封閉落后的十八線城市來說,更亂。
那年,高中畢業的我放棄上大學,找到一份助老養生的工作,入職時,公司在市中心步行街的地下室里講養生課,發些砭石小珠子吸引老年人,我只需要負責維持秩序,登記老人的姓名和聯系電話。
課程結束后,公司搬到另一條街的地下室,里面放了兩張磁療床,一排足療器,一排足浴桶,我的工作變成聯系名冊上的老人來體驗磁療,做起了銷售員。 老 人們成了我的目標客戶。
專賣店主打產品是羊胎盤膠囊,裝在精美的鐵皮盒子里,一盒499元,半年六盒2699元,一年十二盒4999元,據說能調節免疫力,延緩衰老。
銷售成功就會有提成。我想賺錢,可我生性內向,不擅長與人交流,工資拿底薪,業績墊底。如果我再沒辦法銷售產品,就只能被淘汰。
那時,老張邊泡腳,邊給人講命理,我搬了凳子坐在他面前,和他聊天,其實是想推銷產品,但我沒說幾句,他就打斷了我。
“你這樣推銷,別人不會買的。”他眼睛亮汪汪的,和善地看著我,“不過,哪怕你們主管來游說,我也不會買,我年輕時是赤腳醫生,不信這個。”
你瞧這人矛盾不矛盾,嘴里說著不信,腳卻踩在足療器上。
但我又不敢和別人去推銷,只能纏著他,天南海北地聊,送他離開時,他悄悄地提出一個想法:“我幫你找顧客,咱倆一塊賣貨,你的提成分我一半。”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他就帶來了顧客,顧客信任他,根本不需要我多嘴,就爽快下單了。從此我把他當做貴賓,我倆之間可以直接大膽地提錢,不需要虛假的關心和奉承。
老張常年在人民醫院外做算卦先生,兩把小凳子之間鋪一張舊舊的命理圖,上面擺一些舊書,算卦的器物等。他的競爭對手至少有七八個,人們在七八個算卦人之間走來走去,遛兩圈之后,一半留在他的攤位上。大概是因為老張長得道骨仙風,像個高人。后來他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身道袍,就更像那么回事兒了。
因為卦攤就在醫院外,顧客不少都是病人或病人家屬,問的是病能不能好,這時,赤腳醫生的望聞問切基本功就能發揮作用。而且老張尤其擅長手診,通過手上各個部位的異常,來判斷病人哪個身體零件出現問題,他只需要把傳統的醫學知識用“命”來包裝,顧客就會把他夸得神乎其神,在得到“活神仙”、“大師”之類褒獎之詞后不久,他便會推薦羊胎盤。有的顧客就此打住,有的就會頗有興致,和他約好時間,一起去專賣店找我。
我的業績就此起死回生,有他壯膽和引導,我的嘴皮子也像開了光,我們把產品夸得天花亂墜,他挖井、我推人,我們的默契無人匹敵。唯一的分歧大概是,私下里,我對保健品的效果仍然深信不疑,我給爸媽也買了些產品,老張卻嗤之以鼻,勸我不要在這上面瞎花錢。
幾個月后,我作為優秀員工,被送到陜西工廠參觀。雖然工廠做足了準備,但簡單的制作工藝還是讓我大吃一驚,羊胎盤膠囊,僅僅是清洗烘干粉碎后裝入膠囊那般簡單,而且膠囊拆開后,可以看到粉末不足一半。
回到離石,我就把情況告訴了老張。
“這不騙人嘛!”我氣得恨不得立刻辭職,老張笑笑,“這社會上哪個不騙人?騙得高明的,不僅賺了錢,還人人抬舉。”
說實話,我不會跟錢過不去,心里雖然別扭,但還是打消了辭職做好人的念頭,直到老張介紹的一位顧客找到了我。
