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木木
今年的春節來得格外晚。
元旦過了一個月了,哈爾濱火了,繁花播完了,浦東機場的網約車被禁止又被允許了,滬指2800又2700了,立春都立了,結果春節還沒來。
我們的心,卻好像已過萬重山。
回想過去一個月里,中文互聯網被兩種地方方言占據。
東北話的代表是哈爾濱,用討好服務型市格,取悅了南方的姑娘和小伙們,火爆程度約等于全國都提前回東北老家過年。
上海話的代表是90年代初期的黃河路,擁有炫目的霓虹燈招牌,映照著改革開放大潮下奮力抗爭的男男女女。
三十年前北方人想去南方闖蕩,三十年后南方人想去北方旅游。
我們在烈烈寒風下的冰雪大世界蹦著野迪,同時懷念著2300公里外黃浦江岸殘留的衣香鬢影。
而《繁花》中那個被光影點亮的神奇90年代,在30年后,撫慰著沐浴在2024年年初冬日里,每一個被滬指和國足傷害的普通人。
精神南下,肉身北上,對于囊中羞澀的你我他來說,哈爾濱的凍梨不比札幌的帝王蟹更硌牙,圣索菲亞大教堂的假月亮也不比佛羅倫薩的差。
畢竟回頭看看三十年,你我有錢過也都窮過。有錢是有錢的造作,沒錢是沒錢的活法兒。
人不同花相似,前朝明月照今朝。
01來自東北的南下
轟轟烈烈的哈爾濱旅游旋風,給這個略顯冷淡的歲末年初互聯網注入一絲活力。
上次這么多人北上,還是19世紀末的闖關東。之后的時代里,東北的人口流出是持續的旋律。
2021年的“七普”數據顯示,過去十年,東北地區常住人口減少1101萬人,其中黑龍江減少646.39萬人,吉林減少337.93萬人,遼寧減少115.49萬人,為人口流失最嚴重的三大省份。
落寞和熱鬧是共和國長子的一體兩面。這里有小品、二人轉、廢棄的老工業基地、喊麥的主播、直播的網紅、鶴崗的房價、攀升的離婚率,還有沸沸揚揚的“東北文藝復興”。
在這片不缺故事的土地上,繁榮和衰落,草莽和高雅,膚淺和深刻,被極限壓縮后融匯貫通成一種默認的群體底色。
在漫長的季節、鋼的琴、白日焰火、鄉村愛情、馬大帥等等影視中,東北一遍一遍地被解構,被塑造了出來,然后借助互聯網散播到全國人心里。生活是苦的,只不過再苦也帶有一絲幽默。
所以有人說,東北人不跟命運掰手腕,東北人給命運講個笑話。
這種特有的性格能得到如此大的推廣,尋思下估計跟我們自己的民族秉性也脫不開關系。
在中國,從來沒有一個地域,在歷史和現實的反差下,這樣不斷地被放大和回望。
年輕一代“傷痕文學”作家雙雪濤、班宇和鄭執的描述中,下崗潮和東北衰落是繞不過去的母題,失落和遠走的年輕人默默混入山海關以南的人潮中,不問來處,然后不知所蹤。
只有明確而幽默的口音偶爾會暴露出故鄉的位置,和多年的遠離。
《鋼的琴》中的王千源扮演的陳桂林因為出不起女兒的幾萬塊的鋼琴錢,翻遍俄語教材,集合工友在鍛造廠打造出一臺純鋼的鋼琴,想要在離婚爭奪撫養權中占點優勢。
心酸中混合著孤勇,荒誕中才見現實,但廢舊工廠中出品的毫無音準的鋼琴,如何能阻止女兒和前妻奔赴南方呢?明明很努力了,明明每個鍵都彈對了,可惜每個音發出來都不對。
就像這里無數的年輕人一樣,出走是唯一的路。在構成了近三十年的人口遷移的大潮的同時,東北人也成為了其中最有影響力的群體。三亞、西雙版納、麗江,北海等等宜居之地遍布東北人的足跡。
本地人帶著期待和熱情迎接來自南方的游客和回流的人群。希望這個冬天再長一點。
他們雖然沒親眼見過,但懷念著19世紀初輝煌的遠東明珠,懷念80年代松花江的《太陽島上》,那時啊,北國的夏風吹著姑娘的甜蜜,映照著青年的熱望。
02 轉折的奇跡之年,1993
上海也火了,但不是因為現實,而是因為一部紀念舊時光的劇。
在90年代東北走向落寞之時,正是上海開始飛奔的時代。
現在看來,1993年是一個神奇的年份。
《繁花》里重頭戲部分發生1993,而1993年也總是被界定為一個分界線。經濟學者把1993年作為中國市場化改革更為堅定的開始,在此之前,改革還是試探性的,是階段化的。
1993年11月,中國開始正式向市場經濟轉型。
汪小姐在1994年春天回到上海,發現一切物是人非。現實中,也是1993年的結束迎接了更多的重大變化,中國經濟的主調也被逐步奠定。
1993年12月份國務院作出《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
1994年開始,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被重新劃分,地方的錢和地方想要做的事無法順暢對接,于是開始了中國的房地產時代,得以支撐轟轟烈烈的城市基建。
寶總再晚一年,就可能買不到川沙的那塊地,人生的機會就是轉瞬即逝,就好像阿寶晚出生三十年,再給他十個爺叔,配上現在的大A,他也成不了寶總。
同樣是1993年12月份,國務院作出《關于金融體制改革的決定》,1994年3月份國家開發銀行順勢成立,作為三大政策性銀行的大哥,也是出生在改革的前沿時間點。
