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上一次推送還是在去年11月關于荷蘭護照免簽入境中國的消息。

如今已經過去1個多月，據說法、德、意、荷、西與大馬這6個免簽國訪客的酒店預定量上升很多，入境人數也增加不少。

說到免簽，最近東南亞國家對中國大陸的“豬肝紅”也頻開綠燈，“新馬泰”三國的免簽新聞接踵而至：

• 泰國宣布永久免簽中國普通護照；

• 馬來西亞開始對大陸游客實施30天的免簽入境政策；

• 新加坡副總理也明確表示即將給予中國游客免簽入境待遇。

在沒有更新動態的這幾周，我也正好從上海出發一路南下，到了更靠近赤道的地方避寒，中途經由澳門等地，停留數日。

圖/澳門友誼大橋

無論是內地居民還是外籍人士，只需憑借出入第三國的機票，就可以自由往來港澳停留7天，無需簽證或簽注。

這趟旅途中我正好見證了王家衛首部電視劇《繁花》在朋友圈的刷屏，這部現代歷史劇也部分加入了我的行程。

圖/澳門金蓮花廣場方位圖。來源/Google地圖

到達澳門時，電視劇還沒被熱議。

在冬天的澳門半島有人穿短袖，也有人穿夾克和羽絨服。我在走過好幾圈的老城 City Walk，步行前往漁人碼頭，碼頭對面就是金蓮花廣場，那里是紀念澳門回歸的地方。

圖/澳門金蓮花廣場與東望洋炮臺。來源/Sean

如果你晚上來這里，會發現在金光燦燦的金蓮花上方，有一個天主教的十字架豎立在山頭，泛著微光。在更高的地方還有一個燈塔和教堂，那里便是讓荷蘭人“聞風喪膽”的東望洋炮臺。

圖/澳門圣母雪地殿（左）與東望洋燈塔。

等等，澳門不是葡萄牙強占的租借之地嗎？1999年12月20日移交澳門主權的不是葡萄牙嗎？

荷蘭與澳門有什么關系？

前面提到的東望洋燈塔和炮臺修建于明朝萬歷年間（1622年），1637年大修之后，完整地保留至今，之前那里一直是禁區，直到1970年代葡萄牙軍隊撤出之后才開放為旅游景點。

圖/東望洋炮臺地理位置坐標。來源/Google地圖

炮臺名為“東望洋”，炮口朝向“東”，意味著這個軍事高地并不是葡軍針對明朝或清朝修建的，它的最大敵人是當時成為海上新霸主的荷蘭人。

圖/在東望洋炮臺向東望去，汪洋一片。

明朝的“禁海令”讓國人無法進行海外貿易，但葡萄牙人卻獲得皇帝特許，居住在澳門，特別是獲準與中國及日本進行壟斷貿易。

“海上馬車夫”——荷蘭在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現代意義的上市公司之后，與全球通商，多次向明朝政府提出借地通賈的要求。

但由于葡萄牙的獨占特權，荷蘭屢次被拒絕，便計劃攻占澳門，奪取貿易航線，建立亞洲新據點。

圖/葡荷澳門戰役

1622年6月22日葡荷澳門戰役爆發。

上面這幅畫，創作于葡荷澳門戰役發生40年之后（1665年），還原了荷蘭戰艦炮擊澳門港口的畫面，船頭的荷蘭國旗清晰可見，可以想象當年的海戰給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圖/澳門得勝花園“戰勝荷蘭紀念碑”

如今在澳門得勝花園內，還豎立著一座“戰勝荷蘭紀念碑”，葡萄牙人把6月24日定為“澳門主保日”，這既是打敗荷蘭的日子，也是天主教的“圣若翰洗者”紀念日，寓意為上天保佑，之后還特設為澳門公眾假期。

直到1999年主權移交之后被取消放假，6月24日更名為“澳門城市日”。

荷蘭與澳門的關系清楚了，

那《繁花》這部劇中的荷蘭影子又指的是什么呢？

別急，故事還沒有結束。

荷蘭在澳門失利之后，在亞洲的生意還是要做的，你猜荷蘭人會前往哪里？

沒錯，臺灣。

1622年輸掉葡荷澳門戰役的兩年后，荷蘭人就開船到臺灣南部安營扎寨。

來源/Wikimedia Commons

當時的臺灣島沒有被任何一國完全占據，島嶼也未完全開發，荷蘭人從南海北上，不僅在老家打敗西班牙人贏得獨立，在亞洲也打跑了西班牙人，只不過西班牙撤走時，把一切都摧毀了，需要荷蘭人重新建設。

