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交學院讀書時,某次一位頂級外交官給我們上課,他說了一段話:我能走到今天,主要得益于“我充分利用了人生的每一次低谷”。
說起來有些矛盾,為啥,“低谷”還能被利用,且成為生存與發展的關鍵財富?有了一些人生閱歷之后,你會發現這段話極其正確,正如目前的國足。
回到這場比賽來看,國足贏的是足夠“猥瑣”的。
從新任主席一上臺,就明確下階段主要的目標是青訓和改革,國家隊戰績這個一直被視為首要政績的任務,輕輕松松就放下了。
出征泰國,媒體和輿論是一片看衰之聲,熱身賽連續打出丑陋比賽,似乎沒有人再愿意給國足半句好話。
一些足球網紅接連發聲:中國隊能打主攻和控球嗎?沒那能力!擺大巴是唯一出路,哪怕面對的是泰國。
國足將帥幾乎是帶著一堆黑料走上賽場的。帥位上是苦瓜臉,門將是攝政王,隊長是海參代言人,兩個中后衛是伐木工只會放倒對手;三個邊路人選,有創造史上最佳烏龍的不高興,有磊失單刀的沒頭腦,還有不會拐彎的沒睡醒,就連替補席上都坐著電子廠廠長。
從比賽數據來看,泰國隊漂亮地多,中國隊僅有兩次射正機會,控球率37%,所有體現進攻和控制的數據都全面落后,犯規、黃牌倒是“遙遙領先”。
比賽一開始,泰國隊就利用了嫻熟的小技術耍起帥來,在重大比賽中,中國隊面對泰國這種檔次的球隊也玩起密集防守,其猥瑣開局,也創造了歷史。
泰國隊的耍帥很快取得了效果,張琳芃的黃牌,讓根本沒有右邊后衛替補的中國隊雪上加霜,而泰國隊第一粒進球,更是先由球隊頂級球星一個極其凌厲的突破,贏得了巨大的局部優勢,兩次連續進攻最終靠一個極其漂亮的凌空斬獲得領先,一時間,泰國球迷瘋狂慶祝,連泰國足協的女領導都煥發了第二春。
而中國隊隨后利用韋世豪不講理的突破,和武磊不要命的搶點,扳回一球,大家根本沒有心思慶祝,因為撞到立柱的武磊還疼得躺在地上打滾。
隨后,比賽進入了相當長時間泰國圍攻,國足龜縮防守的時段,直到天降暴雨而泰國核心又受傷離場,在這兩大意外的加持之下,中國隊接連創造了一個疑似點球的突破和一個關鍵進球。
有趣的是,這個疑似點球完全可以判給中國隊,中國隊不僅沒得到點球,隊長吳曦還被亮了黃牌,場外的替補王大雷還因為言語沖擊再吃一黃。想必,面對一群外國裁判,王大雷爆的不是國粹,而是純正的英語,這才讓主裁Get到侮辱內涵從而大為光火。
囊中之物不僅丟失,還在國外再遭三悶棍,任誰都會產生強烈的屈辱感。
最終決定意義的進球,也不是什么漂亮的突破轉移造就,而是謝鵬飛一個失敗的突破之后,又本能地伸腳一夠,球居然鬼使神差地停在最舒服的控制區域,這種完全隨機的球的運行,再來一百次,大概九十多次會飛走、被破壞、出底線。但是,運氣也會青睞那已經霉運到頭的人。
本場比賽,如果單獨剪輯國足那些囧態,是足夠做一個專輯的。
劉彬彬看似想來個馬賽回旋,球卻從腳底下溜走;張琳芃早早吃牌后,下半時完全是一個龜縮型的邊后衛,當年被稱為“中國拉莫斯”的上下翻飛已經渾然不見;武磊雖然進了個球,但更多時候還是在抱頭,過了門將球卻被破壞,單刀失誤,高光時刻還是大雨天那次突入禁區后嘗試“鐘擺過人”自己摔個臉著地。
最后贏的是通體猥瑣的一方,哭的卻是耍帥大半場的泰國女官員。
幾位名嘴也沒閑著,在賽中和賽后進行了大量復盤。董路說,下半場還得換個能逼搶對方后腰的前鋒,不能兩個前鋒都不跑,那意思就是,得上一個前鋒界最卑微的角色“防守型前鋒”;范志毅非常認可兩位年輕中后衛,認為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身體素質,甚至夸贊蔣圣龍的速度比武磊還快,那潛臺詞就是,令高手最為不齒的后衛——蠻夫型身體流破壞者,正是國足需要的;毛劍卿很看不起韓國隊視頻那種明星般的仰角和配樂,認為他們會遭雷劈,這反面印證了:誰猥瑣咱看得慣誰。
顯然,在一場急需的勝利之后,猥瑣有理的基調和實用主義的合法性,被牢牢固定下來。下一場打韓國,球迷的聲音是:繼續防守,輸多少都行。
早些年,國足用這樣的戰術打泰國,無論輸贏,都會受到批評;甚至面對日韓,球迷都要求對攻。有自媒體人借著熱點剪輯了2002年國足備戰世界杯跟泰國的熱身賽,泰國隊偷襲打進一球后,國足隊員馬上感受到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宿茂臻頭球扳回一球后,急急忙忙抱著球往中圈跑,仿佛是大賽中落后的一方。解說的畫外音是:那時候,打泰國不贏三個,球迷會罵。
形勢已經徹底變了,經過金元足球的潮起潮落,經過多年荒廢青訓的寅吃卯糧,經過一系列黑幕籠罩下的違法運作,中國足球從經濟支持,到管理者的專業程度,到輿論氛圍,再到最終端的因素——球員的技術水平和教練的行業地位,都來到歷史最低點。
《夏洛特煩惱》中那個經典問句:你這成績還有下降空間嗎?到了今天我們才從內心深處完全接受那個答案:沒有了。
也恰逢此時,國內幾位有影響力的足球網紅,開始密集發聲:放棄幻想,目前的國足只能打防守反擊,甚至是單一的龜縮戰術,甚至一說技術、傳控,這些意見領袖就開始開始無情譏諷,給國足采取保守戰術創造了充分的心理依據。
伴隨著rap的節奏,某名人來了段說唱:左后衛給中后衛,中后衛給右后衛,右后衛給右前衛,死了,洞查查洞查查,洞查查洞查查!
