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酒的出場率是極其高的,酒以其華麗的出場方式輕松摘下高頻詞匯這一標簽。
而且,酒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文學意象,它更是以實實在在的形態(tài)成為表現文人雅趣和名士風流的外在載體。
酒是中國古典詩歌文學創(chuàng)作的媒介。可以說,酒就是半部中國文學史,讀懂了酒,也就讀懂了中國古典文學的精髓。
源遠流長的中國酒文化
我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以詩歌形式記載的酒文化可以追溯到詩經時代。
在《詩經·小雅·賓之初筵》的中就有這樣的描寫:“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鐘鼓既設,舉酬逸逸。”這一段詩歌描寫的就是一次盛大的酒宴場面。
傳說酒最早是由杜康釀造而成的,后來“杜康”還成為了酒的代名詞,無怪乎曹操會對酒當歌,臨江唱出“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詩句。
陶淵明說“酒中有深味”,晏殊說“一曲新詞酒一杯”。
不難看出,我國古代的詩歌與酒有著很大的聯(lián)系。
詩人們以酒助興、借詩抒情,他們與酒的微妙關系讓兩者結下了不解之緣。詩與酒交融交織,相得益彰。
詩中有酒,酒中有詩,二者的契合為人們描繪了一幅詩情酒意的全景圖。詩酒聯(lián)袂,寄意遣懷,也是我國詩歌史上的一段美談。
歷史上的文人,似乎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
人生得意須盡歡時的一杯酒;失意困頓、漂泊時的一杯苦酒;賓朋相聚時的把酒言歡、觥籌交錯;有錢時飲酒、酒干倘賣無的一杯感動之酒;隱居時獨自一人的對酒釋懷;金榜題名時的一杯洋溢著歡樂的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無論是曹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人生喟嘆,還是陶淵明“忽與一觴酒,日夕歡相持”的恬淡嫻靜。
無論是嗜酒狂放的“建安七子”與“竹林七賢”,還是如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桀驁不馴。
歷代詩人們以酒為伴,飛瀉才情,他們都是才情凝聚、詩情縱橫的文化名流,酒也在他們的生命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所以,杜甫漫步江畔時會寫下“誰能載酒開金盞,喚取佳人舞繡筵”,白居易也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且飲”,在詩人看來,如果旅途中再有一杯美酒相宥,真就不枉此行了。
可以看出,在很多文人的人生際遇中,酒成了一個必不可少的伴侶,詩與酒幾乎在所有文人的生活中不可分離。
酒既可以激發(fā)靈感 ,又可以作為保持精神獨立的心理慰藉。此時,酒已經從一種物質升華為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的佳境,更成為一種獨有的酒文化。
詩詞與酒有著這樣濃郁的解不開的情緣,就在于酒是一種特殊的飲品,它的個性是能夠使人興奮不已,觸發(fā)作家的創(chuàng)作靈感。
飲酒時,無論是微醺,還是半酣,或者是酩酊大醉,身心俱進入夢幻般的妙境,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們內心深處的種種情感便被激發(fā)出來。
除此之外,酒還能夠使人在陶陶然中,忘卻世俗之累,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文人們能夠以自己的情趣附著于酒,使之成為一種精神的寄托。
于是,以酒抒情、借酒抒懷,就成了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普遍現象。詩詞與酒的邂逅,成就了中國酒文化的厚重感,這一現象在唐詩與宋詞中尤為明顯。
杜甫的飲酒詩
李公麟是北宋代有名的畫家,他的繪畫技法從名家顧愷之、吳道子等人的作品中汲取靈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繪畫藝術風格。
李公麟的筆法行云流水,尤其是對人物形象的描繪自成一家,他根據杜甫的名詩《飲中八仙歌》中的人物形象,創(chuàng)作出了一幅《飲中八仙》的畫作。
這幅長卷以白描勾勒,含蓄而剛勁。尤其是對人物服飾上褶皺的描繪非常精煉,簡潔明確,毫不拖泥帶水。景物、器用的配置也恰到好處地起了烘托人物的作用。
在表現技巧上此圖也相當成熟,圖中的人物、衣飾、景物、器用等的用筆純屬中鋒,均以單線勾勒,寓清剛圓勁于長短、輕重、抑揚、頓挫之中,顯示出畫家深厚的藝術功底。
李公麟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是傳盡心曲,入木三分。
因為他的這幅畫作就是以杜甫的詩歌為藍本進行創(chuàng)作的,杜甫詩作中的八個人都生活在唐代,他們都是以飲酒著稱于當時。
所以李公麟在描繪這八個人物形象的時候,本著忠實于杜甫詩作原貌的精神,進行的藝術創(chuàng)新。因而在圖卷中所繪制的這八個人都帶有寫實的肖像意味。
話說回來,杜甫為什么要將這八位飲者寫進詩中,這還得從詩與酒的關系說起。我國是一個有著悠久的詩歌歷史的國度,也是一個有著悠久的飲酒傳統(tǒng)的國度。