圖/位于新北市淡水區的紅毛城，由英國人接手后將白色外墻真的涂成紅色保留至今。來源/新北市政府

1644年，荷蘭重新在如今的新北市淡水區建造一座更為堅固的“圣安東尼奧城”，當地俗稱為“紅毛城”。漢語里對荷蘭人“紅毛”的描述在這個時期出現。

圖/位于臺灣北部新竹縣的“紅毛港”，荷蘭船只擱淺上岸得名，名稱仍然沿用至今。來源/Wikimedia Commons

圖/《乾隆臺灣輿圖》紅毛港，此時新莊子（紅毛港莊）已經出現在地圖上。來源/Wikimedia Commons

由于閉關鎖國，明朝官員對于這些從未聽過的國家究竟位于哪里并不感興趣，只要一句“去中華極遠” 就夠了。

所以，即便明朝當局從16世紀初就開始接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及荷蘭人，還有后來的意大利傳教士，但是也不能像今天這樣根據地理位置分辨清楚，只能通過他們的外貌、行為等刻板印象來形容不同國家的人。

“紅毛番” 是明朝人對荷蘭人的稱呼，因為他們認為荷蘭人須發皆赤，所以稱之為紅毛，也稱“紅毛夷”，后簡稱“紅夷”。紅色成了荷蘭人的專屬詞，是不是也與橙色有一定關系？

不管荷蘭與紅的聯系是什么，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卻沒有因為相似的異域外貌被稱為“紅毛” 。在當時葡萄牙被稱為“佛郎機”，意大利傳教士則被稱為“大西洋”。

根據《中西文化關系通史（全二冊）》（張國剛，北京大學出版社）提到：

• “佛郎機” （葡萄牙人）的內涵是一群徹頭徹尾的野蠻人, 殘暴、狡詐、好斗，經常給中國人制造麻煩，但又仰賴天朝供給。

• “紅毛番”（荷蘭人） 是一群較為野蠻的人, 但是造成的麻煩較少，在經商方面又慷慨大方，對天朝較為馴順。

• “大西洋” （意大利）則是一處令中國人意外的、文明發達的“蠻夷之邦” , 大西洋人是一群知書識禮、歆慕華風的“西士” 。

根據現代的研究顯示，金紅色頭發的人在歐洲整體人口當中僅占1%到2%，但是在英國蘇格蘭和愛爾蘭地區，金紅色頭發的比例卻達8%左右。

可見英國人才是真正的歐洲“紅毛”，后來英國人真的也被中國人稱“紅毛”。

清末，人們逐漸用“紅毛”來代指所有的外國人。

紅色

是來自西方的顏色

王家衛首部電視劇《繁花》描繪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景象，在煌煌上海大時代，個個都要爭上游，這樣如夢似幻的國產電視劇還是第一次看。

即便上影在影視基地1:1還原了黃河路和進賢路，考究之細致，一共拍攝了三年，還是會有人覺得影片塑造的90年代與實際的上海脫節，有一種過度繁華之感。

王家衛也做出了解釋，他還原的是當時人的感受（意境）。也只有曾經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有共鳴吧。

所以，即便電視劇里西裝的風格也與當年的流行款式不同，也不影響人們欣賞老上海的時髦態度與有品味的生活方式。

關于生活品味，由于胡歌的一句臺詞，在一眾精致的服飾、妝造與道具中，“紅幫裁縫”再次被全民關注。

“紅幫裁縫”是清代至民國時期，浙江奉化和鄞縣一批擅長縫制西裝的寧波裁縫的總稱。

據稱，目前全世界紅幫裁縫的傳人大都已七八十歲以上，總人數不足100人，技藝面臨失傳的危險。

根據傳言，19世紀末，浙江寧波鄞縣青年裁縫張尚義因為海難流落到日本橫濱。在當地，他借助修理荷蘭人西服的機會，了解了西服的結構，繪制了西服的樣板，并自己制成第一套西服，以此開展生意。

為什么在日本橫濱會有修理荷蘭人西服的機會呢？

圖片：《公司與幕府》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日本再怎么謙卑都不為過”。來源/hk01

因為當時的日本江戶幕府（又叫德川幕府）在荷蘭人的幫助下鎮壓了外來勢力的起義，加上荷蘭東印度公司深諳“在日本再怎么謙卑都不為過”的道理，宣稱“我們（荷蘭人）唯一的指示就是盡力滿足這個高傲、宏大又一絲不茍的國家（日本）一切的要求。”

最后，所有的基督教國家全被清除出日本，只有荷蘭成為了當時西方世界與日本唯一的貿易伙伴。

圖/江戶時代：一幅日本長崎當地民眾好奇張望荷蘭人的圖畫。來源/Wikimedia Commons

那個時候，日本還興起了“蘭學”，其字面意思為“關于荷蘭的學問”。通過蘭學，日本人能夠了解到西歐正在發生的科學技術變革，這些知識能協助日本快速發展現代化。

圖/出島的荷蘭人使用望遠鏡觀察。來源/Wikimedia Commons

“蘭學”讓日本人在江戶幕府鎖國政策時期（1641－1853年）得以了解西方的科技與醫學等知識。在嘗到西洋技術的甜頭之后，日本為了更好地學習西方先進技術，通過“和制漢語”，創造、借用或賦予漢字新的意義，變相為中國引入了“科學”“民主”等新詞匯。

