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全球支付版圖逐步優化,各國央行公開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CBDC)研發計劃、相關應用逐步落地推廣,數字貨幣成為當下金融法研究的熱點話題之一。
一、中美CBDC的進展概況
(一)數字人民幣加速落地
近日,數字人民幣加速落地,加碼布局,試點持續推進。3月31日,央行召開數字人民幣研發試點工作座談會,將數字人民幣的試點地區擴容到17個省市26個地區。央行發布《中國數字人民幣研發進展白皮書》表示,中國已基本完成數字人民幣的頂層設計、功能研發與系統調試,正遵循穩步、安全、可控、創新、實用的原則,不斷試點測試落實。
數字人民幣加速落地,帶來了應用場景的不斷豐富、交易金額的不斷增加,逐漸成為服務實體經濟、助力國家高質量發展的基礎設施工具。數字人民幣的應用場景,從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領域,擴展到了政務民生、金融信貸、跨境支付等全新領域:[1]
1.C端應用場景
小額零售場景涵蓋了消費娛樂、教育公益、資金往來等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在金融信貸方面的應用:數字人民幣具有速度快、成本低、效率高等優勢,可以支持用戶設立數字人民幣錢包,與銀行結算賬戶松耦合,故而無需前往不同銀行開立結算賬戶,降低開戶成本,提高資金流轉效率。此外,數字人民幣“支付即結算、低成本、高安全”的特征,迎合了廣大小微企業和農戶群體的需求,多家小額貸款公司與國有銀行合作,開通了數字人民幣線上小額貸款場景試點,是數字普惠金融的可喜突破。
2.B端應用場景
數字人民幣逐漸應用于B端場景,滿足銀行系統背書公司支付、開具數字票據等需求。企業也可以設立數字人民幣對公錢包,作為商戶收款的載體,在企業之間實現收付款功能。21年3月,大連市兩家燃油貿易企業就通過數字人民幣完成結算業務,標志了B2B平臺數字人民幣結算應用落地。[2]
3.G端應用場景
數字人民幣在G端應用主要體現在公共繳費領域,包括補貼發放、社會保險、稅費繳納等。目前,數字人民幣已成為繳納稅費的重要途徑。2023年1月1日,國家稅務總局發布了《關于開展2023年“便民辦稅春風行動”的意見》,指出為實現智能辦稅提速,在數字人民幣試點地區,推動實現數字人民幣繳納稅費,豐富數字人民幣應用場景,滿足納稅人繳費人多元化稅費繳納需求。毋庸贅言,使用數字人民幣繳稅,不僅是支付方式的簡單化,而且有助于提升涉稅信息的全面性、降低征稅成本,對便利納稅人辦稅繳費入庫、優化營商環境、促進人民幣數字化升級建設等,均具有重要意義。[3]
(二)數字美元進展緩慢
2014年始,全球掀起CBDC研發和試驗熱潮,但作為全球創新高地的美國卻一直按兵不動。在美國看來,不少國家試驗央行數字貨幣,不僅是為了提升支付效率,更有著去美元化的戰略動機。因此美國在較長時間內,對CBDC一直持懷疑和抗拒姿態。
然而隨之加密貨幣興起,美元被替代的風險逐漸增加;全球各經濟體積極研究CBDC,并推動國際支付體系改革,美元的國際結算和儲備地位隨之弱化……總之,美國意識到,如果不推動美元支付體系的自我完善,美國會在構建數字貨幣國際結算系統的過程中失去領導權,最終動搖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由此,美國對數字美元的態度轉為積極主動,在國內和國際層面都采取了多重舉措:
在國內層面,白宮和美聯儲密集發布多份報告,主要提出四點決策:其一,肯定CBDC的收益;其二,強調美國在發行CBDC前,首先應具備發行CBDC的能力;其三,提出建議,推動CBDC系統的研發;其四,強化數字資產行業的責任制度。
在國際層面,一方面,將批發型、跨境使用的CBDC作為對外合作重點;另一方面,在國際合作協商中重視CBDC的技術、數據、監管規則兼容等問題。
盡管如此,數字美元的進展仍然緩慢,部分美聯儲官員甚至預測,數字美元在五年內不會被正式推出。[4]
二、中美CBDC進展差異的原因探析
數字人民幣快速落地,而數字美元卻進展緩慢,主要存在如下三方面的原因:
(一)設計目標