對傳控足球譏諷到如此程度,也算一種創造了。
一度,是否能傳控,是否要積極進攻,不僅僅是一個戰術權衡問題,還是一個根本性的尊嚴問題:是站著死還是跪著生?有很多球迷要求國足攻出去打出精神面貌來,還有些要求國足選人全員一米七打技術足球,從本質上,就是要求打得漂亮,絕不能“猥瑣”。
經過輿論的充分交鋒,經過國足戰績一再刷新底線,經過場內場外一系列根本性的沖擊,國足的底部已經毫無疑問到來了。最差的情況會帶來最低的預期,最低的預期往往可以創造最大的寬忍,恰恰在國足戰泰國前夕,似乎內外能達成一個深層的一致:國足可以打得難看實用了。
輿論的枷鎖一開,就為揚科維奇這種重視對抗、強調沖擊、打法簡練的教練創造了史上最寬松的環境,境隨心轉,思想統一,徹底接納“猥瑣”,反而創造了空前的“共識”,甚至老天都在幫助這種觸底反彈。
照例,我的文章還得“上上價值”。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無論是外交官的“低谷”論還是國足的“猥瑣”打法,都印證了一個常見的規律:低谷可以造就更大的生存空間,低谷處可以更好地忽略外部影響,當“猥瑣”實用不是一種錯誤而是一種權利,好好把握這個時段的機會,你會迎來下一個春天。
歷史與現實,這樣的軌跡無處不見。
三國時期劉備的人生,似乎就是一猥瑣就上升、一驕傲就碰壁的典型。多年顛沛流離和無處容身之時,他可以拿出巨大的敬意邀請諸葛亮,可以跟諸多猛將兄弟相稱,可以靠著忠厚長者的人設獲得一個個容身之地,季漢派那些蕩氣回腸的英雄事跡,大多數是在漫長的低谷時寫就的。
可謂,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及至成功入蜀坐擁荊州,先漢中稱王后登基稱帝,形勢一片大好的荊州丟失于三國最傲氣的名將之手,自己親征吳地,最初也是一片碾壓之勢,當年三顧茅廬低三下四請來的孔明,此刻已經成為人臣,再也勸不住一位不容冒犯的君王,再也沒法像博望坡一樣,給皇叔發一個令牌,讓他詐敗誘敵。
人那一點傲氣和自尊,總會微妙地影響每一個命運關口。
文章開始提到的外交官,也曾多次觸及低谷,每一次,他都能得到充分的蟄伏和自省。春風得意時,無數雙眼睛盯著你,你做的大多數事情,都在應對他人的預期而非發自本心,心流屢屢被打斷,自己反而沒有真正的自由;到了低谷,從繁忙的被動應對轉向自我可控的悄悄成長,從一個被要求被觀察的人,變成一個冷靜觀察全局靜待下一次機遇的清醒者,再次啟航也就為時不遠。
也許,人與世事的起起伏伏都是常態,在被看不起的時段,在事實和心理的低潮期,人往往擁有最大的自由,這也是為數不多的,能享有“猥瑣”之權利而不被批評指摘的關鍵期。
心若在,夢就在。
追求德不配位的尊重,才是最大的懦弱,這是面對真相和自我的懦弱,雖然,這種狀態下,人容不得半句冒犯,一副我強大到極點的表面之下,內心卻脆弱到極點。
其實,能坦然接納“猥瑣”的自我,也是一種巨大的勇氣,而這正是迎接希望最可靠的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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