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重讀《三體》,這近百萬字的三部曲中有很多閃光的名字:史強、羅輯、章北海、丁儀、云天明、托馬斯維德……他們在各自的世界里熠熠生輝。唯獨第三部中的女主角程心,卻是個例外。
很多網友把程心稱為“圣母婊”,還有網友留下這樣的評論:終于知道為什么第三部叫做《死神永生》了,因為到最后,只有“死神”程心活了下來。
程心算是“圣母婊”嗎?我們不妨來全面解讀程心。
01 一個溫暖聰慧的優質女性
不管程心這個人物的遭遇和抉擇是什么,我們都不可否認,程心是個善良、溫暖的人。
云天明為什么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因為程心是他人生中暖陽。當孤僻、敏感的云天明遇到程心,他感到周圍陌生冰冷的一切突然都充滿了柔和溫暖的陽光。程心不愛說話,卻愿意傾聽,帶著真誠的關切傾聽。
程心的溫暖不是熱烈的表達,不是熱情的揮灑,而是一種很強的共情力。當她看到云天明,她就能立刻真切地感覺到他的孤獨和脆弱。她總是有一種關心他的愿望,與他交流時總是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傷害了他。
她對身邊的人都愿意釋放善意,她默默安慰自責的瓦季姆,告訴他:“對人類的愛是從對一個一個人的愛開始的,首先負起對你愛的人的責任,這沒什么錯。”她在紐約廣場抱著嬰兒的時候,心都化了。她甚至會憐憫地上的一條毛毛蟲,生怕行人一個不經意的腳步。
程心也是聰明的。
她是航天發動機專業博士,畢業后進入新一代長征火箭研制發動機的課題組,之后被抽調到行星防御理事會戰略情報局(簡稱PIA)。她早就看出了化學動力驅動的瓶頸;她在人才濟濟的PIA,提出“階梯計劃”。她在和云天明的會談中,迅速反應,準確抓住拋過來的“故事梗”,并在重壓下記下每一個故事內容,每一個會談的細節。也是她,第一個解讀出云天明故事中“香皂”對應的“曲率驅動飛船”。
作為普通人的程心,對工作認真負責,為了自己的事業,在美、中、俄和歐盟這四大航天實體間奔波,很多睡眠時間都是在飛機上完成的。對自己的伙伴艾AA信任有加,讓她開公司、讓她經營,她幾乎從不過問。她在面對PIA高級別同事輕視和質疑時,表現出不卑不亢,用實力擊碎他們玩味的目光。
這就是程心,她有強大的專業背景,聰慧的頭腦,敏捷的思維能力;她溫暖、善良,讓身邊的人都如沐春風;是一位優秀的女性,有理想、有抱負、懂分寸。
02 一個糟糕的“執劍人”
程心有聰慧的頭腦、美好的品質,當她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但毫無疑問,她卻是個糟糕的決策者,一個不合格的“執劍人”。
威懾紀元62年,程心當選第二任“執劍人”。
從羅輯走出威懾中心,當程心還沒來得及思考怎么“裝修”自己的戰場,三體人就發動了攻擊。威懾紀元第62年11月28日16:17:34至16:27:38,在這10分4秒中,程心幻想著地球35億年的壯麗與輝煌,扔掉了自己手中的引力波發射器。這白色弧面變得通紅的那一刻,她首先想到的是,她錯了,自己不適合當一位“執劍人”。
在人類命運生死抉擇的一刻,程心,這個唯一有機會抉擇的人,選擇了放棄。
掩體紀元11年,程心第二次被喚醒,她將面臨人生中的第二次重大抉擇:繼續研究曲率驅動引擎,宣布星環城獨立;還是放棄抵擋,放棄光速飛船,放棄人類的太空未來。
“立刻停止戰爭準備,停止一切抵抗,把所有的反物質子彈交給聯邦政府。”程心選擇了“人性”。在全人類生死抉擇的關口,這位有唯二有機會抉擇的人,在同一塊石頭上跌到了兩次。
其實,我們仔細通讀全文,不難發現,程心從來不是一個好的決策者。面對生死攸關,她往往舉棋不定,常常做出錯誤的選擇。
選擇“階梯計劃”執行人,她一開始不假思索地推薦了云天明,而面對云天明,她又猶豫自責,想起“把母親賣給妓院”的俗語。遭遇維德拒絕后,她又放棄努力,寄希望于云天明是真的心甘情愿。在云天明拒絕宣誓后,又難過痛心……反反復復、猶豫不決。