數字人民幣與數字美元的設計目標有所不同。數字人民幣的設計目標主要在于:第一,彌補傳統紙幣的不足(流通不便、安全性低)。數字人民幣具有可控匿名的特點——小額消費匿名,大額流轉可追蹤,實現了貨幣的匿名性與可追蹤性之間的平衡,有助于減少對貨幣的非法使用行為,為負利率等貨幣政策提供空間,提升央行對金融市場的監控能力。第二,降低中國人民銀行直接服務金融消費者的商業壓力,提升央行貨幣的服務可得性。數字人民幣采用二元發行模式,通過央行經由商業銀行達到個人,這種非集中化的運作流程,提升了數字人民幣的使用技術上限。第三,促進人民幣在跨境支付中的使用,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地位。我國為數字人民幣提供了100%的存款準備金,為數字人民幣與實體人民幣之間的匯率提供了制度保證,根本上確保了數字人民幣的價值穩定性,為數字人民幣走向國際夯實了基礎。
數字美元的設計目標在數字美元基金會(Digital Dollar Foundation)發布的數字美元項目(Digital Dollar Project)白皮書中得到明確:第一,強調美元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通過數字美元維持美元在SWIFT國際結算體系中的核心地位;第二,提升時間與成本效率;第三,提升央行資金與支付渠道的可得性;第四,在日益數字化的世界中起到模擬實物現金的作用。
然而,盡管數字美元的主要目標在于維持美元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地位,數字美元對美元霸權的實際支撐作用卻是有限的。近年來,美國相對經濟實力逐漸下降,但美元在外匯儲備、國際債務、國際貸款、外匯交易、全球支付中仍占據主導地位。為了支持全球經濟增長,美國采取透支國內消費和國家信用的模式,可持續性較低。此外,美國以美元為武器對外進行金融制裁,為了國家利益和政策偏好綁架美元支付體系。從經濟體量、外貿投資規模看,美國認為歐元區和中國最接近美國,故歐元與人民幣對美元地位威脅最為嚴重。對于數字人民幣,美國采取防范措施;對于數字歐元,美國則試圖通過G7等機制協調立場。因此,數字美元的研發對美國而言并非迫在眉睫的問題,數字美元對于美元霸權的支撐作用也并非必不可少,進展緩慢不足為奇。[5]
(二)使用場景
數字美元比數字人民幣更強調在跨境支付中的使用,也進而導致數字美元的難以落地。
自設計之初,數字人民幣作為M0的替代作用就頗受強調:數字人民幣具有高流動性,與小額高頻的應用場景有極好的適應性;目前數字人民幣的主要試點行業也與國內民眾生活息息相關,譬如交通、教育、醫療、消費等等,重視提升公眾日常生活的便利性。雖然學界對于數字人民幣在產業金融、跨境支付等方面的應用討論頻頻,但實際上,數字人民幣跨境使用這一應用場景才剛剛進入探索階段。
反之,美國在《數字美元白皮書》中就明確了數字美元在國際支付中應起到重要作用,應保證數字美元的國際地位,從而支撐美元霸權——因此數字美元最重要的使用場景之一就是跨境支付。要將數字美元運用到跨境支付中,需要強調國際合作,從而建立完善的CBDC國際協調框架。然而,建立CBDC合作框架并非易事,要求各國在技術、標準和規則三方面都至少做到彼此兼容。為此,需要協調法律規則的制定、統一技術標準的規定,注定是個長期的過程。
(三)施行政策
其一,數字人民幣和數字美元的落實程序不同。數字人民幣飛速發展,與我國高層的提前布局密不可分。早在14年,央行就啟動了針對數字貨幣的前瞻性研究,并在16年成立了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是世界首個進行主權數字貨幣研究的官方機構。此外,我國移動支付技術非常發達,降低了推行數字貨幣的阻力。[6]與之相比,美國國內對于數字美元仍存在較大分歧,短期內難以得到國會授權,這是數字美元難以落地的重要原因。對于數字美元,大型跨國銀行、支付企業和科技公司持支持態度,而傳統商業銀行與信用協會則視數字美元為生存威脅,堅決反對。在美國國會內部,關于發行數字美元是否必要、如何完善發行數字美元時的公民隱私保護、美聯儲是否具有發行權限、如何平衡私人穩定幣與數字美元的關系等問題,兩黨均無法達成一致,故國會短期內難以提供政策支持、正式授權與撥款,進而導致數字美元研發受限。
