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姜子牙》源于其繪畫風格是我喜歡的那種，尤其是片頭的敘事背景中神魔大戰(zhàn)的整體畫風頗有些敦煌壁畫的味道，線條流暢且具有古典美。

而進入正片后各類人物的造型也較為優(yōu)秀，小到北海中群妖的形象塑造，大到整個故事用現(xiàn)代人的思想解讀重塑姜子牙這位神話人物的“民主”心聲，脫離了《封神演義》里的受命于天和“見神大三級”的設(shè)定，更有意思的是申公豹這個傳統(tǒng)反派在電影里最終舍生忘死維護主人公的顛覆。

當然，還有其區(qū)別于前后時期的略帶暗黑風格的與眾不同。

一

故事開始簡單地描述了封神之戰(zhàn)后元始天尊（姜廣濤 配音）論功行賞，本來打算冊封姜子牙（鄭希 配音）為眾神之長，并命他斬殺蘇妲己（季冠霖 配音），然而在行刑之時，姜子牙發(fā)現(xiàn)這個九尾妖狐體內(nèi)有一個無辜女孩的元神，故而不忍殺伐，元始天尊認為他未能“以蒼生為念”不得成神，所以貶他去北海反省。

因此故事的最大矛盾點即——

代表正義的元始天尊堅持“殺一人而救蒼生”。

代表人性的姜子牙卻覺得“一人即蒼生”。

他這個理念跟《辛德勒的名單》里猶太人戒指上的箴言“救一人即救全世界”不謀而合。所以大而化之地看待《姜子牙》，更像是東西方人文理念的矛盾與碰撞。

畢竟在接受“集體主義”教育的中國人看來，似乎傳統(tǒng)認知中服從和“舍小家保大家”是一種正確，而西方文化中“我即人人”也是自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奉行至今的信仰，“主觀為自己，客觀為大家”。

這種矛盾就像如今的人們無論整天如何刷抖音豆瓣小紅書，知道阿美利加在哪里也知道英格力士如何讀，卻始終處于一種思想懵懂狀態(tài)——

“我想我懂我知道，我問我答我懵逼”。

但這其實并不是人們?nèi)狈逃侨狈π叛龅沫h(huán)境，或者說當一個人以為自己生活在非常成熟的文明中的某一天，忽然間遇到更加強大的文明時，內(nèi)心往往是矛盾且無法自圓其說的：

原來傳說中的“三體人”確實存在。

因此當固有的觀念和思想遭遇沖擊時，擺在人們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因循守舊，或是推翻重來。

“姜子牙”也是如此。

二

當他在北海麻木地“悟道”時，一個叫“小九”的女孩的出現(xiàn)改變了古神的心意，也讓這個故事漸漸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

北海釣魚十年，一日姜子牙在酒肆中遇到一位到處打聽事的小姑娘，牛鬼蛇神們算計她囊中的銀兩，他卻覺得這女孩似曾相識，竟有些像當年看到的蘇妲己體內(nèi)的元神。

一番沖撞后，姜子牙選擇跟隨小九一起去尋找真相，負責監(jiān)視他的申公豹（圖特哈蒙 配音）糾結(jié)許久后也選擇跟著他。

沿路上他們看到了昔日神魔大戰(zhàn)的遺跡，還有歸去來兮的亡魂，以及通過亡魂之眼所見的人族與狐族的彼此殘殺。

這些情節(jié)的安排也不是為了湊時長，它與影片開始昆侖封神的莊嚴肅穆形成某種諷刺的對比：

一將功成萬骨枯，正義？誰知道呢？還不是殺一波、升一波、贊一波，然后繼續(xù)進入輪回嗎？

至于人族眼中萬惡的“狐族”如小九，這般人畜無害的小姑娘也在世間屢屢遭遇人類的追殺，她想活著，卻總是被人惡意構(gòu)陷，人們要她的命作為獎賞的憑證，為了她人們自己也在相互殘害，這便是真實的人間。

這樣的真實只在小九的敘述和姜子牙的心中漸漸成為了反抗的啟蒙。

然而更加顛覆傳統(tǒng)思維的是九尾妖狐重現(xiàn)后的種種。

三

根據(jù)《封神演義》的記載，商紂王死后被封為姻緣之神，《姜子牙》賦予了這位暴君另類的形象：

黑壓壓的山洞，吊詭的造型，類似刑具的“紅繩”和衣衫不整的邪魅眼神，搞不清姻緣之神算不算正神，多少有些邪祟的氣息。

有意思的是根據(jù)現(xiàn)今的文化考古和史料解讀，當年西周問鼎天下后宣布紂王罪過中有一條反而是指責他“不以人祭”，就是說商紂王不主張用活人祭祀。對于已經(jīng)接受了正邪定位的大多數(shù)人而言同樣是一種印象顛覆。