廣播紀元8年,人類經歷“打擊誤報”,星環號上只有三個“生存位”,面對“命運的選擇”,程心不置可否,全靠艾AA出謀劃策。艾AA干脆利落,程心只會難過、哭泣、絕望,一籌莫展……作為星環公司的真正老板,程心幾乎不參與任何決策,這其中的原因,除了對艾AA的信任,怕是有一部分性格使然。
這是程心的另一面,軟弱、被動、缺乏決斷力,她不適合做一個決策者,她更適合做一個“形象代言人”,一個符號。
03 一個真正的幸運兒
兩遍讀下來,我對程心的認識有些微的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從開始到最后,我始終覺得,程心真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她是整個《三體》三部曲中,真正的幸運兒。
什么是幸運,真正的幸運不是外人怎么看你,是你身邊的人,怎么對你。
程心是一個棄兒,她的母親把她從公園的長椅上撿到之后,就給予了她無限的愛。程心需要母愛,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把全部的愛都給了程心;程心需要父愛,她又給了程心父愛,而這位父親同樣全心全意愛著程心。這樣的愛與付出,親生父母都未必能做到。
進入PIA,雖然維德令她害怕,但瓦季姆的寬容和鼓勵一直伴隨著程心;維德冰冷,但只要程心是對的,他就全力支持她提出的“階梯計劃”。
第一次蘇醒后,程心遇到了艾AA,這個熱情活潑的姑娘,是她在新紀元的領路人。她幫她經營星環公司,她幫她出謀劃策,她甚至在威懾失敗后,對程心不離不棄。她拼命保護自己的朋友,像“潑婦”一樣幫軟弱的程心抵御外人給她的生存壓力。在澳大利亞,那段最痛苦、最不堪的歲月,程心還遇到了弗雷斯老人,這位老人成了她靈魂的鎮靜劑。
程心還有云天明。
為了程心,云天明接受比死亡更可怕的挑戰,任自己跌入宇宙無邊的黑暗。他給了程心浪漫,給了程心愛,在程心威懾失敗后,通過智子一直看顧著程心,盡可能給她最好的保護。他雖然灰心,但還是冒險將最有用的信息傳遞回地球,給了全人類生存的希望,讓程心又變成了“救世主”。直到最后,他還把第647號小宇宙也留給了程心,保她一生無憂,直到時間的盡頭。所謂“至情至性”,不過云天明。
還有智子、羅輯、關一帆……他們對程心都釋放著善意。
第一次威懾失敗,智子說:“不必自責,事實是:人們選擇了你,也就選擇了這個結局,全人類里面,就你一個是無辜的。”
第二次選擇錯誤,羅輯還是親切地叫她“孩子”,把唯一的光速飛船給了她,從始至終,這個最有資格評價她的人,沒有說過半句責怪她的話。他只是關切地看著程心:“孩子,你覺得自己丟失了很多?那以后可不要再丟失了。”
這個幸運兒,在時間的盡頭,還有關一帆陪著她,給她安慰,跟她說:“你沒有錯……你實現了人類世界的價值觀……”
就是因為這份“幸運”,程心才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執劍人”。她從小在愛的環境下長大,她看這個世界的出發點就是“愛”。她在“執劍”之前,幾乎沒有承受過痛苦,她不像羅輯經歷過生離和死別,不是雷迪亞茲那種,在長期斗爭中成長起來的政治家。她的人生只不過是從一座“象牙塔”,到另一座“象牙塔”。在人類最慘烈的“末日之戰”,她在冬眠;她躺在那里,安安穩穩地渡過了最貧苦困頓的“大低谷時代”。
就像“沒有在黑夜里痛哭,就不足以語人生”一樣,她太過幸運,以至于,她一直活在“自以為”的生存法則里,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間疾苦。
04 一個無能而不自知的“圣母婊”
無論是智子還是關一帆都跟程心說,她是無辜的,她沒有做錯什么,人類選擇了程心,就選擇了這個結局。
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
人類選擇了程心,就選擇了愛的價值觀,注定威懾失敗,這點沒錯。但問題是,程心讓自己變成了“選擇的可能”。說直白一點,如果她不參選,人類何來這個選項。