再回到杜甫的這首《飲中八仙歌》。
詩人杜甫像一位高明的畫家,以寫生的手法,抓住每位飲者鮮明的特征進行描繪,工筆細描,潑墨渲染,一幅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飲者眾生相的形象就躍然紙上了。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既是一首自然質樸、韻律諧美的七言律詩,又是一幅豪爽飄逸的、醉態(tài)萌生的人物飲酒肖像畫。也可以說完美地詮釋了詩與酒的真諦。杜甫的原詩如下: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在這首詩中,“飲中八仙”之一的賀知章是杜甫第一個描寫的人物。
賀知章是我們非常熟悉的一位唐代詩人,他的《詠柳》是一首家喻戶曉、傳唱不衰的千古名作,更是因為優(yōu)美的意境被選進了語文課本。
杜甫用“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來描寫賀知章的酒后的狀態(tài)。
賀知章,字季真,會稽(今浙江紹興市)人,武則天證圣元年(公元695年)進士,授國子四門博士,遷太常博士、禮部侍郎,后任太子賓客,秘書監(jiān)。
賀知章性情豪放,不拘小節(jié),自號“四明狂客”。
賀知章不僅詩文一流,而且還是一位特別喜歡飲酒的人。在杜甫詩中,賀知章由于飲酒過量,醉眼朦朧,眼花繚亂,騎馬的姿態(tài)就像乘船一樣,上下起伏,搖晃不定。
即使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掉在路旁的水渠里,他還是一副酒醉未醒的樣子。其實詩中的“井”字,并非指水井,而是水渠、水溝或者下水道的意思。
詩中雖然只寫賀知章醉后的神態(tài),描繪他喝醉酒后,騎著馬就像乘船一樣搖來晃去,醉眼朦朧,曾經眼花繚亂,跌進水渠,竟在水里熟睡不醒。
賀知章在八人中是資格最老,年紀最大的一位,杜甫利用夸張與寫實并重的藝術手法描摹這位長者一時興來喝得酩酊大醉,似乎有點失態(tài)。
詩人用惟妙惟肖的手法突出表現了賀知章縱酒豪放、曠達飄逸的性格。賀知章諧謔滑稽、富有浪漫的形象躍然紙上。
關于賀知章,還有一個特別有名的“金龜換酒”的故事,話說唐天寶元年(742年),詩人李白結束了他的漫游生活,獨自來到長安。
有一天,他和賀知章不期而遇,賀知章早就聽聞李白的詩名,兩人一同來到一家酒店,把酒論詩。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這一喝就是一個下午的時光。
當二人準備結賬離開酒店時,賀知章一摸口袋,才想起出門的時候忘了帶錢。
于是,賀知章毫不猶豫地把腰間的金飾龜袋解下來,作為酒錢。這個金飾龜袋是唐代官員的一種配飾,也是身份的象征。
唐初官員的服飾,內外官五品以上皆佩魚符、魚袋,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會佩戴金龜袋,官員的名字和官職都會記在上面。
史料記載:魚符材質“親王以金,庶官以銅,皆題其位、姓名。”賀知章時任銀青光祿大夫兼正授秘書監(jiān),是一位三品官員,所以佩戴著金魚袋。
李白連忙勸阻說,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能拿來換酒呢?經過這次以酒會友的相逢,李白和賀知章也建立深厚的友情。
后來,賀知章向朝廷推薦李白,李白也得以進入翰林院任職,可以說也是因酒結緣。
當賀知章去世后,李白思念友人,對酒獨酌,想起當年金龜換酒的故事,一時間百感交集,還寫下了《對酒憶賀監(jiān)二首》的詩歌來追憶這位老朋友。
汝陽王李琎是杜甫第二個描寫的人物。
杜甫連用三句來描繪李琎飲酒與醉酒的狀態(tài):“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李琎,是李憲的兒子,唐玄宗的侄子,史料記載李琎“眉宇秀整,性謹絜,善射,帝愛之”。李琎的花鼓打得也很好,李隆基還給他送上了一個“花奴”的稱號,可以說李琎是一位多才多藝的翩翩公子。
由于李琎身份顯赫,深得李隆基的寵信,所以他在飲了三斗酒后,才上朝面見天子。
李琎與賀知章等人有詩酒交,常有來往,他對酒的喜愛達到了癡迷的程度。
即便是路上遇到賣酒的車輛,聞到空氣中散發(fā)出的陣陣酒香,都會情不自禁地流下口水,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遷到酒泉去這是如何理解呢?
原來酒泉就是一個以酒得名的城市,據《三秦記》記載:“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所以李琎才會這樣說。
杜甫當年來長安初期,曾在李琎的府中作賓客,彼此切磋詩人,飲酒作樂,可以說杜甫對李琎還是很了解的。
杜甫在這首詩中用細膩的筆墨描繪了李琎不拘小節(jié)、貪杯酣酒的心態(tài)和醉意,真可謂描摹精工,點指畫字。詩人也很有分寸地拿捏住了李琎飲酒與醉酒時的狀態(tài)。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避賢”,這是杜甫描寫的第三位人物形象,說的是誰呢?原來他就是李適之。
李適之,隴西成紀(今甘肅省秦安縣)人,歷任通州刺史、河南尹,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擔任朝廷左相一職。
李適之性情豪爽,人際關系很好,他的朋友圈云集了當時文壇的逸士名流,他常擺酒設宴招待親朋好友。
對于這樣的生活,李適之在《朝退》一詩中無比自豪地說:“朱門長不閉,親友恣相過。年今將半百,不樂復如何?”