薛改蓮六十多歲,長得又黑又瘦又小,動作遲緩,說話小聲,好像我大叫一聲就能把她嚇暈一樣。在老張的游說下,她的購買意愿非常強烈,堅信只要吃了羊胎盤膠囊,就能治好自己一身的毛病。只是,她沒錢。
老張掐準了她的性格,催我親自上門拜訪,人窮臉皮薄,薛改蓮會覺得欠我人情,想方設法湊錢。
城郊村七拐八扭的巷道里,空曠的院子,六孔窯洞,薛改蓮住最末的一孔小窯洞,其他五孔是大兒子的財產。薛改蓮早早就在路邊迎接我,還做了西紅柿雞蛋面招待我,窯洞的寒酸不必多說,她炕頭一些掛在空中的奇怪布條吸引了我的注意。
薛改蓮解釋,她頸椎疼,這些布條是她仿照藥店在售的理療器做的。說著,她鉆進頭去,親自給我演示“吊脖子”。這套粗制濫造的理療器,讓我很震撼,我有點不確定是不是要壓榨她,去買同樣粗制濫造的胎盤膠囊。
這次拜訪,確實增加了她的心理壓力,她沒錢,必須得和兒女借,但兒女經濟也拮據,她不好開口。我再三考慮,覺得她不該把自己根本掏不出的幾千塊用來買“神藥”,終于下定決心,勸她放棄購買保健品,拿錢去看醫生,買正規器械。臨走前,我還教了她一套簡單的緩解頭暈的保健操。
但有老張時不時地會打電話“追蹤客戶”,薛改蓮并沒被我說服,她偷偷向兩兒一女借了錢,兒媳知道后,每天都會站在她門前破口大罵,她只能蜷縮著。
終于有一天,薛改蓮很高興地到專賣店來提貨,原來她早晨去超市搶特價雞蛋時,被蜂擁的人流推倒受傷,超市賠了她五百塊,讓她去醫院,她只知道自己買保健品的錢湊齊了。但我看著她青腫起來的右臉頰,恨鐵不成鋼地惱火。我把她拉到店外,告訴她真相,“保健品不是藥,只是食品,它治不了你的病。”
薛改蓮到店后不久,老張就急匆匆地趕到了,聽說到嘴的鴨子飛了,他動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再次讓薛改蓮相信:食品也能治病。
就這樣,薛改蓮提了半年的羊胎盤膠囊,高興地回家了。
“你差點黃了這筆單子!”老張很生氣,“我費多少口舌才能給你帶來這樣一個顧客,你就這樣不珍惜?”
“她沒錢……”
“我也沒錢!”老張情緒激動,“我患癌,晚期了!除了止痛片,我什么藥都沒吃!我為什么要幫你賣貨?因為我需要錢!我家里還有個沒上學的小孫女,我老伴比我還大三歲,我是要死的人,我得給他們攢錢活下去!”
老張患的,是胃癌,在2012年的小城市,癌就是絕癥,在老張的傳統認知里,癌更是無藥可治。既然無藥可治,就不需要浪費錢去治,所以老張在癌癥找上門的那一瞬,就舉手投降了,同時雄心勃勃地向賺錢宣戰。
我在拜訪老張家時,見過他的小孫女,娃長得不好看,有點丑,笨笨的,總是對人傻笑。她爸媽離婚后就離開了這座城市,老張從襁褓中接過她,一直撫養到四歲。笨笨的小孫女在看到老張時像只小鳥飛過去,老張總會抱著她,親了又親。
小孫女是他賺錢的動力,我是他賺錢的合伙人。合伙人離心,是他萬不能接受的事情,而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再去尋找新的合伙人了。
老張說,人活這么大歲數了,該懂的都懂,老人們必須得相信些什么,才能熬過剩余的日子。老張相信,他去世之后,老伴和小孫女用著他賺來的錢,不會太辛苦。
“你都出來工作了,應該成熟起來,這社會只有一條規則:錢!”