程心參選“執劍人”是當時很多人的希望,人們甚至把她當做“圣母”,希望她拯救這個世界。
但是,同樣的,也有人出來反對程心參選。
艾AA是出于友誼,她不想把程心至于火架上燒烤,這種痛苦的處境,一個羅輯就已經夠示范作用了。
維德是行動派,他了解程心,因為了解,所以他直接行動。消滅一種可能性,最好的辦法是消滅這個選項;消滅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消滅她的肉體。
還有畢云峰、曹彬、安東諾夫、霍普金斯……他們直接或者間接地指出了程心的弱點:軟弱、猶豫、除了善良和責任心什么都沒有。她不具備執劍人的心理素質,對執劍人真正要面對的一無所知。
可惜,程心沒聽他們的。這么多有經驗又了解她的人勸她放棄,她都沒聽,她聽了智子的話:“我們女人在一起,世界就很美好……”
她居然聽了自己敵人的話。且不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種話,她肯定忘了中國古軍事家說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她被“三體世界”釋放的偽善徹底迷惑了,忘了對面這個柔美的女人,不過是個隨時可以變成揮刀武士的機器人。
打擊開始,程心就知道自己錯了,她犯了一個自己沒有也不可能覺察到的致命錯誤,她在潛意識中不相信打擊會到來。她以為她只是一個守護者,不是戰士;她以為她要付出的不過是時間,而不是作戰的決心。
說到底,她根本不知道“執劍人”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一味自以為是的善良,她錯誤地估計了這個“位置”,更錯誤地估計了自己。
但直到這里,我還不覺得她是個“圣母婊”,我甚至可以理解,一個不經世事、被愛喂養大的女人,在這種重壓下的迷茫和無助,我們不能站在上帝視角去要求一個現世下的當事人。她不是“婊”,她只是天真,就像當智子宣布,澳大利亞遍地是“糧食”的時候,她居然天真地想著,不要餓著孩子。她怕是忘了,古中國早有“易子而食”的舊事,這些孩子,可能是最早一批“糧食”。
第二次人類命運大抉擇,程心選擇了放棄抵抗,她選擇放棄的原因是不想看到太空城大廝殺。
直到此刻,作為旁觀者,我依然可以理解她。在當時的認知里,光速飛船不過是逃生工具,是人類眾多生的希望之一。人類有掩體,可以抵御當時認知下“光粒”對太陽打擊造成的傷害。維德研究曲率驅動飛船就一定會成功嗎?維德抵抗聯邦政府一定會成功嗎?都是未知數。這仿佛是“大低谷紀念碑”上的那句話:給時光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時光。
我們站在“上帝視角”,當然知道程心的選擇是錯的,但站在現世視角,程心不過放棄了一部分希望,但她保留了現世的和平,并不能算是完全錯誤。她不是“婊”,她只是缺乏遠見,她只是不夠決心。
但有一點,我不能理解,她居然沒為維德和其他人求情,她居然任由維德死去,連爭取一下的痕跡都沒有。
作為當時的決策者,她是雙方力量對峙的唯一砝碼,她的傾向可以決定一大批人的生和死。如果是泰勒、雷迪亞茲,哪怕是艾AA,或者那些想過要競選“執劍人”的韓國政治家、律師,都有可能想到最大限度地保持這個平衡,減少傷亡。因為她一旦放棄,傷亡是完全可以預見的,維德必死,其他參與者必將受到懲罰。程心完全有能力救他們,可是她居然沒有,眼睜睜看著維德被氣化,大批有理想的科學家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監獄里。
從戰略層面,程心真的無能,她的善良,到了一定層次,是有折扣的。
時間,最終證明維德是對的。
羅輯告訴程心,真正的黑域是光速飛船的航跡。云天明的故事中,只有光速飛船是真正的活路。程心崩潰了,她兩次處于僅次于上帝的位置上,卻兩次以愛的名義把世界推向深淵,而這一次已沒人能為她挽回。
接下來,就是見證“圣母婊”誕生的時刻。
程心此刻的心里,居然不是悔恨、不是懊惱、不是自責,而是恨維德,她恨他竟然遵守了諾言。為什么遵守?男人的尊嚴,還是為了她?