1994年底,國家經貿委、體改委會同有關部門選擇100家國有大中型企業進行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試點。隨后,全國各地先后選定2700多家國有企業參與試點。
這時候在《漫長的季節》里,樺鋼廠里效益還好著,范偉扮演的王響還能愉快而驕傲地開三四年火車,早上在工廠食堂吃“大肥肉片子”。
雖然時代的浪潮已經正在逐漸向他們逼近,只是溫水里的青蛙們,被煮熟前,從來沒有一只喊燙。
《繁花》里的旁白說:命運要擺弄一個人之前,不會提前打招呼,總是說來就來。
1994年也是中國互聯網元年,這一年中科院、北大和清華在世界銀行的資助下連上了互聯網。
這時候,馬云在當著老師邊開翻譯社邊賣義烏小禮品,大學二年級的劉強東在編程掙外快,丁磊在電信局工作,周鴻祎在方正集團當程序員,馬化騰在深圳開發尋呼機,而李彥宏在華爾街一家公司做高級顧問。
互聯網大潮還在醞釀,一起看起來無跡可尋,又蓄勢待發。
時代的變化速度快得大部分普通人只能傻傻看著,等到很多年后,甚至記憶開始模糊,認真想起,才知道自己經歷過也錯過了一個如此熱烈的時代。
而1993年唯一讓中國人傷心的,莫過于北京申辦2000年奧運會,以兩票之差惜敗悉尼。距離2001年7月北京申奧成功,40萬人涌向天安門慶祝,還剩不到8年時間。
03現在
在影像中的繁花大火襯托下,黃河路也迎來超額的人流。不過和歷史對比,再看看當今現實中的陸家嘴,南京路,蘇州河,統統顯得都有點冷清了。
那些陸家嘴的天天打聽自己的年終獎到底發不發,發的話是50%還是20%。南京路的算著自己的房租和有些蕭條的線下消費,打不打得平還是得看看賬;至于蘇州河的則是糾結,雖然地產新政一大堆,但這個房子到底是賣,還是再捂一捂。
不管你是上支角還是下支角,在肇嘉浜路還是陸家浜路,吃排骨年糕還是涮羊肉,對于普通人而言,三十年前黃河路消費不起,三十年后好像也進不了法租界的洋房。
劇集尾聲的時候,黃河路老板娘來來去去,黃河路依然是那個黃河路,燈紅酒綠夜夜笙歌。但在不遠的將來,主角的落幕和名利場的轉移,故事外的我們都心知肚明。
只不過,從現在往后的我們自己的未來,卻沒人解答。
1995年的寶總在浦東川沙田野里的愿景,2024年的我們是可以回答的——
上證指數是在2007年一飛沖天過,但目前徘徊在2700點,聽說會有個大奇跡日,但還不知道是不是貨真價實;雖然散戶們早沒了意氣風發,但機構們看起來水平也不怎么樣;浦東川沙現在最有名的是迪士尼和旁邊的滴水湖;黃河路老早不靈了,就連南京路都差了點意思;本幫菜和粵菜都過了波潮流,上海灘最當紅昂貴的菜系是臺州菜;東方明珠依然顯眼,不過上海中心,環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廈三件套已經壓過了它一頭。
倒是和平飯店,依然是外灘響當當的頂流。
而2024年龜縮在格子間里我們的疑問,只能像四維空間里的回旋鏢一樣,呼嘯甩出去,再啪嗒一聲甩回我們自己臉上,彈到地上激起一陣哐當當的不甘心,最后默默歸于平靜。
徒留Beyond的一首光輝歲月:一生經歷彷徨掙扎,自信可改變未來。
04結語
2024,在一個本該充滿希望的新年伊始,我們集體陷入了一場盛大的舊回憶。
葛優在《甲方乙方》里的念白說:那天我們都喝醉了,也都哭了,互相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真是難忘的一夜,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誰不懷念呢?我們懷念1987、1997、2007,甚至2017。我們只不敢抬頭瞅瞅看似遙遠的2027罷了。
看向未來時,人總是覺得一無所知,所有自以為的可預見,最后都可歸為個人主義的自負。
只有回顧過去,才發現原來是一條命定的道路,指向今天的自己。
這個世界的文藝作品總有一定時效上的滯后性,等到曾經的少年長大成人,有機會拿到傳播的指揮棒了,才去一遍遍勾總是勒自己放不下的時光。
所以看到摩登職場劇如此懸浮,也不用奇怪,畢竟我們發展速度太快,所經歷的“現代”和歐美日韓比起來如此短暫,短暫到來不及去好好創作。
90年代上海灘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到了今時今日才終于有人拍了出來。
而2024年的我們站在這個時空的交織點上,看看在2800點左右徘徊的大A,這一年一年的,再跌下去,公歷的年份都快大于股票的點數了。
也不知道過了30年,還有沒有一位60歲的導演,也替我們自己拍上一拍。就是求求,別用那個天殺的短劇的形式。
大暑之后必有大寒——繁花里的爺叔帶著一臉智慧的褶皺,說得擲地有聲。
那大寒之后呢?
“我們依然會期待,下一個冬去春來,繁花似錦,赤子之心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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