話是這么說,我想這件事過后,我再沒辦法用從前的眼光來看坐在專賣店里的老人,他們不是可被榨取的提成,而是衰老卻鮮活的生命。
隱隱地,我察覺到自己開始躲避上班,躲避老張,他那雙亮汪汪的眼睛,有年輕的我承受不來的貪婪和冷漠,可只需要在繁華的步行街上逛一圈,我依然會老老實實地回到專賣店。
實際上,那個年頭的保健品行業,算得上是暴利行當,鍋里有肉,銷售員臉上就不會有菜色。店里的金牌銷售更是直言不諱:老年人的錢是最好賺的,他打開錢包,就等你伸手去掏。你不掏,別人就會掏。
確實,對很多老年人來說,一旦進了保健品的坑,就是一場只賠不賺的豪賭,絲毫沒有理性可言。
二
我在做保健品銷售員的兩年期間,和兩千多位老人聊過,登門拜訪的老人就有三四百個,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受教育程度和人生閱歷不盡相同,但幾乎人人都買著至少兩種以上的保健品。
一天,老張給我打電話,讓我拿上產品和說明書,到醫院附近的食品加工廠家屬院,他在這里遇到了故人,是從前他做赤腳醫生時醫治好的患者。
據他說,這位爺爺68歲了,奶奶也已到66歲高齡,兩人年輕時都在學校教書,桃李滿天下,兒女均在外地,忙到只有逢年過節才回來。
“他們對保健品的了解,比你我都多,你叫他們看看說明書,他們相得中,就會買,相不中,咱們再想辦法。”老張說著,帶我來到一座向陽的獨院,院里種著好些花草,出門迎接的爺爺特別激動,張嘴叫老張“恩人”,又對我很不好意思地說,屋里有幾個我的同行,都是突然登門造訪,希望我不會介意。
我上門前已經聽說過老兩口吃了很多保健品,開門一瞬間也是驚呆了,保健品的盒子從玄關堆到客廳,床底柜頂沙發上都是花花綠綠的包裝盒子,單說骨頭一項,既有補鈣的液體固體鈣,又有補軟骨的維生盤膠囊K、牦牛軟骨盤膠囊、氨糖軟骨盤膠囊、蛋殼膜軟骨盤膠囊等等等等,還有烤膝燈、按摩儀、磁療護膝大小器械……
隨便拎起哪一件,都是成百上千塊錢,甚至有一張帶按摩的磁療床售價超過三萬元。?
誠然,老兩口退休工資高,子女也會經常打錢孝順,但他倆向我坦誠,兩人工資卡剩余的錢加一塊,都不夠二百塊。?
他們看過羊胎盤膠囊的說明書后,就放置一邊,告訴我得等下月發工資。顯然,他們沒看上。
老張的神情失落了片刻,盡管他勉強隱藏,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從前的深厚交情,如果在苦難面前無法兌現,眨眼之間,便只剩淡如水的寒暄客套。
當然,老張不會做得很明顯,他并不打算放棄他們,理由是:他們有錢,既然他們相不中產品,只能從人情中突破。
我第二次上門拜訪時,老兩口的工資已經發放兩天了,客廳里居然同時坐著三家保健品的推銷員,都在爭取名額。
我才短暫地站了不到二十分鐘,竟又有一家保健品推銷員上門。
期間奶奶嘔吐了一次,所有推銷員都在搶著伺候她,以至于爺爺壓根插不上手。奶奶的嘔吐物只有膠囊,消化的,沒消化的,我估計有十幾顆。
爺爺說,保健品太多了,吃不完太可惜,所以兩人都加大劑量,一頓要吃二十幾顆,其中不乏因為太貴舍不得扔的過期保健品。
吃完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顆粒后,肚子就飽了,而且覺得喉嚨那兒總不舒服,奶奶最近燒心,時不時地就會嘔吐。再加上日常要吃的藥品,兩人一天要吃掉近兩百顆膠囊,沖劑另說。
我當真覺得這是謀財害命,那一刻,我感覺我們是一群禿鷲,覬覦著脆弱的獵物,毫無人性可言。
之后我去找老張的卦攤,準備向他攤牌,讓他另尋高明。他正縮作一團,渾身直哆嗦,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幫我去打點熱水。”他拿出他的舊水杯,有些發臭,像是裝了他正在腐爛的內臟。我去藥店接了水,他從包里拿出一整袋止痛片,一個個地快速剝出,攥了一把,吞下肚。
我被嚇出一身冷汗,生怕他隨時會栽倒,一命嗚呼。等疼痛過后,他抬起臉,一雙亮汪汪的眼,朝我輕輕一笑:“嚇到你了吧?他們買了沒?”