性格開朗的李適之每天沽酒待客,酒逢知己千杯少,歡酣豪飲就成為李適之的待客之道,所以杜甫說他喝酒的樣子恰似長鯨吸納百川。
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李適之罷相后,到宜春當太守去了,一時間門庭冷落,平日里和他推杯換盞的逸士名流也都刻意回避,不再去李適之家里飲酒去了。
此時的李適之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喝酒時也是獨自對酒獨酌,人生浮沉,飲酒時的心情也就不一樣了。
這時的李適之在詩中道出了自己的喟嘆:“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杜甫詩中的“銜杯樂圣稱避賢”一句就是化用了李適之的詩句,詩人杜甫滿懷同情和憐憫,用抑揚頓挫的筆調勾畫出一位帶著幾分無奈和凄涼心態(tài)飲酒的人物形象。
崔宗之是杜甫描寫的第四個人物形象。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這三句就是詩人對崔宗之飲酒時的狀態(tài)的描繪。崔宗之襲封齊國公,是一位倜儻灑脫、少年英俊的風流人物。
崔宗之在八人中年齡最小,可他瀟灑自如,氣壓群芳。他高舉酒杯,眼睛望著天空,開懷暢飲,儼然一副傲世獨立的飲者風度。
尤其是他醉酒的姿態(tài),搖晃的身軀,宛如一棵玉樹在風中搖曳,光彩照人,令人嘆服。
杜甫用“玉樹臨風”形容崔宗之瀟灑的醉態(tài),這神來之筆,把一個風姿綽約、睥睨一切、醉態(tài)可掬的人物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第五位出現在“飲中八仙”序列中的是蘇晉。
蘇晉自幼聰穎靈慧,辯古通今,文章出眾。出家后,曾得慧澄和尚的繡彌勒佛像一面,并掛于禪房,愛不釋手,整天叩拜,長齋念佛。
寂寞單調的齋房生活,再加上酒的誘惑,使蘇晉一時忘記了佛門的各種規(guī)章制度,我行我素,開懷暢飲,追求人生的最大快慰。“
醉中往往愛逃禪”或許是作為出家人的蘇晉對貪杯酣酒的一個不能自圓其說的注腳吧。
杜甫詩中的蘇晉的這個人物形象,讓人想到了《水滸傳》中的魯智深,他們兩者之間還真有些相似性,魯智深不也是違反了清規(guī)戒律,跑到山下去喝酒的嗎?
但是人們每每讀到魯智深的這段情節(jié)時,往往對他違反清規(guī)戒律是持有包容態(tài)度的,反而為他下山喝酒的這一情節(jié)大呼過癮。
因為人們在魯智深身上看到的是一個情感飽滿、有血有肉的、甚至有些許可愛的人物形象,或許蘇晉也是這樣子的,這樣一比較的話,還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緊接著,杜甫用活色生香的、濃墨重彩的手法,一連四句刻畫出“飲中八仙”序列中的第六位。他就是被人們稱為“詩仙”的李白。
李白,品味著詩酒山水文化的奧秘,更加淋漓盡致地發(fā)展了這種詩酒情緣。他以詩酒來解愁,以詩酒為樂趣,在詩酒中忘情,在詩酒中陶醉。
李白或許是一位真正的飲者,他在《將進酒》中說“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還說“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白飲酒不但解愁,還是他內心情感的宣泄,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而且李白飲酒的狀態(tài)是酣暢淋漓的豪飲。
他在《贈內》詩中如此表露心跡“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在《襄陽歌》中,李白甚至豪情滿懷地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懷。”
美酒就是李白才思的源泉。酒能排除憂憤,同樣酒也給詩人帶來無比美好的遐想。
在《月下獨酌》中,李白寫道:“花間一壺 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
李白對月飲酒,盡情歡歌,他將情感寄寓在酒中,這是何等的豪邁與飄逸。酒激發(fā)了詩人的靈感,啟發(fā)了詩人的才思,也釋放了他天才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正是酒成就了李白的詩歌,詩人借酒得到靈感,酒成就了詩人的名聲,正是詩與酒的完美融合,才成就了李白。
杜甫在《飲中八仙歌》盛贊:“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這傳神之筆,生動地道出了李白與酒和詩的關系,寫出了李白飲酒的疏狂與灑脫,才華的高超與橫溢,性情的豪爽與灑脫。
“飲中八仙”中第七位飄然而過的人是張旭。
張旭,字伯高,吳(今江蘇蘇州)人。當過常熟縣尉,金吾長史。張旭是唐代很有名的書法家,他與唐代著名書法家懷素并稱“顛張狂素”。
尤其是張旭的草書,筆走龍蛇,千變萬化,被人譽為“草圣”。張旭的草書、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當時又并稱書、詩、劍“三絕”。
與張旭的書法一樣出名的就是他飲酒時的狀態(tài)。張旭也是一個貪杯好酒之人,酒過三巡,狂奔大叫,提筆疾書,這在杜甫眼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張旭醉酒后脫掉帽子,用頭發(fā)蘸上濃墨,以發(fā)代筆,實屬罕見。所以杜甫認為,在王公貴族面前,張旭不拘禮儀,無拘無束,毫不掩飾自己,這是多么灑脫風流、個性張揚的一個人啊。
