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未 小遙

編輯|江岳

01聽勸

東方甄選看起來格外聽勸。

12月16日，東方甄選先是上午發布人事任免通知，免去孫東旭執行董事和CEO職務，由俞敏洪兼任CEO職務，緊跟著晚上就拉著董宇輝上了俞敏洪個人直播間，解釋在整個風波中，孫東旭作為CEO的錯誤，并再三強調：關于東旭的決定，與宇輝沒有關系，是管理層出了問題，我們溝通一直很順暢。

問題全在管理層，和打工人小董沒關系，這似乎不符合大家對公司遇到問題時的“刻板印象”。

至此，距離董宇輝暫停直播僅6天——

12月6日，因東方甄選官方抖音號小編引發董宇輝粉絲的不滿。對此，董宇輝在7日直播時回應稱小編“胡回復”。而小編在官方賬號“硬剛”。12月10日開始，董宇輝未能按原計劃出現在直播間。隨后，董宇輝粉絲涌入高途直播間刷屏，表示高途能不能把董宇輝挖過來，風波就此展開。

大主播和機構的矛盾并不是新鮮事。比如2021年，李子柒和微念曾因賬號和品牌歸屬權發生沖突，最終，“李子柒”賬號停更兩年，僅抖音一個平臺就掉粉635.5萬，可謂是一場“雙輸”。

但東方甄選這次停播，卻是因為公司集體閉門反思，其官方賬號介紹也改為了：

東方甄選，今天暫時停播，閉門思過，敬請大家批評！俞老師在帶領大家進行檢討，12月17日準時開播！感謝大家的厚愛和寬容！

此外，官方賬號的三條置頂視頻中，除了最新發布的人事任免通知外，另外兩條也都是道歉：一條是俞敏洪個人的公開信，一條是東方甄選公司的信，內容都是為主播天權在直播間屏蔽和拉黑提意見和建議的網友而道歉。

由此帶來的效果明顯。16日晚上的直播，獲得1.2億點贊，俞敏洪個人賬號漲粉超過70萬，而至少在輿論場，孫東旭和東方甄選完成了形象上的切割，俞敏洪成了明辨是非、力挽狂瀾的大老板，東方甄選官方賬號掉粉的趨勢變緩，原本一邊倒的指責聲中逐漸出現了類似原諒和理解的聲音，有網友留下了：“舒服了，明天起繼續做粉絲”的評論。

時間短、反應快、動作多，同樣是與主播發生矛盾，在熱搜上住了幾天的東方甄選，不僅沒有像其他MCN機構一樣，在劍拔弩張中互寫小作文伸冤，沖突中竟還帶著一絲“和氣”的感覺。

當自家編輯在社交平臺質疑董宇輝的業務能力時，俞敏洪向董宇輝表達了歉意；

網友為董宇輝工資“不足千萬”而叫屈時，董宇輝立刻回應：俞敏洪老師給的錢足夠，俞敏洪也在今晚的直播中表示，宇輝確實沒和我提出過任何關于職位和薪水的要求；

當羅永浩和京東都在接洽董宇輝的消息在坊間沸沸揚揚，羅永浩甚至在朋友圈公開表示想出錢支持董宇輝創業，董宇輝也第一時間表示，目前沒有和任何公司接觸。

董宇輝和俞敏洪，聯手向外界傳達了淳樸和努力的形象——盡管在社交媒體中，依然有大量“回不去”了的聲音，但至少，指責轉變成了惋惜。

02逆襲

2013年，《中國合伙人》上映，黃曉明扮演的英語教師成東青，在擠滿學生的大教室里講課，這是一個托福課堂，學生或站或坐，擠在一起，成東青一邊講英文單詞，一邊講心靈雞湯。他為臺下疲憊的學生們打氣：“我們只有從失敗中尋找勝利，在絕望中尋求希望！”

說話的同時，一行“Seek victory in failure，Seek hope in despair”的板書也在身后的黑板上寫完，其中，“victory”和“despair”被他用粉筆狠狠圈了起來。

那天坐在臺下的，除了學生還有成東青的老同學孟曉駿，他剛剛在美國失業，正處于人生的低谷，在被成東青的信念點燃后，一起創辦了“新夢想”外語培訓學校。

影片中，成東青在失敗中不斷完成逆襲。比如為了能再參加一次高考而不回家務農，他在全村人面前下跪，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趁機騎在了他背上。畢業后，想去美國留學三次被拒簽，但最終，他逆襲成為了“留學教父”，并一遍遍告訴自己的學生：中國的學生是全世界最容易失敗的，因為你們面臨的是全世界最殘酷的考試，但你們不要放棄。

成東青的原型正是俞敏洪。在影片上映后，俞敏洪表示，現實的創業遠比電影更殘酷。而東方甄選的出現，則是俞敏洪最近一次的“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2021年，受“雙減”政策影響，新東方業務線全面收縮，不得不裁員和轉型。在幾次嘗試后，俞敏洪將目光投向了當時正熱的農業，成立東方甄選，并在內部老師中招募主播，董宇輝是當時被挑選的主播，帶隊的人就是孫東旭——兩人是舊相識，董宇輝在西安新東方當英語老師的時候，孫東旭是校長。

直播半年無人問津，董宇輝曾提出離職，甚至懷疑公司這樣的安排，只是公司不好意思讓自己直接走。他都和hr都談完了離職，最后卻被孫東旭“罵”了回來。

“當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的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彼此相信，彼此依靠，彼此取暖，我們總會找到出路的。”彼時，孫東旭對董宇輝說。

