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二十年前,我國許多城市有種非常奇特的場面:街邊被當成獎品的冰箱電視乃至摩托車、汽車等物件被烏泱泱的人群包圍,人們現場購買彩票,現場開獎;購買者刮開彩票后的圖案如果與中獎圖案一致,可當場領走獎品。
這便是當時盛行一時的“即開型彩票”,您瞧,這不比電視上搖號的玩法直接多了?
正是由于這種玩法簡單透明,開獎周期短,非常刺激,因此頗受民眾追捧。然而2004年發生的一件事,卻讓其中的黑幕暴露在全國百姓眼前。
2004年3月25日16時左右,人們突然發現有個年輕小伙正站在西安市某體彩銷售處門口的廣告牌上,作勢要往下跳。群眾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后經了解,小伙喜中特等獎,獎品包括一輛寶馬轎車和12萬元現金。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興奮勁兒還沒過,他竟被通知獎品非但沒有,自己還得坐牢。
小伙名叫劉亮,兩天前的上午路過西安市東安街體彩銷售現場時,被購買即開式彩票的人群吸引。在了解玩法后,他掏出10元買了一張彩票,刮開后驚訝地發現自己中了一等獎。這還不算完,按照規則,他獲得了進入下一輪抽取特等獎的資格。
隨后,劉亮被請上臺,主持人拿出4個信封讓他挑。當他打開編號為9的信封后,里面的紙條引起了轟動——紙條上寫著“寶馬”二字,這意味著他中了特等獎,將獲得一輛寶馬轎車以及一筆錢,總價值約60萬人民幣,這在那個年代無疑是一筆天文數字,足夠改變這個農村小伙的人生!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劉亮帶著大紅花跟獎品汽車拍了照,被當成“活廣告”宣傳了足足3個小時。完事后,他美滋滋地回了家,就等著電話通知他去領獎了。哪知兩天后,西安體彩中心打來的電話非但不是給他兌獎,而是控告他涉嫌偽造彩票,非但沒有獎品,反而會被抓進監獄。
劉亮被這莫名襲來的變故弄懵了,他大腦一片空白,最終爬上了彩票銷售點門口的廣告牌,決定用極端的方式表達抗議并證明清白。
此事經媒體報道在全國范圍內引起轟動。2004年3月26日,陜西省體彩中心召開新聞發布會,負責人在會上拍著胸脯保證彩票不可能作假,并且拿出了國家體彩管理中心的鑒定報告,稱劉亮所持的“中獎彩票”系偽造的,中獎圖案被篡改過。
次日,陜西體彩中心主任賈安慶更是在央視記者的采訪中語出驚人:“彩票的信譽是我們的生命,以人頭擔保體彩中心沒有作假!”
不僅如此,他還斷言對方的中獎彩票一定是假的:“不管是他作假還是別人作假,他拿這張假彩票領獎,是詐騙行為。我奉勸當事人盡快投案自首。”
面對“官方責難”,劉亮則在家人的支持下反訴體彩中心。與此同時,有不少律師自發為劉亮提供辯護,甚至形成一個專業的律師團隊,對此,賈主任更是警告說,這些律師無非就是想要蹭熱度出名,最終一定會身敗名裂。
雙方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體彩中心更是拿出了“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氣勢,但在央視記者的深入調查之下,事情卻出現了偏差。
此次即開型彩票銷售活動的負責人孫承貴突然失聯,而追尾之下,體彩方面則給出了尷尬的解釋:這次活動并非官方直接操作的,而是整體外包出去的;承包商是一個名叫楊永明的浙江湖州人,此前一直為陜西體彩中心的類似活動提供獎品,由于雙方合作非常深入,彼此十分信任,因此體彩中心便把許多活動交給楊永明安排,而孫承貴就是楊的手下。
另外,這次活動滿是蹊蹺,可謂漏洞百出,搭眼一看就知道其中水很深。
雖然即開型彩票是當場刮獎,當場兌獎,看上去公平公正公開,無法造假,但劉亮參與的那次活動前后共有4名購買者獲得特等獎,除他之外還有三名,分別是3月20日中獎的四川人楊小兵、3月22日中獎的陜西漢中人劉曉莉以及3月24日中獎的河南宜陽人王軍。
