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陳賡大將的遺孀傅涯女士去了美國。
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傅涯受到了宋希濂、蔡文治、李默庵等黃埔同學會成員的隆重接待。
在她啟程回國的時候,宋希濂特意到機場相送,并遞上了一疊鈔票。
傅涯看到人家給自己送這么多錢,嚇得連忙擺手拒絕。
可是宋希濂誠懇地說道:“這是我們老同學的一點心意,請您幫我們買一些鮮花,送到八寶山革命公墓去,順便告訴陳賡,我在這里一切安好……”
傅涯聽后,不禁眼含熱淚。
此時距離陳賡過世,已經整整過去了二十四年。
可是在宋希濂心里,他和老同學陳賡的友誼一如當年。
他們二人都是黃埔一期的畢業生,后來一個成為了共產黨的開國大將,一個成為了國民黨的元老,雖然政治上始終站在對立面,可是私下里的情誼從未改變。
在中國近現代史的風云變幻中,宋希濂和陳賡的兄弟情誼一度傳為佳話。
正如陳賡之子陳知非后來所說:“他們有點像李云龍和楚云飛,惺惺相惜。”
從長沙到黃埔軍校
1923年冬天的一個上午,長沙市育才中學一考場內,并排坐著兩個湖南青年。
一個叫陳賡,一個叫宋希濂。他們正在參加黃埔軍校第一期的招生考試。
這次考場相遇,也開啟了兩人近半個世紀之久的友誼。
6天后,考試結果出來了,陳賡和宋希濂被雙雙錄取。
兩個年輕人高興不已,搭伙去了廣州,一路上相互照應,彼此照顧,開始了同窗共讀的新生活。
黃埔軍校是國共合辦的軍事學校,師生中共產黨、國民黨兩派的斗爭十分尖銳。
軍事訓練之余,兩個同鄉常常湊在一塊談論時局,商量著中國的出路在哪里,可謂無話不說。
那個時候,他們的思想分歧就已經初見端倪。
陳賡之前在長沙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他到了廣州后,在學校組織了血花劇社,自編自演許多以反帝、反封建為主題的話劇。由于他才華橫溢、性格活潑,被譽為“黃埔三杰”之一。
相反,宋希濂性格要內向很多。
在黃埔,宋希濂印象最深的兩件事,一是由校長蔣介石主持給每個學員發槍;二是由校黨代表廖仲愷主持全體學員集體宣誓加入中國國民黨。
在他心中,孫中山、廖仲愷、蔣介石是最崇敬的人。
陳賡卻認為,光是依靠孫中山、廖仲愷很難實現革命成功,俄國的十月革命告訴我們,革命需要工農大眾參與進來,只有這樣中國革命才能走向最終的勝利。
宋希濂那時很不理解陳賡的話。這種政治理念的差異,注定了兩個好朋友將來會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大革命失敗后,宋希濂與陳賡幾乎沒有了交集。
但盡管后來二人分道揚鑣,他們之間的友情卻從未變質。
1927年,宋希濂被蔣介石派到日本千葉步兵學校學習,回國后在國民黨軍內任職,駐扎于南京。
1931年,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的陳賡不幸被捕,宋希濂知道陳賡后,心急如焚。
他非常清楚,陳賡立場堅定,意志堅如磐石,勸降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宋希濂很想去獄中看望一下老朋友,但怕引起蔣介石的猜忌和懷疑。他沉默了好幾天,終于決定放手一搏。
一天深夜,宋希濂約了十幾位黃埔一期同學,面見蔣介石,為陳賡作擔保。
蔣介石迫于壓力,也想收買陳賡,因此沒有施加酷刑,反而給他以較多的自由,飯菜也按長官待遇供應,還可以抽煙喝酒。
后來聊起這件事,宋希濂也笑稱:“陳賡哪里是來坐牢的,他是來當大爺的。”
陳賡后來出獄了,心中一直記得老同學宋希濂的恩情。
身處敵對陣營
“西安事變”發生后,宋希濂奉命率三十六師進駐潼關,后來入駐西安并擔任西安警備司令。
1937年,陳賡由延安來到西安。
兩位老友分別多年后重逢,十分欣喜,宋希濂作為東道主,設宴款待。
這次重逢,他們雖然把酒言歡,但是還是堅持各自的信仰,誰也沒能說服對方,因此一分手就回到了自己的陣營去。
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12年。
宋希濂和陳賡再相遇,已經到了解放戰爭的后期。
國共兩黨在戰場上經過幾番較量后,蔣家王朝已土崩瓦解,國民黨在大陸的統治走到了盡頭。
1949年12月19日凌晨,川康邊境沙坪大渡河南岸,一支國民黨潰軍在一個40余歲、虎背熊腰的將軍率領下渡河逃命。
這個人就是宋希濂。
上午10時,忽然南岸那邊殺聲震耳,人民解放軍如疾風驟至。宋希濂自知大勢已去,從腰間拔出手槍頂向太陽穴,正要扣動板機,卻被身旁一位警衛軍官奪下了槍。
他無奈地長嘆一聲,低下了腦袋。
宋希濂被捕后,關押在重慶石磁口的白公館。
12.19日,宋希濂被捕,左二
失敗的陰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整天活在苦痛和悲哀里。
在漫無邊際的回憶苦海中,宋希濂曾幾次提筆想給陳賡寫信。
但一想到如今人家是名聲赫赫的解放軍兵團司令,自己卻是敵對營壘中的敗陣之將,身陷囹圄,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宋希濂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陳賡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專程從云南邊陲趕到重慶,出現在了在他的面前。
兩個人一見面,宋希濂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陳賡緊緊握著他的手,問他:“我們最后見面是什么時候?”