杜描寫張旭飲酒的狀態(tài),雖然只寫了三句,卻寫得淋漓盡致,是懷著深厚的感情落筆的。
后來當杜甫來到成都時,一次偶然見到張旭的遺墨,睹物思人,詩人一時間不能自已,在《殿中楊監(jiān)見示張旭草書圖》一詩中說:“斯人已云亡,草圣秘難得。及茲煩見示,滿目一凄惻。”
杜甫將焦遂排在“飲中八仙”序列的最后一位。
這最后一位出場的叫焦遂人可不簡單,他雖然是一介布衣,但是能與以上七位聲名顯赫的人物并列在序列中,必有其過人之處。
原來焦遂生來就有口吃的毛病,因而,平時少言寡語,與世無爭。
“焦遂五斗方卓然”,當焦遂五斗酒過后,仿佛像打開了一道閘門,神情奇異,飄然灑脫,侃侃而談,這時才顯現其卓越的才能。他“高談闊論”,妙語連珠,驚動了宴席上所有的人。
杜甫將焦遂飲酒后的氣質拿捏得準確到位,詩人充分把握住了焦遂的心理動態(tài),寥寥數筆,勾畫出一個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平時沉默寡言,酒后語驚四座的的飲者風度。
《飲中八仙歌》,韻律嚴謹,個性鮮明,輕松歡快,杜甫以酒為串聯(lián)全詩的情感紐帶,把八個人物形象連接到一起。
他們雖有不同的習性、不同的人生際遇、不同的經歷,但他們卻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志趣,那就是對酒的愛好,酒讓他們的形象變得更加鮮明,更加飽滿,更加真實,更加生動。
杜甫的這首詩,酒中有詩,詩中有酒,二者完美地交織在一起,為人們呈現了描一幅詩情酒意的全景視圖。
杜甫以不拘繩墨的藝術手法,以超凡的才情和深厚的文字功力,將八位人物形象刻畫描繪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杜甫留給后世的不僅是一首傳唱不衰的詩篇,更是一幅形象生動、耐人尋味的不朽畫卷。
后世畫家每以這一首詩為藍本,繪制出一幅幅主題明確的《飲中八仙圖》,從這一點上說,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完美地詮釋了詩與酒的內涵。
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酒詞
作為與唐詩雙峰并峙的一代文學宋詞,它切切實實地反映了宋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宋詞中的酒文化,為宋詞平添了芬芳馥郁、溫潤動人的氣息,宋詞中的酒文化也成為一探宋代文化生活面面觀的一個高清畫面。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宋詞與酒文化之間的關系,那么晏殊《浣溪沙》中所寫的“一曲新詞酒一杯”,就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兩者的關系。
宋代詞人喜愛飲酒,他們所飲的酒有淡雅,細膩,濃郁等多種口味,一杯美酒飽含著馥郁的窖香帶來的優(yōu)雅、芬芳的陳香帶來的舒適。
美酒醇厚綿甜,香味協(xié)調,一杯下肚,齒留余香,更能激發(fā)出文人墨客的情懷來。美酒中蘊含著多樣的人生,融入了他們的酸辣苦辣、悲歡離合,他們或以酒言志,或以酒抒懷,或以酒傳情。
且不說從茶房酒樓、勾欄瓦肆發(fā)展起來的宋詞,就連宋詞的主要創(chuàng)作群體——文人學士、士大夫階層,他們無不借酒抒懷,寫下大量與酒有關的詞作。
試看范仲淹的“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晏殊的“一曲新詞酒一杯”,蘇軾的“一樽還酹江月”,女詞人李清照“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豪放詞人劉過的“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在宋代百家爭鳴的詞壇,女詞人李清照寫下了大量的飲酒詞,相較于以男性詞人為主的宋代詞壇,李清照的飲酒詞也是不遑多讓的。
女詞人李清照的傳世詞作有49首,其中涉及飲酒和醉酒的就有26首,這一比例超過了50%,而且這些詞中的與酒有關的名句都是飲酒或醉酒的名場面, 小話詩詞列舉部分如下: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斷香殘酒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
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
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
黃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時往事愁腸。
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李清照,作為詞壇上別開生面、琪花瑤草般的女詞人,她的作品中也不乏杯酒吟唱之作。
作為女性詞人,李清照繼承了“借酒抒情”這一傳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模式,同時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感和心態(tài),將人生際遇、人生經歷、心路歷程填進詞中,李清照飲酒作詞所展示出的思想內涵又有其獨特的一面。