經警方查實,所謂“楊小兵”和“王軍”,身份信息都是偽造的,“王軍”編造的假身份證號甚至還少了一位,兩人的電話都是空號;劉曉莉的身份信息是真實的,最初面對警方盤問,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走運,根本不認識活動組織方,但警方隨即就從其通話記錄中發現她與孫承貴的大量電話往來。
在鐵證面前,劉曉莉終于說出了真相:原來,中獎與否都是活動組織方決定的,能中頭獎的都是托兒;對于普通玩家而言,壓根就沒有頭等獎一說。
劉曉莉就是官方請的這么一個托兒,她先當眾購買一張彩票,然后用孫承貴提供給她的中獎彩票替換并出示;在抽取頭等獎的環節中,主持人會暗示她挑選指定的信封。而當不是托兒的彩民上臺抽取信封時,主持人會把有頭等獎字條的信封藏起來,所有信封里都沒有獎。
劉曉莉幫忙宣傳,她能獲得2000元的“酬勞”。而劉亮之所以能抽中寶馬車,是因為主持人犯了個低級錯誤,不慎將裝有頭等獎字條的信封拿了出來,又湊巧被劉亮抽到了。
可以說,“抽寶馬轎車”只是個噱頭,嚴格來講,由楊永明承辦的這次活動性質上就是場騙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事情依舊存在反轉:楊永明和孫承貴仍堅稱活動是真實的,劉亮的中獎彩票是偽造的,難道其中仍有隱情?
他們注意到,當天所有“一等獎”彩票中確實有一張彩票是由其他圖案修改而來的,只是主持人當時疏忽,一時間被蒙混過關。而當天中過一等獎的人,除劉亮外都按照規定程序留下了指紋存檔。
楊永明不是給不起這輛寶馬車,只是按照這期活動的銷售量、分成和成本來算,如果給劉亮兌了獎,他們就相當于忙活了半天基本沒掙錢。他一來欺負劉亮是個農村小伙,什么都不懂,二來覺得對方可能是窮瘋了,想靠造假的方式混點好處,最終跟孫承貴一合計,決定干脆把事情鬧大,逼迫劉亮放棄領獎,怎料卻碰了個硬釘子。
但話說回來,雖然其中有誤會,但那張假的中獎彩票卻是真實存在的,體彩中心的賈主任正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當著央視記者的面說出那些狠話。
怎料有趣的是,后經警方查實,這事兒純屬誤會。
原來作俑者另有其人:當天獲得一等獎的購買者里,有個名叫劉先魁的男子,此人依靠同伙黃四清偽造的假彩票糊弄過關,這才有了這么一段小插曲。
試想:如果不是活動現場主持人出現失誤,將裝有特等獎字條的信封拿了出來;或是劉亮運氣爆棚,偏偏抽中特等獎信封;再或是沒有劉先魁的那張假彩票,楊永明恐怕只能忍氣吞聲乖乖兌獎,活動背后的黑幕恐怕就永遠不會被揭開了。
對于楊永明這樣的造假者而言,給劉亮兌獎可能會導致這次活動虧本,但總體來說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真正受害的是廣大彩民,他們將繼續深陷騙局中而不自知。
最終,楊永明被判有期徒刑19年,孫承貴被判17年;當初拍著腦袋擔保活動真實公正的賈主任被查出收取好處費13萬元,喜提刑期13年;劉曉莉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公證人員董萍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2年;劉先魁和黃四清因偽造彩票分別被判處4年和3年有期徒刑,其他涉案人員分別獲得7~11年不等的刑期。
案發一個多月后,國家體育總局叫停了陜西省內即開型彩票的銷售,不久,這類彩票在全國范圍內銷聲匿跡,成為了歷史。
2004年6月4日,陜西省體彩中心為劉亮正了名,并向其補發了寶馬轎車和12萬元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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