2022年，是“失落者”集體走進直播間的一年。日后回看，東方甄選的特點在于：一群年輕的教師，在賣貨時也要根據貨品講知識，既有關于山川湖海的浪漫描述，也有讓觀眾自嘲“聽不懂”的物理化學，唯獨沒有哭訴和抱怨，為直播間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也給在疫情期間，給想要“尋找希望”的觀眾們帶來了慰藉。

勝利在不久后到來。2022年6月8日-10日，三天的時間，直播間粉絲量從100萬飆升到了1000萬，并在6月10日升至抖音熱榜 TOP1。而董宇輝，就是那個在絕境中，找到希望的年輕人。

故事發展至此，年輕的董宇輝，正如當年的俞敏洪那樣，傳遞出了爽劇逆襲的快感——微博熱搜榜曾出現了一個詞條：董宇輝，現實版新聞女王。

03委屈

但董宇輝遠沒有新聞女王的精致和凌厲。

在12月16日晚上的直播，董宇輝匆匆從陜西趕來北京，一身黑色西服坐在俞敏洪的身側，雙手放在兩腿間，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直播從晚上7點10分開始，前邊的50分鐘都是俞敏洪在解釋東方甄選的人事變動，在提到孫東旭的時候，董宇輝會將目光看向地板，而在提到董宇輝從沒有提出更多要求，二人交流一直很順暢時，董宇輝才抬頭面向俞敏洪，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董宇輝沒有休息好。他解釋自己前幾天只是常規休假，輿論爆發后，因為暴雪天氣，沒能及時趕到北京。即使今天，高鐵到北京也是晚點的。直播進行到50分鐘左右的時候，話筒給到董宇輝，在近景鏡頭中，可以看到他臉上爆痘，皮膚狀態并不好，他說自己已經連續幾晚沒有睡好了，彈幕上則不斷刷著“心疼宇輝”和“宇輝受委屈了”，以及有聲音懷疑，董宇輝被pua了。

很難說，評論區里對董宇輝的心疼，不是打工人的一種自我投射。

今年30歲的董宇輝，在新東方工作7年，曾是新東方最年輕的教研主管，歷任西安新東方、新東方在線和東方甄選三個部門，在東方甄選中成為大主播而被熟知，繼而擁有了大量未曾謀面的網絡"丈母娘"，薪資也達到了新東方高管水平，接近千萬級別。

這樣的成就，在打工屆里算是天花板了。但"丈母娘"們總是希望他過得更好。甚至有人舉出小楊哥、李佳琦、辛巴等人的例子，認為同為頭部主播，董宇輝的待遇遠不如其他人。尤其在這場風波爆發之后，更多人認為，東方甄選配不上董宇輝了。

擔心年薪千萬的打工人漲不了薪水，拿不到期權，這在互聯網上并不常見。

除了董宇輝公眾形象的穩定，以及被公開見證的成長，這種為董宇輝著急的公共情緒，某種程度上，也是打工人在守衛希望。就算自己還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催看起來有希望的同齡人創業或跳槽，似乎也是心愿達成的另一種方式。

情緒，一直是是現象級直播間的基礎。比如李子柒的田園風戳中了“逃離北上廣”的都市人，李佳琦口中的“豬豬女孩”呼應了普通女孩想變美的心思，辛巴則最愛說自己是農民的孩子，憑借領著一群孩子在努力的氛圍感，早早抓住了農村用戶。

過去，東方甄選直播間的積極向上吸引了粉絲，但現在，情緒更多來到了董宇輝個人身上。相比機構組織，更具象的個人IP，往往也更具備用戶粘性。

12月15日，董宇輝個人賬號單日漲粉500萬，許多人關注他的原因是：想要他的賬號超過東方甄選，甚至在東方甄選發布人事任免的那條抖音下，有人著急：董宇輝的粉絲怎么還沒超過東方甄選。

東方甄選需要聽勸，重新找回粉絲的期待，以及應對某些同行們的擠兌——在風波中，羅永浩多次發微博稱年輕人董宇輝受委屈了，并將董宇輝和東方甄選對立起來。

另一個實際的問題是股價。截至12月15日收盤時，東方甄選跌5.58%，報收26.25港元，最近5個交易日股價累計跌幅21.99%。圍繞董宇輝的這場風波，讓東方甄選的市值蒸發了大約70億港元。

能解決的問題，能展現的決心，都需要趕在下周一開盤前盡量落實。這是俞敏洪作為上市公司經營者的基本覺悟。

晚上8點半，這場二人直播即將結束，俞敏洪再三強調：大家有什么意見就說啊，我隨時調整。他也不止一次提到，自己性格溫和甚至有些軟弱，甚至將這一次的風波也部分歸因于此：雖然看到了管理層一些不好的方面，但我沒有立刻制止，現在只有我來做CEO，才能改變這一切。

相比之下，董宇輝個人反而要倔強一些。至少，在直播中，他是這么表達的。

“很多人給我規劃了很多東西，那個商業地圖宏大得我做夢都不敢想。”他試圖解釋自己的固執：世界給了我很多意見，但我選擇做自己，盡管極力克制情緒，但依然難掩情緒的起伏：“我就沒出息，做不了那么大的事兒，行不行啊。”

在講述的過程中，他還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電話都打到我陜西的家人那里去了，這些事情我只是不想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