李清照,號易安居士,濟南人。她的父親李格非是學者兼散文家,母親出身官宦人家,也有文學才能。
李清照從小受到優(yōu)良的家庭教育,她多才多藝,能詩善畫,很早就展現出了文學方面的天賦。
18歲那年,李清照嫁給還在太學讀書的趙明誠,趙明誠愛好金石之學,也有很高的文學修養(yǎng)。
婚后他們過著和諧的生活,兩人琴瑟和鳴,一起詩詞唱和,一起收集、欣賞金石書畫,她還幫助丈夫整理、編撰《金石錄》。
趙明誠讀書時,每月只能回家兩次。趙明誠參加工作后,經常在外地任職,夫妻聚少離多,這就難免給李清照甜美的生活中帶來幾片愁云,也使她寫下了不少抒發(fā)離愁別緒的詞作。
這些詞作中不少是醉酒以后寫的,可以說是詞人真實的情感體現。
盡管期間由于政局變化使他們兩家長輩經歷了一些變故,但他們的生活大體是安寧的。南渡以后,丈夫去世,李清照獨自一人承擔生活的重擔。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孤獨中的李清照不得不過起了飄零寓居的生活,她一度輾轉于吳越一帶,面對世事無常和人生際遇,她將自己的情感體驗和心路歷程填進詞中。
這一時期的詞作大多是借酒澆愁,所以詞作中更多了一份深沉和悲哀。
歡愉時刻的一杯酒
李清照少女時代的生活是非常閑適、恬靜的,但她的性格中充滿了活潑、好動的因子。
李清照喜歡戶外活動,喜歡蕩舟湖面,她喜歡與閨蜜分享心中的小秘密。讀書之余,她會和好友來到花園蕩秋千,有時還會約上閨蜜去郊游。
有一次,她們相約來到了一個開滿荷花的池塘,她們駕起小船,小船兒推開波浪,蕩漾在開滿荷花的湖面上。
當小船來到藕花深處,驚起了水中棲息的水鳥,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湖面上,這是一幅具有青春活力與生命動感的畫面。
只不過這一次來的時候,她還偷偷地從家中帶上了美酒,喝起了小酒。雖然三杯兩盞自遣興,可是一不小心,她們就喝醉了。
后來,當她和閨蜜談論起這件趣事的時候,便用一闋《如夢令》生動地還原了少女時代的美好青春畫面: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詞作清新自然,明白如話:她們在溪亭一邊飲酒,一邊欣賞優(yōu)美的景色,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夕陽將它最后一抹余暉灑在湖面上,湖面倒映著夕陽的影子,也倒映著少女們青春靚麗的身影,更回蕩著她們甜美歡快的笑聲。
夜幕降臨,她們已經醉得連回家的路都分不清了,慌忙中竟將小船劃進了藕花深處,大家心中十分焦急,想爭分奪秒地把小船從荷花中劃出來。
急促嘈雜的喧鬧聲,驚擾起了眠宿在灘邊的鷗鷺。這夕陽下的奔跑,不正是詞人即將逝去的青春年華嗎?
晚霞的余暉照著彩亭垂柳,碧波紅蓮,興高忘返的一群少女在荷塘迷路,情急難歸,歡笑聲,槳聲,水鳥鳴叫聲響成一片。
這是多么生動傳神又令人沉醉的一幅日暮醉歸圖啊,不要說是李清照,就是讀者也會深深陶醉其中。
這首詞也為人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景與酒交融的境界:活潑少女蕩著小舟,舉杯對飲,在藕花簇擁之中,不知暮色已近,依然沉醉美景。此情此景,如果沒有美酒相伴,那豈不是會少很多樂趣?
少女時代的李清照生活,是輕松愜意的,沒有任何煩擾,此時的飲酒僅僅是為了助興,增添幾分快樂舒暢的心情。
當輕舟穿行于荷花叢中,看到棲息在花汀漁浦的鷗鷺驚飛,她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生命活力,這種活力與愉悅之情就從詞作短促的節(jié)奏和明快的韻律中洋溢而出了。
在這首詞中,酒作為李清照的出游助興之物,更增添了她游玩的歡暢愉悅之情。李清照以酒表達了她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回歸之情,以及向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少女情懷。
在此,少女的青春萌動與自然的景色美妙地交融在一起,奏出了天真活潑的生命旋律。
思念中的一杯酒
是愛情,讓李清照和趙明誠走到了一起。婚后,兩人舉案齊眉,感情融洽。然而夫妻二人也是聚少離多,李清照也就難免獨守空房了,為了排遣內心的寂寞,也只有借酒消愁了。
李清照詞中的酒,便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之情以及對丈夫趙明誠相思之情,這樣的情感體驗在她的《醉花陰》一詞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醉花陰》寫出了詞人在重陽這一特定時節(jié)環(huán)境中所產生的愁懷。
但此時的李清照,與相愛至深的丈夫分居兩地,這時她獨守空閨,整日里計算著丈夫歸來的時間,所以她對時間也就格外敏感了。
白天真是太漫長了,如果天氣稍微好點的話,她還可以來到庭院中散散步,消遣消遣,但是在這個重陽節(jié)又遇上“薄霧濃云”的天氣,她連門都不想出了。
從開篇對時間節(jié)令和天氣中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窺見詞人內心的苦悶之情是溢于言表的。
重陽節(jié)本來是與親人相聚的日子,但親人遠離,她只能與菊花對酌,樽前彌漫著菊花的幽香,也描繪出了詞人飲酒時西風簾卷的晚秋景象,更描繪出了詞人終日凝愁的苦況。
這種極致的思念到黃昏時便達到痛苦的高潮,詞人只能借酒澆愁,除了飲酒以外,她還能做些什么呢?