不過電影里保持了紂王的人設(shè)，他擄走了小九并說小九便是前世的妲己，因此導(dǎo)致九尾妖狐被喚醒秒殺紂王后轉(zhuǎn)攻姜子牙，冤家路窄，打戲精彩。

這里說一句，《姜子牙》在所有動作場面上的細節(jié)刻畫十分精湛，從場景的創(chuàng)意到萬狐歸宗沖擊云霄等視覺效果上做得相當棒，終極之戰(zhàn)中元始天尊的拈花一怒讓我感受到了天威難測的具象意義。

而對已經(jīng)開始質(zhì)疑傳統(tǒng)的姜子牙來說，又有什么比九尾妖狐說“你師尊是個小人，他騙了你，騙了我，騙了天下蒼生”更震撼的呢？

有。

事實證明他世尊確實騙了他，盡管電影從頭到尾都沒有讓元始天尊承認九尾妖狐的指控：

當年你答應(yīng)我下界魅惑紂王換取狐族與人族的平等，結(jié)果過河拆橋，不但教唆人族屠盡狐族，還把我打入地獄，如今我出來了，我要弄死你……

這個指控姜子牙沒有隨聲附和，也沒有同問元始天尊，他只是再一次看到了在九尾妖狐釋放狐族妖魂一同上天復(fù)仇時看到了裹挾其中的悲鳴和憤怒。

于是他問師尊：

“能不能放過小九？她只是個孩子。”

元始天尊依然淡淡地說：

“殺一人而救蒼生”。

實錘了家人們，他才是終極大反派。

畢竟自古以來但凡顧左右而言他者，不是在作妖，就是在作妖的路上。

可姜子牙不會再給他一次作妖的機會，至此，古神一怒反天庭，重塑人間萬年春。

四

影片的結(jié)尾處似乎各人都有了新的面貌，他們在人間，通過只言片語知道那年一場亂戰(zhàn)中竟引來了元始天尊的師父出手站隊姜子牙，可能連古神的祖宗都看不下去了：

“你們整天爭來搶去的，挑動群眾斗群眾，什么神族人族狐族？累了毀滅吧……”

當萬物以最質(zhì)樸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人間時，每一張笑臉的背后都隱藏著當年姜子牙下定決心打破世界定律的勇敢。

電影結(jié)尾處還有一個彩蛋——

被囚禁的姜子牙接受了兩位師侄的拜見，似乎一場新的大戰(zhàn)即將開始。

然而這個后續(xù)的故事同樣戛然而止。

《姜子牙》上映于2020年，作為封神宇宙的一員，我覺得這部電影在動畫和特效上是成熟的，思想上也是飽滿且開放的。雖然陳詞無非是“東風壓西風，還是西風壓東風”，但千百年來，人類歷史不正是在“你是左？還是右？”之間反復(fù)斗爭的嗎？

這部電影的口碑同樣也是兩極分化嚴重，我印象深刻的是“大叔和小女孩的組合毫無觀眾緣”，言下之意可能是《姜子牙》里沒有感情戲，或者說沒有愛情戲所以會覺得“無聊”，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它嚴格地說并不很“娛樂”，在情節(jié)設(shè)置上還頗為暗黑——

所有的仁義道德和兼濟蒼生最終不過是“路線”之爭，哪有什么蒼生呢？元始天尊說妲己一死，天下太平，可少了狐族的人間依然充滿了貪婪和殘暴，只不過是換了一屆“主人”統(tǒng)治罷了。

至于“殺一人而救蒼生”更扯——

“連一個女孩都救不了，還救什么蒼生？”

“姜子牙”……說。

我不想用“誠意滿滿”之類的百搭詞來評價《姜子牙》，只能說它需要細細品味，尤其是品味濃郁的、夾雜其中的現(xiàn)代人文思想去解讀“無條件服從便是正確”的集體主義時——

愚從者如蛆蟲，墜污穢而不自知。

靈長類如天性，未見交配而大怒。

但“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的宏大敘事終究不是給某些群體看的。

一如文化和思想，亦只是少數(shù)人可以得嘗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