這才是真正的“圣母婊”,這個平時善良溫暖的女孩子,在全人類生死攸關的關口,兩次倒在同一塊石頭上,她不怪自己眼瞎、心盲、智短,卻怪牽過她手的那個人,為什么沒牽住她。
05 一個普通的小女生
說完了以上這些,我們其實可以給程心做一個概括。
作為一個“普通人”,程心是美好善良的。
她有著一般被愛喂養大的女孩子的天真和浪漫。她天真地以為“敵我”可以共存,她以為“執劍人”不過是一個付出時間就可以完成的“符號”。她會因為有人送了她一顆星星而歡欣雀躍,她還想著在 “小宇宙”里留下一個生態球,變成黑暗中的一點點亮色。
但這樣的她,是缺乏歷練的,她的人生過于幸運,她躲過了人類的大起大落。在人類為生存而斗爭,為求生而掙扎的時刻,她幾乎都在冬眠。
所以當真正災難降臨時,她是迷茫的,不知所措的,歷史的重擔壓在這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身上,她接不住。可偏偏命運的安排,幾次把她放在“決策人”的位置上,她能怎么辦?她有的,不過是人類最初的本能——逃避。
程心在《時間之外的往事》中寫道:“我的一生,就是在攀登一道責任的階梯……”
其實不是,程心的一生在大是大非面前,是逃避責任的一生。
畢業后,程心進入為新一代長征火箭研制發動機的課題組,但她對自己專業的熱情早已消退,因為她漸漸認識到,化學動力已經是夕陽。但她的感受是“痛苦”,這種“痛苦”伴隨了她的一生,從今往后,但凡遇到重大問題,她只會痛苦,從不去想該怎么解決,怎樣做到下次不因此痛苦。
可是她很幸運,這種痛苦終結了,她進入PIA,她的“階梯計劃”獲得了維德的認可。但“認可”并不順利,因為常任理事國沒批準。然后,程心又開始痛苦。她很幸運,有托馬斯維德,這個喊著“前進”、“前進”的男人。在這個男人的強力推進下,她的痛苦,又消失了。
然后,她遇到了云天明和他的星星。從勸他執行“階梯計劃”,到猶豫、退縮……一頓操作舉棋不定。最后,寄希望于云天明自己心甘情愿,這就是推卸責任。但凡遇到一點點阻礙,程心就很容易退縮,如果有責任在身,她就會不自覺地推卸責任。
等得知云天明就是那個送星星的人,她又開始痛苦,這次解決痛苦的方法很直接——冬眠!然后,這個幸運兒躲過了人類歷史上最黑暗的“末日戰爭”、“大低谷時代”,她一出現就象征了愛和永恒。她被放上神壇,成了圣母。
第一次“執劍”,她放棄了,最本質的原因其實是她不愿意這個擁有35億文明的地球,毀在自己手里,她不想擔這個責任。
澳大利亞大移民,她又痛苦,這次,萬有引力號救了她。
第二次“執劍”,她還是放棄了,她其實也想光速飛行,但不愿意承擔地球人類內戰的責任。她就像扔掉引力波發射器一樣,讓韋德放下槍,這個山芋太燙手。她扔得太快,快到從來沒想過在她安安穩穩冬眠的60里,這群人苦心孤詣奮斗了60年,她從沒想過保住他們的命。
最后,她說,她要為全宇宙負責。她對全宇宙負責了嗎?沒有!
她把責任丟給了關一帆:“我想回去,但如果你想留在這里,我也跟你留下。”
她歸還了“小宇宙”的大部分物質,卻想留下5公斤生態球。留下這個生態球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嗎?除了好看、除了浪漫,毫無意義;宇宙坍縮和小女生的浪漫,她選擇了后者。
她問關一帆:“還可以再留下五公斤嗎?”
你讓人家關一帆怎么說,他只能說:“當然可以,大宇宙不會因為這五公斤就不坍縮了。”但他心里想的是:也許大宇宙真的會因為相差一個原子的質量而由封閉轉為開放。
程心最后說,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對,她就是一個普通人。
問題是,我們旁觀者可以這么想,可以用“普通人”來解釋你的行為、你的邏輯,那是為了給你鼓勵、安慰、諒解。但作為當事人,既然你兩次站在“僅次于上帝”的位置上,你就不能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你站在高處,享受著萬眾的朝拜、巨額的財富、特殊的照顧……你享受著這些權利和既得利益,卻只愿意負擔“普通人”的責任。那你不是推卸責任是什么?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無奈,你接受別人說是因為“愛”的價值觀,但每每事到臨頭,內心的原動力是被動、逃避、放棄,那不是“圣母婊”是什么?
沒有這么大的頭,就別戴這么大的帽子,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坦率來說,程心不是什么壞人,只是一個爛好人,被放在不合適的位置。她其實可以做個精神領袖,但不能做有實權的決策人。信不信,如果程心有第三次“執劍”的機會,她還是在這塊石頭上再跌一次,這是性格使然。
在我看來,程心的確是“圣母婊”,但我也得承認,如果把我放到那個位置,我未必做得比她好!
(PS:文中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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