可想而知,李清照被這思念之情纏繞得太久了,她不得不借酒抒發(fā)。因而這里的酒,更多的是詞人藏也藏不住的孤寂、思念之情的體現。
即便是醉酒之后,直至半夜當涼氣逐漸侵入到詞人的臥室時,她也未能安心入眠,還在床上輾轉反側。百無聊賴之下,她只能將自己的心緒付諸文字。
于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她來到書案前,寫下了這首詞,裝進信箋里,寄給遠方的丈夫。
文字是有情感的,也是有溫度的,當這封帶著思念、牽掛的詞作送到趙明誠跟前的時候,他似乎在文字中看到了這樣的信息:你看到這個情景不要以為我心中已經不再愁苦了,看看我已經被離愁弄成了什么模樣,我已經因為思念而形容憔悴,身體更是弱不禁風了。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是她對丈夫直抒胸臆的思念,晚風中的菊花、因相思而致形體消瘦的詞人,兩者的形象結合在一起,是這么貼切,傳神。
李清照以人的憔悴、消瘦,來形容曠日持久的相思之情,這比把相思之情直接說出來要含蓄得多、委婉得多,蘊藉得多。
孤獨中的一杯酒
南渡之后,一系列詞人不愿接受的事實接踵而來,先是他與丈夫集半生精力和時間收藏的金石書畫在途中遺失殆盡,還有就是詞人在南渡之后面臨的生計,不幸的遭遇壓得李清照喘不過氣。
在南渡之后的人生里,李清照的人生似乎莫名地與凄涼、不幸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正所謂禍不單行,不久趙明誠因為疾病而撒手人寰。
丈夫的去世,使得李清照的處境顯得更為凄涼,她內心的愁怨郁積于胸,無人傾訴。
酒已不能排解李清照滿腹的愁緒,于是就發(fā)出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長嘆,這長嘆是孤獨無依的心聲,因為詞人內心的愁苦只怕是用文字也難以形容了吧。
感嘆身世之悲,飄零寓居的現狀,以及對丈夫深切的懷念,就成為李清照此時詞作的主旋律,而最能體現她的心境的便是這首《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此時李清照寓居飄零,居無定所,這樣的境遇讓詞人局促不安,無所適從。在這樣的境遇下,她想到了可以暫時讓她忘卻痛苦記憶的酒。
女詞人本已失望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希望,情感又一次涌起,她想借酒來抵抗晚來的急風和逃避不堪的現實,以獲得短暫的寧靜。
淡酒、雁、黃花、梧桐、細雨等意象層層聚集,使愁意、秋意與悲情交融在一起。
最后兩句直抒胸臆,愁思無窮,尤其是“這次第”三字引領的悲鳴腔調,有滿紙嗚咽之感,這綿綿無盡的愁情滋味,就連飲下的酒,其味也是淡薄乏味的。
滿地堆積的黃花更顯寥落殘破,難以再用一個“愁”字言盡。這首詞已經脫離了多愁善感的女子心態(tài),呈現出一種類似于男性的口吻和氣概,造成一種凄涼憂愁的現實意境,使情感的宣泄達到了極點。
品讀李清照的這首詞,我們的眼前會出現這樣一幅畫面,一位“病起蕭蕭兩鬢華”的女詞人,孤獨地趴在窗戶前。
她兩眼茫然地看著窗外,她在看什么呢?雖然窗外的雨一直在下,院子里的菊花也落了一地。
或許什么也沒有看,只是在守候著什么吧。她那悵然若失的神情,她那凄苦難禁的心情,她那跌宕起伏的心潮,她那抑郁難平的思緒,似乎永遠定格在了“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的凄涼畫境中。
李清照的酒和詞一樣,都是她人生里的靈魂伴侶,是她思想和感情的載體,同時也寄托了她對生活的認識和對生命的感悟。
酒貫穿在李清照不同時期的詞作中,成為了李清照詞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情感寄托。愉悅時,她開懷暢飲;思念時,她借酒抒懷;憂郁時,她借酒澆愁。
正是這幾杯酒,引發(fā)了女詞人李清照的創(chuàng)作靈感,從而有了“沉醉不知歸路”時的驚鴻一面,有了“東籬把酒黃昏后”的黯然神傷,有了“三杯兩盞淡酒”的無限凄涼。
酒和詞一樣,是李清照的人生寄托,也是李清照的靈魂伴侶,也是李清照思想與情感的交融,更是她的生命與生活的再現。
李清照用酒與詞展現了一位女性的心靈之旅,有著強烈的生命意識和女性意識,李清照將悲歡離合融注于杯酒中,奏響了生命的絕唱。
李清照詞中有酒、酒中有詞,她的一生以酒貫之,李清照酒詞中的審美意象沉淀著她強烈的生命體驗,記載了她的心路歷程,印刻著她生命的痕跡。
正因為如此,李清照的酒詞中才多了一份生活的真諦。可以說,李清照的一生嘗盡了生活的各種滋味,李清照的酒詞,是從她的感性生命的深處自由流淌出來的心聲。
李清照一生恰如她人生的三杯酒,她將自己的情感融進了一杯酒中,她用酒詞譜寫人生。
宋詞中的一杯酒
既然說到了宋詞中的酒文化,那與酒文化有關的的酒俗、酒名,以及飲酒的方式就不得不提一下了。
如果追本溯源的話,自從人類在不經意間、創(chuàng)造性地從糧食的發(fā)酵中得到了酒這種物質,它便與人們的社會文化生活發(fā)生了緊密的聯(lián)系。