我們的對話通常就是這樣,沒有多余的情感,也不需要過渡,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錢。
“你不賺的錢,其他人會去賺。”他嘆聲氣,“慈不掌兵。你想賺錢,就要心硬。”
“人活著,哪需要那么多東西?但你是推銷的,你就得讓他們需要,讓他們買。”他早就看出了我性格中的多愁善感,而賺錢本身就是一場殘酷的競技,黛玉注定魂葬花下。
我幫助老兩口清點了他們所有保健品、距離過期的時間、用量等,交代他們過期的食品絕對不能食用,否則可能引發食物中毒。
做完了這一切,我平靜地展開了羊胎盤膠囊的說明書,告訴他們,我覺得,他們需要這樣的產品。
大約一個月后,他們購買了一年量的產品,我心里絲毫高興不起來。更慘烈的打擊是,我想躲避的老張終于脫離了我,他的能力終于被店長賞識,承諾只要銷售,就給他正式員工的提成。
其實,在我第一次和他談話的那天,他剛和店長說了自己的想法:做一個兼職銷售員,拿和我一樣的提成。他的面試相當漂亮,列舉了自己做銷售的各項優勢,條條都讓店長心動。
但彼時店長剛經歷了另一個老年銷售者的背叛,因此拒絕了他。
老張一籌莫展之際,我就成了他的“退而求其次”。
可老張畢竟是我的顧客,店長要從我手里拿走他,得給我一個交代。交代就是:最近老張帶來的單子越來越少,因為他同時聯絡了別的保健品專賣店,成了人家的兼職銷售員。為了把他搶回來,他作為兼職銷售員拿到了全職員工的底薪。
我和老張開始各過各的日子,可他的日子并沒有紅火多久,帶到店里的顧客越來越少,以至于店長怨聲連連,終于有一天,取消了老張的底薪。
老張,被迫又重新聯系了我。
三
原來老張業績下滑的原因不在于雄心減退,而是身體支撐不住了。
老張的癌惡化速度很快,幾天不見,人就會瘦一圈,我與他相識在初春,秋末時,他已形銷骨立,兩眼也失去了光亮,我再路過醫院,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顯然,他已經沒力氣算卦,更不可能幫我跑客戶了。
而我,模仿他的說辭,模仿他的心硬,也能獨當一面,拿下訂單。我似乎不需要他了,恰逢那段時間我談戀愛,每天有限的時間、精力都是去想甜蜜的事,老張被我拋之腦后。
后來我回憶,我并非無意識地忘記了他,而是刻意去躲避他,他是我明亮生活里的一道暗痕,他出現,就意味著“必須拿下這筆訂單”的壓力隨即壓頂。
或者更殘酷地說,我已經被他影響了,我不再同情他,亦如我不再同情那些老人,我只在乎錢,和所有能讓我生機勃勃的事物。我的眼神像他那樣亮汪汪,讓老人們乖乖掏錢。
因此老張再聯系上我時,我一百個不愿意,直到我登門拜訪他,阿姨給我講了個故事。
老張的病已經到最后的階段了,他以前吃的那些廉價止痛藥完全失去了效用,阿姨和他天天吵架,最終把他逼去了醫院,找醫生,開了最生猛的止痛藥。
排隊就醫的人中,老張的目標出現了。羅玉有胃潰瘍的毛病,病急亂投醫,老張最后拼了一把,忍著病痛向她推銷羊胎盤膠囊。他當時的樣子一定很可憐,以至于羅玉一眼就看穿了他。羅玉直白地表示,她不在乎老張能在這筆買賣中賺多少錢,她只想要能真正調理好她的好東西。
她留了電話,老張把電話又發給我。
“這個單子是老張的一塊心病,他想拿最后一次提成。”阿姨告訴我。老張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有氣無力地叫我要心硬,心硬才能成大事。
心硬,我就會拒絕幫他,羅玉是城郊村某村首富的正室,首富又有涉黑背景,在離石算是有名氣的不好惹,我一個毛頭青年,哪敢登門拜訪?