“西安事變后,你到西安警備司令部找我……” 宋希濂一邊擦眼淚一邊回答。
他們從上午10時,一直談到下午4時多。
這次和陳賡相見,宋希濂心里既高興又慚愧。
高興的是陳賡沒有忘記舊日情義,身居高位還能來看自己這個敗軍之將。
慚愧的是自己當年追隨蔣介石打天下,做錯了許多事,還殺害了烈士翟秋白,終至成了歷史的罪人。
陳賡深知宋希濂心理壓力很大,一再囑咐他不要有任何精神負擔,抓緊這個時機多讀點書,考慮考慮下半生該怎么活,并特意請他吃了頓飯。
這次會面帶給宋希濂很大的安慰,他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最后相見留下遺言
1959年,宋希鐮、王耀武等多名國民黨戰犯被特赦,安排在北京南郊紅星人民公社參加勞動。
陳賡當時因病在廣州療養,聽說這件事后心里非常高興。
1960年的秋天,周恩來讓張治中以黃埔軍校教育長的身份,邀請在京的黃埔同學到頤和園聚會。他還親自打電話給陳賡,要他務必出席這次宴會。
其實這個時候,陳賡的身體已經很差了。
但是他一想到有機會和老同學碰面,還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10月19日,周總理夫婦、陳賡、徐冰夫婦、童小鵬等30多人先后到了頤和園。宋希濂也坐著國務院專門派來的轎車,到了舉行宴會的別墅里。
前排左三為陳賡,第三排右一為宋希濂
在宴席上,陳賡舉起酒杯,激動地說:“諸位,我們都是當年黃埔軍校的學生, 想不到打來打去, 如今又聚到一塊來了。今天在這里,我提議為我們又走到一起干一杯。”
周恩來緊接著說:“在坐的絕大多數是當年的黃埔學員,我和文白(張治中)曾經是黃埔的教官,是你們的老師。學生走錯了路,不管怎么說,老師多少也是有責任的。歷史已成為陳跡,不管你們走了一段多么大的彎路,今天總算回到了人民的陣營,又走到一起來了。”
總理的這番話,讓在座的國民黨將領感慨萬千。
飯后,大家在院內合影留念,陳賡和宋希濂兩人單獨合照了一張。
合照結束后,他們沿著湖邊散步,一邊走一邊訴說著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
這對昔日的黃埔同窗再一次推心置腹,促膝談心。此時距離他們到廣州求學,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
當年意氣風發、滿懷理想的年輕人,如今都已經兩鬢微霜,步入晚年。
陳賡望著昔日同窗,意味深長地說道:“將來解放臺灣,還要靠你們到臺灣去做工作,對這一點要有思想準備喲。”
宋希濂此時還不知道,陳賡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但是他從陳賡的眼里看到了殷切的希望,明白兩岸統一是好友心里最大的希望,因此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這對世紀老友的最后一次相見。
而那句話“到臺灣去做工作”,也成了陳賡留給宋希濂的遺言。
1961年3月16日,陳賡在上海逝世,年僅58歲。
宋希濂驚聞噩耗,極為悲痛。
他不顧勸阻,親自到中山堂參加吊唁,還親筆撰寫了回憶陳賡的文章。
在文章里,宋希濂說:“陳賡逝世是國家的一個巨大損失,對于我個人來說,也是喪失了我一生中難得的良友。他的偉大、忠誠、無私無畏,使我永遠不能忘懷。”
陳賡雖然亡故,但是他生前的囑托一直為宋希濂所牢記。
宋希濂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旅居美國,心里依舊關心祖國統一大業。
已到垂暮之年的他頻繁奔波于大洋兩岸,聯系散落在海內外的黃埔同學,倡議成立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和黃埔軍校同學會,為祖國的和平統一付出了大量心血。
1993年,宋希濂于美國紐約病逝,享年86歲。
他和陳賡一樣,至死都沒看到兩岸統一,留下了永久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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