中國是酒的故鄉(xiāng),也是酒文化的發(fā)源地,是世界上釀酒最早的國家之一。在中國,酒首先是被人們用于祭祀場合的。
在宋代,酒不可避免地成為祭祀場合和緬懷先祖的一種寄托。
蘇軾有一首《滿庭芳》,詞中就這樣寫道:“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對老東坡。”社酒就是指春秋兩次祭祀土地神所用的酒,一般在立春、立秋后第五個戊日。
再如蘇軾的《念奴嬌》一詞中的“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其中的“酹”就是將酒澆在地上祭奠的一種方式。
其次,宋代文人在送別親友、招待遠客時,都有設酒宴表達情意、接風洗塵的傳統(tǒng)。于是,宋詞大量關于餞行、接風的詞作就應運而生。
像北宋詞人晏殊《踏莎行》中的“祖席離歌,長亭別宴”,祖席就是踐行的意思。晏殊這首詞寫出了古人餞行的淵源與送別時特意舉辦的酒宴的習俗。
晏殊還有另一首名為《浣溪沙》的詞,其中的“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宴歌席莫辭頻”,也是送別宴會上的即席所做。
晏殊之后,李叔同的《送別》再一次勾起了人們記憶中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當這旋律在人們耳畔回蕩時,美好的文字會帶著人們徜徉在送別的氛圍和意境中,因為長亭送別已成為一種文化符號。
再如柳永的《雨霖鈴》中 的“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說的就是在開封城外搭帳篷設宴送行的場景。
從柳永的這首詞中依然能看出,在宋代無論是士大夫階層,還是市民階層,對餞行都很重視,餞行習俗在社會各階層深入人心。
與餞行酒殊途同歸的是接風酒。
因為寫過“紅杏枝頭春意鬧”,而被人們送上雅號“紅杏尚書”的宋代詞人宋祁,在《玉樓春》一詞中寫下的“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描述的就是殷勤勸酒的場景。
宋祁還寫過一首非常有名的《浪淘沙近》,其中也寫到了歡宴的場景:“扁舟欲解垂楊岸。尚同歡宴。日斜歌闋將分散。倚蘭橈,望水遠、天遠、人遠。”
這首詞就是宋祁在接風宴席上填成的,東道主劉敞設宴為出使歸來的宋祁接風,劉敞先作了一首《踏莎行》,以增添宴席的歡慶氣氛。
隨后,宋祁即席作成《浪淘沙近》,和劉敞一唱一和,一下子就將宴會的氣氛推向高潮。
酒可以增加節(jié)日的氣氛,讓節(jié)日更加有儀式感。
在某種程度上,酒是節(jié)日里不可或缺的,不管是普通老百姓的一杯濁酒,亦或是富貴人家的美酒,在節(jié)日里開懷暢飲一番,的確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酒是節(jié)日的基本配置,節(jié)日里飲酒儼然是一種約定俗成的事情。當然,這一習俗在宋代也被完整地傳承了下來,還有所發(fā)展。
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的記載,北宋的節(jié)日就達17種之多,主要集中在元日、元宵、立春、上巳、寒食、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等幾大節(jié)日。
在這些節(jié)日里,人們都有飲酒相慶的習俗,并且在不同的節(jié)日飲用不同種類的酒,如元旦飲屠蘇酒,端午飲菖蒲酒,重陽飲菊花酒,已成定俗。
女詞人李清照多次描寫了節(jié)日飲酒的習俗,在《永遇樂`·落日熔金》一詞中,李清照就描寫了元宵節(jié)的境況:“元宵佳節(jié),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在這首詞中,李清照描寫的北宋都城汴梁的元宵節(jié)盛景與節(jié)日的飲酒場景。
宋代元宵節(jié)從臘月初一就開始有了節(jié)日的氛圍,城市里到處是火樹銀花,各種節(jié)日的彩燈競相點燃。而酒則成了節(jié)日里必不可少的點綴。
蘇軾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一詞的序言中寫道:“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 這首蜚聲詞壇的名篇的開篇句便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飲酒畫面,而且詞人描寫的也是中秋佳節(jié)飲酒的場景。
在中秋佳節(jié)里,自己的親人不在身邊,蘇軾將自己濃濃的思念寄托在這一杯酒中。
此外,像李清照《醉花陰》一詞中的“東籬把酒黃昏后, 有暗香盈袖” ,則是重陽節(jié)里的飲酒習俗。
再次,由于宋代經濟水平很高,釀酒業(yè)也很興盛,官方對釀酒業(yè)也采取支持的態(tài)度,所以沒有出臺諸如禁酒令這樣的規(guī)定,所以宋代的飲酒之風也是很流行的。