正是心軟,我才答應幫忙。
我一次次電話邀羅玉來專賣店。這段時間,老張徹底病倒了,起先還能勉強下地走走,做些家務,后來就只能整天地躺在床上,疼到睡不著覺,吃不下藥。
“我時間不多了……”他越來越急地催我,“你再讓她買一些,錢對她不是個事,她又愛沖動,只要把她約到店里,這事就差不多成了。”
我幾乎是被老張威脅著,戰戰兢兢地來到首富家中,遞上了活動邀請函。所謂邀請函,是我找廣告公司的朋友做的,看著很是高大上,我沒告訴她,這張邀請函只有一張。
專賣店經常舉辦低價活動,羅玉應邀而至,地下室的專賣店顯然和高大上的邀請函格格不入,羅玉感覺受騙,掉頭就要走,我發動店長,協助我說服她。
店長原先做過講師,又有多年的銷售經驗,這次也是發揮出了十二分功力,極力挑動羅玉沖動的那根神經。
羅玉確實不差錢,活動還沒結束,就一口氣買了三年的產品,卡片一刷,言之:沒用就來找你們退貨。
面對著她,店長和我都拍著胸膛保證,送走她后,我的膽戰心驚和店長的心虛也就顯出些蛛絲馬跡,我期盼著她根本不會把這一萬多塊錢放心上,店長則已經準備好了退貨時的話術:“您有沒有按時吃?有沒有按著劑量吃?有沒有忌油忌辣?作息有沒有規律?”
扯淡。?
他提前把這套話術傳授給我,好像自己和這樁買賣撇清了關系。 更扯淡。
唯一讓我們輕松的,是對老張有個交代了。
對羅玉來說,這筆錢花得不痛不癢,對老張來說,已經是一個讓他安心離開的理由。
我粗略計算過,老張在他人生最后一年,只憑在這家專賣店的銷售,能拿到的工資竟有六萬之多。
2012年,一個小城市的六萬,已經算是高薪。
2013年后半年,市里開始整頓保健品行業,許多不正規的保健品專賣店均被查封,雖然店里主打的羊胎盤膠囊及兼售的其他保健品,譬如藍莓膠囊、壯骨粉等都有藍帽標識,亦被這場風波影響。老人們收起最初的狂熱,免費磁療的顧客不少,花錢買產品的卻不多。我的收入連連下降,只好辭職另尋出路。
今年回到小城市,路過醫院,醫院已經擴建,老張曾經算卦的地方還在,算卦先生卻一個都沒了。找到醫院不遠處的小巷,爬到鳳山半山腰,想找到老張曾經住過的院子,尷尬的是我竟然會迷路,好像我不曾經歷過那段過往似的。不甘心的我又跑去了專賣店,它依然在地下室,當初光鮮的廣告門臉經受了多年風吹日曬,已經褪色發舊,我站在樓梯口向下望,還能聽到老人們嘻嘻哈哈的說笑。
一個年輕銷售員出來接電話,看到鬼鬼祟祟的我,大概誤會了,熱情地招待我:“姐,進來坐坐唄,免費磁療,還能領免費口罩。”
我擺擺手,趕忙逃走了。
作者:大熊,創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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