“紅幫裁縫”的由來

故事回到浙江裁縫張尚義，他在日本通過給荷蘭人修理西服獲得成功后，那些追隨張尚義到達日本的浙江鄞縣人、奉化人，他們大多掌握了西服的縫制技術，并在上海形成了一個依靠縫制西裝謀生的裁縫群體。

由于這批裁縫最初是為當時的“紅毛”（后泛指所有外國人）服務，而上海話（吳語）中奉化的“奉”與紅毛的“紅”有相同的韻腳，因此又逐漸被稱為“紅幫裁縫”。

一個小小的諧音“紅”字，它的源頭是荷蘭敗走澳門、占據臺灣、風靡日本的一大段歷史演變。

插曲

細心的朋友應該注意到了，1622年荷蘭輸掉澳門戰役，到1644年在臺灣北部新建“紅毛城”之間，還有22年的光景，在此期間西班牙軍隊其實還是盤踞在臺灣北部。

1631年荷蘭奪取了葡屬馬六甲，占據馬六甲海峽，切斷了印度至澳門的航海路線，澳門與葡萄牙首都里斯本（葡京）的貿易變得不再安全，極大挫敗了葡萄牙的亞洲貿易，也算是葡萄牙至此走向衰落的信號。

這個切斷后方咽喉的策略，讓荷蘭完全占據了臺灣島，直到鄭成功收復臺灣。

如今，馬來西亞的馬六甲市還有一棟歷史建筑物——荷蘭紅屋（Red Stadthuys），它是東南亞最古老的荷蘭建筑物，也被稱紅屋廣場（Red Square），由荷蘭人于1650年建造，曾作為荷蘭總督和副總督的辦公室。

看來亞洲人對于荷蘭人的“紅”，有一致的見解。

不止一點紅，

荷式光影籠罩整部劇

如果說《繁花》中“紅幫裁縫”的“紅”字，只是整部影片的一點需要深究的荷蘭史與世界史，那么導演王家衛所營造的電影般的“高級質感”，則讓觀眾直觀感受到了覆蓋整部劇集的荷式影子。

《繁花》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暗”，如果電視機或者顯示器不夠好，觀眾甚至抱怨看不清畫面的內容。這種整體光影處理的技巧在人物面光上更加明顯。

在面部光影上，導演基本上使用的都是“倫勃朗光”。

圖/所示三角區域即為倫勃朗光的精髓，下文詳解。

倫勃朗自然不用多介紹，關注我們的人都應該知道他是17世紀著名的荷蘭畫家，下面這幅《夜巡》就是其最知名的作品。

他的最大特色是改變了長久以來畫面光源布置的方法，讓光源從側上方照向畫面中的人，這樣畫中人的臉就自然分出了“明暗”和“光影”，人像馬上立體起來。

那在倫勃朗出現之前，打光是什么樣呢？對比示意如下：

?? 傳統打光｜ 高級打光 ?? 來源/梨與橙（小紅書）

你還可以拿出你的護照或者身份證看看。

那種沒有太多明暗對比的證件照，基本都是光線正面平照在人臉上，這就是之前常用的繪畫和攝影打光方法。

上圖是電視劇插播的廣告，整個面光撲面而來，人物似乎在很努力地展示側臉的光影，但是全臉亮度拉滿，還是毫無立體可言。

這里以倫勃朗的代表作《夜巡》為例，我在網上找了幾個細節給大家看。

先看左上角的手，再看右下角的影子，你可以猜出光是從哪里發出的嗎？是的，左側，上方。

圖/倫勃朗去世前，同年創作的自畫像。

“倫勃朗光” 指的就是倫勃朗在作畫時的一個習慣，他會讓人物的臉一邊明一邊暗，并且在偏暗的一側面龐保留一處高亮的三角區域。

在上面這幅自畫像和下面的劇照中，你可以看到相隔百年的兩張圖，都有一個共同點，鼻尖右側、右眼下方有一塊微亮的倒三角形，這就是倫勃朗光的精髓。

這種技法已經在影視拍攝領域廣泛應用，主要效果是讓人物更立體，面部輪廓更有層次感。

王家衛在他之前的電影中也有應用這種荷式光影，比如《重慶森林》《春光乍泄》《旺角卡門》等。

《繁花》這次更是將打光和遮光運用到了極致。

交融并進的世界

有人說《繁花》喚起了上海的繁華記憶，是央視一套特意挑選在新年的時間播出，寓意新年新氣象。

制作方還專門錄制了上海話的配音版本，正在央視八套電視劇頻道面向全國同期播放，似乎是在給遭受口罩重創的國際都市提振信心。

“紅幫裁縫”和“倫勃朗光”是我看電視劇《繁花》時與自己所處的環境產生的一些發散聯想，和劇情的關系不大，它們透露出來的是世界歷史交融并進的實證。

沒有人和國家可以脫離世界獨自閉環，任何現代國際都市的崛起都基于包容、多元和開放的底色。

上善若水，海納百川，“免簽”是朝向彼此擁抱的第一步，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