所以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中,除了士大夫階層外,市民飲酒之風也興盛起來,各種酒肆在城鄉(xiāng)普遍設立,有的簡樸隨意,有的壯麗豪華,兩三層的酒樓臨街屹立也是宋代才有的事。
柳永《歌半樂》中“望中酒旆閃閃,一簇煙村,數行霜樹”,描寫的是江南漁村的酒肆;劉克莊《沁園春》中的“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臺”,描寫的則是城市中的豪華酒店。
當時的夜市也是相當發(fā)達的,酒樓通宵達旦營業(yè),像極了現在24小時營業(yè)的酒店,這更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北宋經濟的發(fā)展狀況。
- 宋詞中的名酒
宋代名酒有官釀作坊和民間酒戶釀制,見于文獻的有鳳州酒、長生酒、黃酒、蜒酒、椒花酒、蜜酒、花露酒、六客堂、愛山堂、思政堂、冰堂酒等等。
宋代史浩《次韻何國博春日隔年》一詞中的“香催元日椒花酒,星點千家爆竹煙”,說的就是在元日這一天飲用的一種名為椒花酒的美酒。
陸游的《釵頭鳳》一詞中的“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則提到了黃藤酒,黃縢酒即黃封酒,是當時由官方的酒窖釀制的一種美酒。
李清照《念奴嬌》詞中有“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詞中的“扶頭”,就是一種流行于北宋的酒,名曰扶頭酒。扶頭酒因酒性濃烈、使人易醉而得名。
在李清照另一首《行香子》中,則有“薄衣初試,綠蟻新嘗”的詞句,詞中的“綠蟻”也是一種酒名。
綠蟻酒就是新釀的米酒,表面漂浮著一層泡沫,微現綠色,細如蟻,因故得名,恰如其分。
宋代名酒還有相當一部分出自文人之手,如蘇軾所釀的萬家春酒、蜜酒、羅浮春酒。
在《浣溪沙》一詞的序言中,蘇軾講述了自己釀酒的經歷:“余近釀酒,名萬家春,蓋嶺南萬戶酒也”。
在詞中,蘇軾洋洋得意地寫出了自己歡飲“萬家春”美酒,并因此大醉的經歷:“玉粉輕黃千歲藥,雪花浮動萬家春。醉歸江路野梅新”。
- 宋詞中的酒態(tài)
宋詞中有大量的詞,描寫了各階層、各年齡段以及在繁華、落魄、貶謫、流寓歲月中的酒態(tài),飲酒者鮮明的個性和心態(tài)也被細心的詞人攝取到詞章中。
文人大都多愁善感,傷春是個永恒的主題。
從張先《天仙子》中的“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的自白,到晏幾道《臨江仙》中的“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描寫的都是悵然若失的酒態(tài)。
同是寫飲酒,李清照則將她的一生寫進酒詞中,從少女時代“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的歡樂,到人生暮年“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的凄涼,一杯酒則承載了詞人的時光記憶。
辛棄疾則傾向于將情懷澆筑進美酒中,借著美酒,揮毫文字。
如《西江月》一詞中的“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辛棄疾內心的苦悶和憂愁難以排遣,想借酒醉后的笑鬧來忘卻憂愁,酒中的這種無奈的情懷,讓人為之動容。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說到宋詞,怎么能少得了柳永的歌詞呢?他在蜚聲詞壇的詞作《戚氏》里寫道:“帝里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 遇當歌,對酒競留連”
詞作寫的是柳永少年時駐留汴梁,而《戚氏》所描寫的少年時代的酒態(tài),也是他對當年留戀歌酒的美好印象的深切回憶。
少年是有夢想的時代,是豪氣沖天的時代,賀鑄在《六州歌頭》中寫道:“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這首詞是賀鑄對青少年時期在京城的任俠生活場景的回憶,詞中描寫了一群性格磊落、豪氣干云的少年聚在酒店開懷暢飲的情景。
賀鑄這首詞塑造的游俠壯士形象,在唐詩中屢見不鮮,但在宋詞中則是前所未有的。
賀鑄的這首詞第一次出現了一個思欲報國而請纓無路的俠士形象,是宋詞中最早出現的真正稱得上充滿豪放色彩的詞作。
小話詩詞
唐詩宋詞中的一杯杯美酒,為中國酒文化平添了醇厚綿甜、高雅動人的氣息;透過唐詩宋詞中的一杯杯美酒,一探唐宋文化生活面面觀的高清畫面瞬時會呈現在人們的眼前。
有了唐詩宋詞的浸染,酒儼然成為文人墨客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化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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