其二,數字人民幣與數字美元同其他加密貨幣的交易政策也不同。數字人民幣與其他加密貨幣交易受限,而數字美元與其他非央行加密貨幣交易較為自由。[7]14-16然而,正是因為數字美元與其他非央行加密貨幣交易自由,導致CBDC與私人穩定幣的關系難以明確,在美國國內掀起較大爭議:私人穩定幣的擁躉認為,如果美國協助構建鼓勵創新的國際貨幣監管框架,那么私人穩定幣相較于數字美元能夠更好地維護美元霸權;私人穩定幣的反對者則指出,加密貨幣本身存在眾多內生缺陷,無法形成統一完整的支付體系,甚至可能危及金融穩定。這兩種觀點在美國引起激烈爭論,故而無法通過立法的方式實現對穩定幣的加強監管。
三、結論及啟示
短期內,中國在CBDC方面較美國而言存在明顯的先發優勢,但是目前仍無法撼動美元的國際地位。盡管數字人民得到國際市場的逐步認可,但是短期內并不具備超過或與美元齊身的價值,故而數字人民幣對美元的“擠出效應”較弱。此外,目前而言,國際市場上的貿易品,尤其是大宗商品,都是以美元來計價的,美元仍是通用的價值尺度。因此,數字人民幣改變的只是貿易工具的結算形式,而非對美元的價值依賴,也就無從動搖美元的基礎性支配地位。[8]53-55
當然,雖然數字人民幣目前仍不會構成替代美元的風險,但對稀釋與削弱美元的霸權地位的確有著明顯的積極意義,在看似牢不可破的國際銀行體系中打開了一扇新的全球貿易結算新視窗。更重要的是,隨著法定貨幣數字化成為大勢所趨,各國央行數字貨幣競相登場,央行數字貨幣起到了數字化信用證書的作用,記錄與展示著各國數字貨幣綜合信用狀況,也有助于通過市場選擇機制過濾出讓全世界各國認同的去主權化的新型數字貨幣。
因此,我國應當及時關注并充分評估數字美元帶來的機遇和挑戰,在數字經濟時代積極參與并努力主導國際新型金融基礎設施建設和規則制定,推動數字人民幣國際化,增強國家金融安全。具體而言:
其一,我國應強化數字人民幣的試點推廣,加強對數字人民幣的基礎設施建設。一方面,央行應加強數字貨幣技術風險管理,管理好數字人民幣的技術開發,完善數字人民幣的防偽技術、存儲技術;另一方面,我國應促進數字人民幣的法律基礎設施的完善,從法律層面明確保證數字人民幣與中央銀行法相適應。
其二,我國應當充分發揮數字人民幣的優勢,促進我國新發展格局的形成。一方面,利用數字人民幣交易成本低的優勢,降低投資融資成本,提升投資水平;另一方面,通過數字人民幣補貼低收入群體,緩解收入分配之不均,提升國民消費水平,擴大內需。[9]82-85
其三,我國應積極推動數字人民幣國際化,改善跨境支付環境,為人民幣走向國際創造積極條件。數字人民幣目前仍以滿足國內支付需要為主,政府應加強對跨境場景下數字人民幣應用的支撐:一方面,我國應把握先發優勢,充分參與并積極主導國際數字貨幣體系的軟硬件研發和相關標準規范的制定;另一方面,要在“一帶一路”建設、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以及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場景中積極引入數字人民幣試點,完善數字人民幣與其他央行數字貨幣的區域流通機制,提升數字人民幣在相關國家的影響力,推動數字人民幣國際化進程。
參考資料
[1]高金智庫青研組:,載微信公眾號“高金智庫SAIF ThinkTank”,2023年4月6日。
[2] 秦澤心、丁妍:,載微信公眾號“廣州數字金融創新研究院”,2021年10月18日。
[3]老K:,載微信公眾號“稅籌圈”,2023年3月5日。
[4] 方彬楠、趙天舒:《數字美元躍躍欲試》,載《北京商報》2022年11月17日。
[5]黃鶯:,載微信公眾號“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2023年2月9日。
[6] 姚波:《進展迅速!中國央行數字貨幣大幅領跑,美聯儲慌了?宣布一個大消息》,載《中國基金報》2020年8月14日。
[7]丁一:《數字人民幣與數字美元:央行數字貨幣對比》,載《銀行家》2021年04期。
[8] 章睿:《數字人民幣會否取代美元的全球主導地位?》,載《上海企業》2021年06期。
[9]龔六堂:《新發展格局下數字人民幣的前景與機遇》,載《人民論壇》2022年07期。
文 | 肖文卉
編輯 | 孫麗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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